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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白夜画骨 十二回 ...

  •   张果微微一叹,走出了谭家木匠铺。他站在谭木匠工坊大门口,往门上看了一眼,这才离去。

      从匠作坊回异闻社的路上,因为长安的夏季特别炎热干燥,两边的住户人家,都在外面街道两侧的老槐树下搭起凉棚,这是夏天的长安特有的景象,富家子弟们每至暑伏中,各于林亭内植画柱,以锦绮结为凉棚,设置坐具,召长安名妓间坐。递相延请,为避暑之会。而这些平民小户,就纷纷于树下搭起布棚,下面放置竹床。

      吕洞宾手执一把折扇,一边走一边扇,眼神有些虚,人有些失神。

      师夜光给他的这一截断木,显然谭木匠很清楚它的出处,所以才会那样震惊,只是他在隐藏而已。

      谭木匠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藏着秘密。

      今日见到谭木匠,吕洞宾只觉十分怪异,之前的他,就是个干巴枯瘦,面如木色,闷头做活的匠人,可今日一见,他整个人都透着不一样,容光焕发,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许多,可他却非常的消沉,一点也不开心。

      而那个被长公主府老执事捉到的纸人儿,从铜锤那里得到的信息,才是让吕洞宾最感到不可思议的。

      铜锤对于气味的敏锐程度,什么狗都比不上,吕洞宾让他从纸人儿上闻味道,然后去辨别那上面气味来自哪里。昨夜铜锤去觅食的时候,在长安城的上空,将这城内成千上万种气味一一辨别,在铜锤那里,它能看到不同气味的不同色彩,气味这种无形无相的东西,在它眼里就像颜色一样,还各有各自的形状。

      但就是这样,铜锤都没能找到纸人儿上面附着气味的出处。

      吕洞宾想,或许是因为现在的铜锤,不复往昔,它连个身体都没有了,只能以精魅的状态寄生在辅首中,所以它的能耐也是大大的降低了。

      但是铜锤告诉吕洞宾,这纸人儿身上没有人之三魂的气味,它并不是袭击崔驸马的元凶。

      吕洞宾边走边想事情,张果从后面赶上他,一直盯着他手里的那一小节紫榆木。“谭木匠知道这木头从何处而来,他认识它,并不是因为熟悉木料,他是鲁门中人。”

      吕洞宾摇扇子的手,猛地顿住:“鲁门?”

      张果道:“这是一个传承千年,极少现世的术士组织。木匠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行业,奉鲁班为祖师爷,所有的木匠都可以算是鲁班门人,但其实却很少有能够进入真正的鲁门之人。”

      吕洞宾露出他招牌漫不经心的笑:“你知道的真不少,按你这么说,鲁门是木匠里最神圣的存在了,只有最顶尖的木匠,才是鲁门中人。”

      张果道:“并非如此。鲁门是一个隐居世外的神秘组织,鲁门里的门徒,与其说是木匠,不如说,都是道门中人。”

      吕洞宾带着笑,依然漫不经心道:“他们既然是道门中人,那么他们修炼什么?难道他们都是专修厌胜之术的?”

      厌胜之术,是方士用来诅咒制服人或物的一种巫术,厌胜,就是战无不胜的意思,但这种东西可是大忌,高宗时期,王皇后因为则天女皇的女儿暴毙一事被高宗怪罪,后来串通萧淑妃施厌胜之术想要置则天女皇于死地,后来被发现,从而被处死,殃及家族亲眷数千人之众。借物厌胜,古已有之,却无论是在哪朝哪代,无不闻之色变,畏之如虎。

      最擅长施展厌胜之术的,除了方士,就是工匠了。

      但是厌胜之术,也不都是坏的,战国时期,李冰修建都江堰,就是利用厌胜之术,保证了蜀地千百年来水旱从人,再无旱涝,成就了天府之国的物阜民丰。

      “要是照你这么说,李冰也是鲁门中人了。”吕洞宾道。

      谁知张果还真就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他确实是。”

      吕洞宾好笑道:“说得好像你认得李冰一样,一千年前大名鼎鼎的蜀郡太守是个木匠,你亲眼见过?”

