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住尘香花尽否》缔绝

5、心思莫测

　　“你是不是疯了！”宴会散尽，纪言忍了半天早已怒极，完全没有平日里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形象，面色铁青，横眉怒目，说不出的骇人，“你想干什么，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在布置些什么？！”他越说越怒，终于一拳打了出去。
　　林静竟然不闪不避，任纪言运足功力的一拳完全落在他身上，他被冲得跌出数步，嗓子一甜已咳出一口血来，却越发笑得出奇优雅，叫人看了心里没来由打一个突儿。他低低柔柔地笑：“放心，我……先人与令尊有交，只不过是个小小交情，不会有下次的。”
　　纪言一拳正正打上他肩头自己也愣住了，以林静的身法怎么会避不开他怒极攻心时的一招？却见林静笑微微慢条斯理地摸出手巾揩去唇边血迹，然后轻咳一声站稳，又笑道：“你若是不高兴，大可以再打我几拳。今日之事的余波我自会处理，不会连累纪太傅的。”
　　纪言闻言，忽然怔住，退后一步道：“你觉得——我是怕你连累？”
　　林静似乎顿了一下，但立刻背过身，侧首一笑，眉梢眼角挑起，纪府花园里的彩灯映着他半张平日里清秀文雅的脸显得极妖异，而他的声音也越发低柔得令人心中似乎被毒蛇腻腻地游过：“嗯，确切说来……不是。”
　　纪言甫呼出一口气，便听到林静曳长了声音续道：“是我怕你们，连累了我，呐？”他这句话尾音绵绵软软地扬起，却是说不出的讽刺。
　　纪言听见他这样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尚未动手却已被林静一张薄薄的刀片架在颈上，听他的声音低如耳语：“阿言，玄武！我不是给你打着玩儿的，我告诉过你我来——不用凌霄阁的力量，现在我挨你那一下只是觉得对不起你而已。要你帮我管一段时间，完全接管阁中事务，不要让它给我添乱，作为交换，我保证纪家在这段时间内不会被动到。”
　　他身法确实高明——纪言一时间脑子里象装了糨糊，看着已经又退回去的林静，一双幽深无波的眼瞳看起来就象狐狸，不是玩笑里的称呼，是真正的……狡诈到恐怖的野生狐狸，不能思考，只是全凭本能问道：“为什么？”
　　林静已是一如平日温温柔柔清清雅雅地笑了起来，仿佛刚才那个妖异的人不是他一样：“我虽然是阁主，但可不想让阁中的力量令我的一时心血来潮受损，也不想让阁中的力量因我的一时心血来潮受损啊。”
　　纪言却听了个清楚，一字之差，谬以千里，林静的意思分明是如果凌霄阁不能乖乖地站在他身后做背景，便须不能容，他素知林静智计非凡，何况凌霄阁本是他一手所创，当真是只存乎林静一念之间，不由又退了一步：“狐狸……阁主……林静……”他连续换了三个称呼方开得来口，声音说不出的涩然，“好……好……”
　　林静依然是平日里的笑容，头微侧着，轻声道：“呐。不要去问令尊了，问了他也不会告诉你。”
　　纪言毕竟不是普通的纨绔公子，此刻神智稍复，看着林静那极温柔和气的表情却只觉心中发寒，想要问什么却半句话也问不出口，只觉得这相识三年的人他居然完全不了解，可是偏偏……又无法不按他的话做。
　　林静微微一笑，举袖道：“下官不胜酒力，这就告辞。公子莫要参合夺嫡这潭脏水才是。”
　　他自施施然离去了，纪言整个人却一直僵立在花园小径上，纪伦远远见到却不上前，反又阻了所有下人靠近，心中低低暗叹，那个人……以他的手段肯如此，言儿，却还算好的。
　　林静回到竹庐，才一进去便整个人倒在地上——竹庐，向来是没有别人的。
　　纵然心性强韧，阿言刚才也该是被惊了个半死吧,阿言的性格当然不是怕连累，本来……其实是在为自己自曝实力担心的吧，是在疑惑自己为何会为了根本——根本不能显示人心的诗词乱来吧？可惜被他故意误解再绕开，已经是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只不知阿言可还有理智去想他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呢。林静面色苍白，起不来也压根没想着要起来，只蜷着身子咳嗽，不时地上已点点殷红。这样把自己和别人都弄得半死……当年的华英公子安然，明为袭爵，暗掌情机，那份阴毒疯狂，现在却还改不了的吧？
　　本来是想慢慢来的，把凌霄阁的权力转移，淡化自己和纪言的交情，自己要做的那些事啊，不要牵扯上无关的人——可是来不及了，而且他生性其实偏激，本来不至于非要弄成这样，只是他太懒，不愿再想万全之策而已。
　　罢了，总算达到目的。林静终于稍微调顺了气息，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只青瓷小瓶，想想却又放下，另撑高身子探手取下一颗朱红色的药丸噙了，反倒冷笑起来。
　　却不知，椒房殿里那位得到今晚寿筵消息，会想什么……想成个什么样子。
　　“即席成联？太傅雅性呢，”和贵妃手中牙梳微微一停，媚眼一流床上的昭武帝，嫣然一笑道，“玥儿不善诗词，只怕贻笑大方了，倒是宁王殿下想必对了好联。”
　　昭武帝眼光一闪：“谁说的？雨打龙鳞万片金，玥儿脱口便是金龙之言，文才工整虽说及不上珏儿，这气概却是无出其右。”
　　和贵妃却似毫无所觉，扑哧一笑：“那也不负了他王傅的教导了。陛下既然喜欢，难道不赏赐些什么？”复婉转腻声道，“妾都三十多岁了，原不配那穿红戴绿的。”
　　昭武帝闻言只觉好笑道：“不就是上回赏了惠卿一只翡翠镯子，瞧你说嘴，玥儿也是纳妃的年纪了，倒想想这个是正经。”
　　和贵妃轻轻一推他肩：“妾随你这么些年，可是那等妒妇！陛下惯会贫嘴，也不为……这孩子积点口德。”
　　昭武帝见她婉转妩媚，不由心中一动，低声笑道：“小曼还是这般美丽，不知道的人只道你比玥儿还要小上几岁呢，”又揽过她腰身窃窃耳语。
　　内侍隐隐听见“王妃”“孩子”等零碎词语，又远远窥见帝妃动作亲狎，风月情浓，忙下了帘子吩咐记档，霎时殿内只余二人，虽然和贵妃已有了身子，想必今夜却是没有别人会蒙幸的了。
　　那管事儿的宫人一身红衣，将下人尽打发了，方自言自语：“先时以为他是随手应付了娘子的手段,现在看来当时却是打草惊蛇，又来了个自曝实力，这么多的昏招儿，娘子偏又如此高看于他，这人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作者有话说

　　林静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其实是“不要夺嫡”，也就是在暗示自己没有打算去“夺”，就是说选择了名正言顺的太子。
本来是想写一章叫“诗酒风流”，正面写这对联的，可是想想那太废了，这种情况下大家各有居心，谁会相信所谓的“诗咏志歌咏言”呢？
最后，那个对联要感谢朱元璋和朱棣的友情赞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