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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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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一路跑来,赵霜雪来到了当初他和吴剑落脚的地方附近。他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的男人,伸手想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但吴剑立刻躲开赵霜雪伸过来的手,质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会被放进来?”
赵霜雪被吴剑的冷待刺痛了心,故意退后拉开了距离,说:“吴庄主平白无故送我一手刀,害得我昏睡那么久醒来还是脖子疼。我当然是来讨还的。”
吴剑肤色蜡黄,眼底发青,摇摇头说:“城里现在瘟疫流行,进来了就逃不掉了。我想办法送你出去,你跟着我去见北辰。”
赵霜雪不动,转过脸不肯看吴剑,满脸写着不高兴。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吴剑再说一句,赵霜雪忍不住回头看,发现那人还在耐心的等他动身。
“我自小学医,进城是为了治病救人的。城中瘟疫一日不除,我一日不走。”赵霜雪妥协了,他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把另一种思绪藏了起来。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吴剑突然暴怒,攥紧拳头却不敢动手,只能低吼道:“我送你出去就是为了保你性命,你为何一定要回来找死?”
赵霜雪破罐破摔,索性说道:“医者仁心,听到这样生灵涂炭的事情,决不能不管。我小时候也是被师父从瘟神手中抢回性命,学医就是为了能报恩。不来救人,我活着没意思。”
吴剑听后脸上怆然,摇摇头,悲戚地说:“已经差不多了。该死的差不多也都死了。很快官府那边就能解决这场疫病……对了,小旗呢?他直接回去了把你一个人扔回来?”
“没有。他在卫沧海手上,去了南边。”赵霜雪觉得疲累涌上心头,整个人十分难受。
吴剑苦笑着呢喃:“果然,官府已经派人来了,看来以后这个江湖都要唯武林盟命是从。真没意思。”说完,吴剑失魂落魄地离开,连站在原地的赵霜雪也已顾及不上。
赵霜雪捂了把胸口的伤口,已经不想多说。他还挂念着那个被关在屋里的病人,追上吴剑后,问道:“城里有些屋子锁着,是怎么回事?我刚刚破锁还被人追,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赵霜雪的疑问。吴剑的脸已经包得只剩一只眼睛,连那个眼睛也十分无神。赵霜雪看到吴剑手上还有些地方包着布条,以为他受伤了,便要去拉。吴剑立刻躲开,反而让赵霜雪起了疑心。
“你怎么回事?以前不是睡觉也要抱着我?平常更是恨不得黏在我身上,怎样都甩不掉?”赵霜雪怒气冲冲地质问,“怎么?几天不见,转性了?”
吴剑停下来,定定地看着赵霜雪,回答道:“你现在这样既不戴面巾,又去接触病人。你不怕染病,我怕染病。”
“你——”赵霜雪气得气血翻涌,只觉得胸口的伤疼得难受,“枉我拼了性命也要回来见你。薄情寡义之徒,以后别再见了!”
说完,赵霜雪捂着胸口往外面冲,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流。跑了很久的赵霜雪终于忍受不了针扎般的疼痛,停了下来。吴剑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追上来,赵霜雪抹掉眼泪,发现浑身上下除了顺来的药针包什么都没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样不仅救不了一人,可能连自己也保不住。
赵霜雪逼迫自己想着如何治病救人,将与“吴剑”相关的一切都抛至九霄云外。他沿着道路一家一家的走过去,十室九空。耳边响起痛苦的呻吟,赵霜雪来了精神,攀在窗边,努力查探里面的情况。里面的病人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吓得他连退几步。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那人症状比上一人轻,一只手从被钉死的木板中伸出来,手臂上已有发红发紫的症状。赵霜雪看着难受,走到一边,轻声安慰道:“你别紧张,我是大夫,是来救你的。”
那人仿佛抓到救命稻草,手不停地敲着木板,发出更大的求救声。赵霜雪怕他引来之前的人,立刻呵斥,让他冷静下来。
“别大喊。要是把人引来我就没法救你了!”
病人立刻安静下来,乖乖地听从赵霜雪地指示将手缩了回去。赵霜雪蹑手蹑脚地绕屋子一圈,发现此人不仅门上挂锁,而且门窗都被钉上木板,没有工具根本没法进去。
赵霜雪在附近找了一圈,才找来几样农具,开始撬木板。病人看到了希望,也在里面帮忙。过了一会儿,赵霜雪擦去满头汗,从撬开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屋内昏暗,带着一股粪尿的臭味。赵霜雪皱着眉头忍住,让病人坐在自己对面,两指探脉。此人身体状况还算良好,看样子现在并不严重。症状加上脉象,赵霜雪确认这次疫病和他小时候遇到的那种十分相似,不知道是不是同本同源。若是,那就是最大的幸运。
“你几时发病的?”