      张果道:“我并没有说鲁门中人全部都必须是木匠。”

      吕洞宾杠精道:“你方才说了。”

      张果道:“我说的是,所有的木匠都可以算是鲁班门人,但其实却很少有能够进入真正的鲁门之人。”

      吕洞宾继续杠精,强词夺理道:“你看,还是你说了。所有的木匠都可以算是鲁班门人,鲁班门人,合起来不就是鲁门。”

      张果道:“也许是我没有表达清楚。”

      吕洞宾摇着扇子无赖道:“知道就好。”

      张果语塞。

      吕洞宾继续往前走,“现在说说那个鲁门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不觉里,吕洞宾就占据了主动,成为了这个话题的主导者。张果跟在他的旁边,怎么看都是个富家子弟身边的下人,一个家丁头子的感觉。

      张果并不跟吕洞宾计较,他问了,他就老实的回答。鲁门成立的年代遥远古早,据说是当年鲁班公输般与墨子墨翟两人曾经龙战虎争,两雄不并立。墨翟出身平民,也曾做过木工,据说他制作的守城器械,比公输般还要高明,而当时世间第一的公输般败在了墨翟手下,公输般发明了锯子、曲尺、云梯、钩巨、甚至石磨和油纸伞,不仅是当时第一大工匠,更是第一大机关术师。

      公输般和墨翟所比拼的,不仅仅是匠人的手艺,更是机关术。墨家机关术,天下闻名,可提起公输般,大家都只当他是个大工匠。公输般当然不肯服气,墨翟创立墨家,而公输般则创立了鲁门。

      而真正的鲁门,正是机关术的门庭。

      吕洞宾停下来,“你怎么断定谭木匠就是鲁门中人?”

      张果道:“这世上但凡是门派,皆各有各的标记,各有各的规矩。墨家人着短衣草鞋,纪律严明,身上皆带一个雷公墨,鲁门中人,没有统一的服装要求,更加诡秘莫测,但都会有一只木鹊。”

      吕洞宾点点头,谭木匠工坊里,铺门的一侧就挂着一只木鹊。这是谭木匠工坊的标志,就像招牌一样,原来是另有隐意。

      古籍里面曾经有记载,公输般削竹木以为鹊,成而飞之,三日不下。而世间的流传中,鲁班所造的木鹊,能够坐进两个人,可以在天上翱翔,越重山,过峡谷。

      “现在的鲁门,就隐藏在长白山里,北方极寒之地。”张果道,“所以,他一定知道这小叶紫榆的出处。我还要再去问他。”

      吕洞宾不着痕迹的看了张果一眼:“你好像比我还上心,这木头跟你有什么关系?”

      张果不说话了。

      吕洞宾学张果一样耷拉着眼睛,让人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接着道:“他既然是鲁门中人,无论你怎么问,他都不会开口。鲁门既然选择隐于深山老林,背后一定有所隐情,对于能够被选入门中的人,也一定有极其严格的要求,最起码嘴巴要严,像这样能传承几千年的低调门派,都会有很多的秘密。”

      张果认为吕洞宾说的非常有道理。

      两个人继续往异闻社走,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再无交谈。

      回到异闻社时,门上的铜锤正在吃什么东西,嘴巴还在动,一眼瞧见吕洞宾跟张果一起回来,讶异的忘记了掩饰。

      “你在吃什么?”吕洞宾看到地上一堆碎骨头。

      铜锤被抓了现行,只得承认:“吃鸡。”

      吕洞宾诧异地扬起眉毛,“哦?燊哥那个小气鬼,今日竟这样大方,请你吃鸡?”

      铜锤哼道:“才不是那个算盘脑袋,答应请吃饭,他都能给你安排三年,是那个可爱的小姑娘请我吃的。”

      吕洞宾更诧异了:“何招娣?她为什么请你吃鸡?”

      铜锤把最后一块鸡腿吞下去,愉悦道:“她说喜欢本大帝。”说完又补一句,“本大帝对她也甚是钟意。”

      “坏了。”吕洞宾听完这话,一脚把门踢开,直接奔屋里去。

      张果看一眼铜锤,嘴巴张了张,那句“御城守,查牌”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喂。”铜锤反倒叫住了张果,“你身上的气味很特殊哦,不属于人类。只要你不抓我去太乙宫,我就不告诉吕洞宾你的秘密。”

      张果默不作声的走进门,穿过院子,并没有看到何招娣忙活的身影。院子里的杂草都被她清理干净,开垦成一小哇一小哇的菜地,土壤新翻过,还浇了水,虽然院子被清理了,但却无损它的生机。他回到房里,进门就看见吕洞宾怔怔地站在那一整面墙般的柜子前,身形似乎被定住了。

      “你怎么了?”张果不禁问道。

      吕洞宾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胸口剧烈的起伏,半晌,才终于爆发出来。

      “何、招、娣!”

