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住尘香花尽否》缔绝

6、棋中风云

　　如果林静听到了红衣宫人的自言自语，多半会大大摇头并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为什么？啊哈，那宫人分明就是当局者迷，事实上她的说法，完全就是把自己放在了他的对立面上考虑，才会得到这样的结论。
　　什么叫做“打草惊蛇”，谁是蛇？“自曝实力”对于一个有意投靠的谋士来说，不是只会增加自己的筹码吗——即使显得稍微有那么点急功近利，但完全是可以理解的，再说，谁又能保证他真地把自己的筹码全摆出来了呢？
　　只有在已经将他立为假想敌的情况下，他的行为才会是所谓“昏招”吧。
　　不过林静会知道红衣宫人的想法吗？当然不会……猜不到……那本来就是他自己营造的气氛好不好！
　　所以某人此刻很没良心地，很不省己身地，很风凉水冷地感叹着这年头啊怎么人总把别人往坏里想呢？只恨他身边并无一个人代表正义批判他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以至于此人非但道貌岸然，而且还居然没有被雷劈，居然还非常愉快地摆着一局棋。
　　他一个人在摆，棋盘上黑白二色交错纠缠，越走越死，看着白子就要无力回天，他显然脑子里记得谱，摇摇头不再喃喃自语，按自己的步骤撤回十余步，敲着手心一颗羊脂玉的白子——显然又是哪个倒霉催的王爷给送的——似乎在想着对策。
　　嗯，这种看似死局的棋，我们通常称之为，珍珑。
　　忽然，轻轻一声落子，林静很礼貌地抬头虽然他什么都没看见，那人轻声道出自己所下白子落处，林静一怔，旋即扫走棋盘上一片因那一步被堵死了的白子，局势却显得明朗起来。
　　“啊……”
　　“小王一时手痒，林博士勿要见怪，”来人彬彬有礼。
　　林静自然不会无聊到问宁王殿下你怎么会跑到这殿中省来“手痒”，他“赶忙起身”，深深便是一礼：“不知王爷驾到，微臣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宁王答礼，林静此人素日里自居风雅，此刻二人一唱一和，居然甚是协调，先好生应了一番礼，方分宾主坐下。
　　“小王见博士适才所设珍珑棋局，实是深奥难明，故而赌险一博，其实若非博士适才十几步，小王也想不出这法子，”坐下后宁王先谦了一句。
　　“王爷过谦了，”林静将茶壶点了三点注满陶杯，“王爷天纵奇才，静萤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
　　他说话之间，眉目淡然微垂，那“日月”二字却说得分外清晰，宁王即使是傻子也不至于就以为他因为一盘棋就对自己有了什么好感，然而心中由不得还是动了一下，闲闲笑道：“林博士素日常摆弄棋局么？小王倒是知道京中有间博星棋社是极好的，说起来平日里也有不少士子爱去。”
　　林静抬头一笑：“围棋所博者，方寸之地，如微臣等闲人玩玩也罢了，如今士子多好此道，终究不及功名是个正经。”
　　宁王颔首笑道：“林博士此言也是。”只觉他言语之中，意思似隐似现，虽知道对着个瞎子什么也看不出，却依然不由看他一眼，见他双目清清莹莹毫无半点波澜——原是意料中的。
　　二人既然有了这么个隐隐的话头，自然不宜再说下去，且此地也不是多说什么的地方，不过又相闲聊几句，宁王便自起身离去。
　　林静“目送”他身影消失，回头却是微微一笑，侧过脸来一指棋盘：“殿下看了许久，可曾看出些什么来？”
　　那后殿耳房中，竟又走出一人来。
　　那人走到棋盘旁，伸手不住下摆、收起棋子，也是一人分饰两方，他手上飞快，不过一时，已把白子逼了个山穷水尽。
　　“他只知要博，却哪里晓得黑子已然占据大半棋盘，势也，岂是一时之局可改？那么一博，若是遇见庸手，自然是个取胜的机会，但——”他微微顿了顿，“若是我，与先生下棋，定不致以子换势。”
　　“是啊，以子换势，”林静不笑的时候总是有点像在出神，“殿下说的不错……”
　　他上前把棋子一粒一粒地放进壶里，那人很有耐心地在等他。
　　盖上壶盖，林静轻声道：“那也是好事——若非如此，我怎敢请殿下出手？”
　　那人沉默一下，忽道：“为何是宁王？”
　　林静忽然很诡异地笑了起来：“殿下殿下，千万别信什么一箭双雕，那都只是驱虎吞狼，子数、实力方是决胜之道，若不先收了宁王，只怕将来清议不妙，至于湘王——成败不过都在一个兵字。”
　　那人看见他这般诡异笑容，却似乎放心许多，微微一躬身道：“那便托赖先生了。”
　　林静举了举凉掉的茶水一敬，轻抿一口笑道：“此事容后慢慢再说，现下微臣可要细细地研究几日棋谱，还望殿下在娘娘那边，多担待着些啊。”
　　那人摇头，也是一笑：“先前几日，倒多多委屈先生，为我做了那许多姿态——”他原不是不懂事的人，话说得极有分寸，只说出一点儿，既不致掀人伤疤得罪人，又教人感到他语出挚诚没有半点假意，“虽说事忙，先生还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林静含笑：“殿下有所求，我岂没有，还望殿下放心，”居然还开了句玩笑，“殿下，螳螂扑蝉，黄雀在后……殿下就不怕我那边耳房柜子里头还藏着哪位王爷？”
　　那人笑了笑，略略扬眉：“我既有所托，便不怕先生负我，哪位王爷能比我好？”
　　二人皆笑，先前说话一直压低声音，且又四下无人，此刻刚刚一笑，那人便已闪身离去。
　　那是蜀王。
　　林静笑声却是不止，不久便有人循声前来——有空来的还敢问的自然不是太医也不是宫人，而是那位宝贝学生宁允。
　　“先生您笑什么？”
　　林静摇头抚了抚棋盘，笑意方才微敛。
　　“小允，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人家下棋，总是喜欢拿着难的去下啊！分明黑子是稳操胜券，怎么就没有一个想到，要用黑子和我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