“昨日。我借着光看到自己身上跟婆娘身上一样的颜色,我知道自己不行了。大夫,你千万要治好我啊!我不想像婆娘那样死去。太、太可怕……”
赵霜雪看人又有疯魔之像,立刻出言安慰。他环顾四周,近乎密闭的房屋,加上之前有人染病,只怕自己在屋内呆久了也会染上。但是眼前的人乞求的眼神,让赵霜雪又不得不管。
“家中可有药吗?”
男人摇摇头,愤恨地说:“那些官兵把我们关在屋里,就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死。什么都不给我们,他们根本不救人,是来杀人的!听说他们为了抓人,把毒下到水源里,就是要我们登封人一起陪葬。”
赵霜雪听男人说得言之凿凿,加上他心中的疑惑,对卫沧海这群人更加厌恶。“姗姗来迟”的巧合,“投毒”的故意,“烧尸”的恶心,难怪吴剑想要让这天地换洗一遍。一人错,天下作陪,这样的留着做什么。
“大夫,你可千万要救我啊!”
男人突然一把抓住赵霜雪,往墙角逼。赵霜雪回过神,想起自己身上治病的都没有,发病前期若是治疗得当救活还是容易的。
“你先听我说,我手上什么治病都没带。我出去找药材回来,这样你才能得救啊。”
男人听到赵霜雪这番话,立刻疯癫起来,揪住赵霜雪的衣服就往里屋扯。赵霜雪个子没他高,力气也没他大,抵抗一番后被人拖拽到里屋。
赵霜雪还没看清眼前的景象就被人扔到地上,一双粗糙的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很快就喘不上气来。
“不行!原来你也是骗我的!既然要死,我也要拖一个!”
不一会儿,赵霜雪已经两眼泛白,双手乱抓的时候摸到了一根硬木,想也没想就对着人来了一棍子。他一边咳嗽一边喘气,泪眼婆娑地从地上爬起来,往屋外跑,却被人捉住脚踝绊倒。
赵霜雪下意识去腰间摸匕首,摸了几下才想起防身的武器早丢了。眼看着男人把他往里拖,赵霜雪忆起刚刚濒死的感觉,直接随手抓了地上的杂物扔向男人。
趁此机会,赵霜雪站起身退后几步,拿着木棍对着男人,吼道:“我说了是来救人的,你居然还要杀我。”
“你们就是要来杀人的!每天都在烧尸,派你来是不是也是要活活烧死我?!”
“你这人……”
赵霜雪气得不行,没想到自己想要救人的好心被当成狼心狗肺,遇上这么个不讲理的。赵霜雪只能往门口跑,背后的嘶吼像饿极了的猛兽。赵霜雪看着缝隙发现自己就该把封木全部拆了,着急半天也塞不进去一只腿。
男人很快追了上来,双手捂住赵霜雪地脸,将刚要踏出去赵霜雪又一次拖了回来。
赵霜雪的口鼻被捂住,脖子也被勒死,这下跟没法跑了。五感被一点点剥夺,赵霜雪却不想放弃,向上一跳,撞到男人的下巴,之后用力咬下男人手掌的一块肉。鲜血浸入口中,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让赵霜雪不由得咽了下去,肉块被他吐了出来。
血。赵霜雪想起关键,拆掉手上的绷带,撕掉刚刚结痂的伤口,一巴掌拍在男人的脸上。
男人本为了手上的伤正哀嚎,脸上糊了一层有点异香东西,无意识的舔入口中。赵霜雪看到后,捂住自己的伤手,头也不回的钻进缝隙。背后的男人很快就浑身抽搐,双手抓着喉咙,眼睛瞪着赵霜雪离开的破洞处。
经此一吓,赵霜雪失魂落魄地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缩成一团。大概是城里积攒了太多冤魂,原本就被烟熏黑的天空开始落下瓢泼大雨。他仰头借雨水漱口,用雨水洗得伤口发白。
“哥……师父……”
长这么大,赵霜雪从来没有如此思念过亲人,精神也到了几近崩溃的边缘。哭声越来越大,混着咆哮不止的风雨,一样东西落在了赵霜雪的身边。
“大哥哥……”
声音从旁边窗缝中传出来,稚嫩又虚弱。赵霜雪看到一只小手伸了出来,指向地面。他抹了一把脸,捡起地上破了洞的油纸伞。
赵霜雪靠近窗边,看到一个脸上发红的女孩正等着大眼睛看着他,过了会还冲他笑。
“原来是漂亮的大姐姐。大姐姐是不是神仙呀?是不是来接我去看爹娘的?”