      那个可爱的小姑娘,洗劫了他的异闻社,柜子上面看着但凡值钱的东西,都被她卷走了,厨房里,张果买给她的被褥也不翼而飞,连碧珠的那套衣裳首饰也没落下。

      而这个时候的何招娣,早就离开了西市,她背着一个大包袱和那一床被褥,像个负重的骆驼,她洗劫了吕洞宾的异闻社,将里面看着能换钱的东西都卷跑了,甚至还有吕洞宾喝茶的器具跟笔洗。腕子上的招摇链,随着她的脚步,发出细细水流般的响声,她浑不在意,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叫一声名字,就能控制人的链子,第一次肯定是吕洞宾玩的什么法术。

      吕洞宾那人讲话真真假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真,什么时候假,何招娣才不信他的鬼话。

      何招娣用师夜光给的那二两碎银,买了两袋子玉米面,换了一些铜钱,又给当初那又老又残的老乞丐抓了一些草药,他整日整夜的咳嗽。何招娣拎着大包小包出了城门,通过守城军卒的检查,来到灾民难民的临时安置地。

      从她进城到现在已经好几日了,城外大伙一定都惦记坏了。今年年景不好,很多地方从去年夏天开始就一滴雨都没有下,地里的作物都旱死了,逃荒的灾民越来越多,朝廷在城外赈灾施粥,但国库的粮食也有限,大家还是吃不饱。

      无数个破草席搭成的棚子,连成一片,这里肮脏又混乱,人人蓬头垢面。那些小乞丐们远远地瞧见何招娣拎着东西回来,欢呼着一拥而上。

      “别抢别抢,先带我去看看大爷。”

      破衣烂衫的乞儿们簇拥着将何招娣领进其中一间破棚子,里面光线黯淡,空气都是浑浊的。一名老者平躺在地上铺着的,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褥子上,旁边一只破碗,里面只有一点不知道干不干净的水。老者的呼吸显得困难,像漏气的风箱,呼呼做响。

      这里的人,都管他叫大爷。

      何招娣之前被掳来的时候,大爷曾关照过她,故而她感念在心。何招娣唤了大爷几声,他已经无力回应。

      大爷已经病入膏肓了,形销骨立的躺在地上,似乎随时都要咽气。这是何招娣初到长安遇到的第一份温暖和善意,她把从吕洞宾那里卷来的东西,交给其中管事的人,让把这些东西拿去换钱,玉米面熬成糊给大家吃,她以后再继续想办法,除了那些铜板外,她看了看自己剩下的钱,要是进城请个大夫出诊,这些钱恐怕不够,她看一眼那身重莲绫的衣裳和首饰,又揣进挎包。

      从这里进城,距离东市比较近,东边大多居住的都是达官显贵,出名的药行也大多在这附近。

      何招娣重返城内,先去寻了个质库,打算将那套衣裳首饰先质押出去。她不识字,找人问了个有名的质库,在东市外围临大街的小楼,但何招娣不懂,能在长安城里开质库做典当的,都非寻常之辈,而且通常背后还有官府涉足。当何招娣把那身衣裳首饰递交到柜上,那长着一副刻薄相的掌柜,登时唤伙计将她按下,并要报官,非说她是个贼。

      何招娣只知道这身衣裳首饰好看,却不知道具体价值几何。从百媚千娇阁里出来的东西,样样都是极品,看着不华丽,但那一对燕子发钗,金镶白玉环,都是古物,上好的玉料和做工。

      何招娣百口莫辩。她确实是个贼,但她这个贼,到目前为止也就对吕洞宾下过一回手,而这些东西,还是吕洞宾送的,不是她偷的。何招娣舍不得那些东西,仗着自己力气大,硬生生挣开两个年轻力壮的伙计,冲上去抢回东西就跑,这质库的掌柜也是存心想要强取,招呼一声,后面冲出一群伙计,手持棍棒就追了出去。

      大街上人人侧目,只见一个瘦小的姑娘,夹着一个鼓囊囊地挎包,后面追着一群男人。

      这一带的地形,何招娣早就摸透了,她游鱼一样的穿梭,在各个狭窄的巷道里。

      一条偏僻安静,少有人迹,两侧堆满杂物的小巷子里,一家连招牌名字都没有的修补铺子,铺子修补各种器物,大到车马房屋,小至锅碗瓢盆,铺子里的修补匠,埋头正在做活,他其貌不扬,身上灰扑扑的粗布衣裳,系一张牛皮围裙,胸前膝上的皮子磨得发亮。修补匠个头不高,坐在光线昏暗,堆满破旧物品的小小店铺里,简直要被那些破铜烂铁淹没了一样。何招娣跑的急,没仔细看,还以为没人,一头就钻了进去,藏在修补匠的桌子下面。

      “哎……”修补匠反应迟钝的看着何招娣钻桌下底下。

      “嘘!”何招娣老远就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呼喝声,赶紧对修补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修补匠一头蓬乱的散发,遮挡着脸,见状不解地搔头。这个时候,质库的那一群伙计已经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对修补匠恶声恶气道:“喂、有没有看到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姑娘?”

      “鬼头鬼脑?”修补匠好像脑子不太好使,不知道什么叫鬼头鬼脑,呆愣住,反应不过来。

      “问你话呢!看到没有?”

      质库背景雄厚,又有官府撑腰,这些伙计平日里横惯了,一把揪住修补匠的衣襟,将个子不高,看身量像个少年的修补匠给拽了出来。

      铺子里面的光线暗,外面正是下午的骄阳,修补匠猛地被太阳光一照,下意识就抬手遮挡,不小心撩开脸前散乱的头发,而那将他拽出的伙计,一眼瞧见修补匠的脸,像见鬼了一样,尖叫一声赶紧撒手。

      “娘啊,你是个什么东西!”

      修补匠用双臂挡住脸,憨声抱歉道:“对不住,吓着你了。”

      他的脸,一半似乎被什么烧过一样,皮肉扭曲,两边的脸都不对称,半边脸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的感觉。

      “贼你妈,真是晦气!”那群伙计朝修补匠吐口水,用长安土话骂骂咧咧,“这么热的天,害得老子追几条街,哪里冒出来的贼女子,人不大,跑的还挺快,让老子抓到,非把她啪嚓咧!”

      “大白天的活见鬼!”

      他们骂着脏话,心有不甘的远去,就像这修补匠是什么令人憎恶的瘟疫一样。

      何招娣一屁股坐到地上,吁出一口气。

      “你出来吧,他们走了,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再回来。”修补匠将自己坐的凳子朝外挪了挪,好方便何招娣爬出来。

      “谢……”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何招娣从桌子下面探出脑袋,这角度正好能看到修补匠的脸。她猛地抽了一口凉气。

      修补匠赶紧转过身,背对着她,拿脖子上的汗巾将那半张极其丑陋的脸遮住。

      何招娣有些尴尬,手足无措,不知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好。

      “你别怕。”

      她诧异地看着修补匠的背影。

      “我的脸,很丑。”修补匠小心翼翼地道,“但是,我不会伤害你的。我看的出来,他们才是坏人。”

      “我知道。”何招娣露出笑容,“你是个好人,丑奴。”

      修补匠惊愕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丑奴已经不记得何招娣了,他就是那个给何招娣买四个包子的人。何招娣将那天的事情又说了一遍,丑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似乎有那么一件事。丑奴开心坏了,热情的请何招娣坐,张罗着给她找能吃的东西。

      何招娣看着丑奴忙碌的身影,他站在逼仄的修补铺子里,抓着脑袋,想哪里有吃的东西,样子看着就好像一个纯稚的孩童。但是她忽然发现,丑奴只有一条腿,另外的一条,下面是一截木桩子。裤腿扎在断腿处,用绳子绑紧,就像大腿下面直接安了一个高跷。

      何招娣望着丑奴,有一些难过。苦难她见多了,各种苦难的人,她也都见过,却对丑奴有一种说不出的心疼,或许是因为丑奴曾经给她买过四个包子。

      丑奴抓着脑袋想了半天,才从角落的柜子里翻出一颗已经放蔫的果子。

      他把果子拿给何招娣,何招娣发现他的双手上缠满了布条,只露出十个乌漆墨黑的指头,丑奴见何招娣盯着自己的手看,以为她嫌自己手脏,局促不安的又收了回去。

      何招娣抢先把果子拿过去,双手捧着,狠狠咬上一口。

      “好吃么?”丑奴充满期待地望着她。

      “嗯,好吃,特别好吃!”

      果子早已放干了水分,也不甜。

      何招娣大口大口的啃着果子,腕子上的招摇链猛地震动起来,何招娣戴着链子的那只手臂,不受控制的举了起来,一股力量从招摇链上顿生,生生将她拔起来。

      “你怎么了?”丑奴傻眼了,只见何招娣伸着一只胳膊,以一副奇怪的姿态往外走。

      何招娣无法解释,她使出全身的力气都无法抗衡,招摇链中间那颗古拙的珠子,发出细碎的精光,何招娣感觉不仅是被一股力量拉扯,就连身边的风,都在推着她往前走,停都停不下来。

      “丑奴、我先有事,改日我带吃的来看你!”

      丑奴愣愣地站在修补铺子门口,目送何招娣一边快速朝前走,一边不断的回着头。

      在招摇链的作用下,何招娣真是一路马不停蹄,从东市走到了十六王宅的长公主府。

      吕洞宾脸上带着讥诮的笑,摇着一柄折扇,站在长公主府角门处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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