赵霜雪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小妹妹,你把手伸出来好不好?”
小女孩乖巧地伸出手,目不转睛地欣赏着美丽的容貌。
赵霜雪探脉后,心中咯噔冷了一半:脉象如游丝,手腕却有灼热的烫。虽然眼前小孩看起来还有点精神,但也拖不了多久。
“仙女姐姐能带我出去吗?”小女孩问得恳切。
赵霜雪看着自己两手空空,左思右想决定去找颜北辰。毕竟是武林中人,不全听从朝廷指派。刚刚吴剑还说颜北辰有送自己出去的能力,想必有门路。
“小妹妹,你等会儿我好不好?很快哥哥就能治好你的病,带你出来了。”
小女孩乖巧地点头,递出啃了一半的馒头,说:“哦。呐,这是给仙子哥哥的贡品,千万要记得小宝哦!”
赵霜雪点点头,逆风雨往客栈走去。特意去了吴剑的落脚处,赵霜雪不见人影,心中伤感,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办。
客栈门口两个侍从拦住赵霜雪的路,赵霜雪本想上前理论,但想起刚刚自己吞下的那口血,默默地退到远处。
“我是吴剑之妻,赵霜雪。我有一方可治疗瘟疫,想要见少盟主。请代为通传。”
两人听后面上又惊又喜,商量一番后答应了赵霜雪。
赵霜雪站在雨中,一柄破纸伞根本无法遮风挡雨,脸上的雨水擦了一遍又一遍。
好在颜北辰来得也快,看到门外伫立的赵霜雪,立刻唤人请进来。但赵霜雪现在不敢靠近任何人,迅速退开后,对颜北辰说:“少盟主肯听我一言,在下感激不尽。在下已有感染瘟疫的可能,不能与大家接触,你们只准备好纸笔,我写下一方可治疫病。只求少盟主抄录后能给在下备上几剂,救在下一命。”
颜北辰听后先是一愣,呆了一会儿后才让人备好纸笔,还命人将一身蓑衣送到赵霜雪面前。赵霜雪搓着上面的油麻,忍住眼泪,一个字一个字的报出师父当年救他们时开出的养血退热祛病散和益气养神汤。
待抄完后,赵霜雪看到颜北辰脸上惊喜万分的神色,觉得有了希望。命令吩咐下去后,颜北辰没有再呆在屋内,而是走到门口与赵霜雪遥遥相望。
“我代武林同仁、登封百姓谢谢嫂子了。”没了倨傲的颜北辰格外真诚,“我已派人去寻吴大哥,很快你们就能见面了。嫂子不如先去住的地方等会儿,我命人把药送过去。”
想起刚刚还责怪自己的吴剑,赵霜雪一声苦笑被蓑衣遮得严实,很大力地摇头。听颜北辰说话的声音,赵霜雪能感觉到他似乎十分疲惫却又强撑,便嘱咐他要照顾好自己。
“这些天走了好多武林中人,城中大夫医生又不足,好多就这么去了。好好的一场武林大会成了这样,颜某有愧啊!”颜北辰咳嗽几声,看着雨中的一团乱草,于心不忍,“嫂子别在意什么病了。你进来躲躲雨吧。”
赵霜雪抬起头,看到颜北辰伸出手,心动一瞬又被理智压了回去,说:“这药当年有用,现在还不完全清楚是否有效。若是无用……”赵霜雪努力甩掉这个可怕的事情,心中只期待着师父的药是对的。
“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等疫病过去。哪怕是死在这里也无怨言。”颜北辰叹息道,“我去看他们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比起江湖厮杀,这种看不见的‘病魔’更加令人胆寒。”
颜北辰也不知道是什么路子,药很快打包送到。颜北辰走入雨中,将药塞到赵霜雪手中,说道:“我不知道嫂子和大哥之间是有什么误会,只请嫂子再多等会儿。吴大哥人消瘦了不少,定是思念嫂子造成的……”
“嫂子!若是还有需要千万莫要客气。”
赵霜雪也不想听下去,将药放在怀里裹好,带着油纸伞头也不回的往小女孩的住处走。
怀里的草药包像一团火,熟悉的药香顺着缝隙吸进赵霜雪的鼻子。赵霜雪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心想:若是师父在,是否疫情早就结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