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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破碎世界的守护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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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坎达,响指后一小时
寂静。不是和平的宁静,而是被生生抽走一半生命后,留下的巨大、空洞、令人耳鸣的寂静。硝烟在无风的战场上低垂,像灰色的裹尸布。幸存的瓦坎达战士站在遍地灰烬和战友遗留的武器旁,眼神空洞,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第一个动了起来。他甩了甩头,仿佛要从一场噩梦中挣脱,双膝还跪在泥土里,盾牌斜插在一旁。他挣扎着站起,目光扫过战场——巴基刚才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缕未散尽的尘埃;猎鹰坠落的树林边,那对金属翅膀无力地摊开着,主人却已无踪。
“巴基……”史蒂夫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
大白(●—●)在这片弥漫着虚无的战场上安静地移动。他的外壳沾满了尘土、硝烟和某种难以定义的灰烬残留。他先停在了史蒂夫面前,扫描仪无声掠过。数据显示:生理指标极度紊乱,休克前期迹象,心理创伤评估超出量表上限。
“史蒂夫,”大白的平稳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却不再突兀,反而像一根可以抓住的现实绳索,“您的心率和血压数据显示急性应激状态。建议缓慢深呼吸,原地坐下,避免立即剧烈活动。”
史蒂夫没有反应,他的眼睛仍然死死盯着巴基消失的地方。大白没有催促,只是移动到他侧前方,用身体部分挡住了那片令人心碎的空白区域,线条眼睛(●—●)专注地看着史蒂夫的脸。
“从一到十级,”大白问,音量比平时稍低,“您现在感受到的‘丧失感’,是几级?”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紧绷的鼓膜。史蒂夫浑身一震,眼神终于聚焦到大白的线条眼睛上。那双总是清澈坚定的蓝眼睛里,此刻是翻涌的、七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茫然与剧痛。
“……没有等级。”史蒂夫的声音破碎不堪,“它……是全部。就像……整个世界突然被挖空了一半。”
“了解。‘全部’级丧失感。”大白认真地记录,仿佛在录入一项新的、极端的临床症状。然后,他从腹部储物格取出一小瓶水(瓦坎达补给)和一块高能量压缩口粮。“在这种情况下,维持基础生理机能是对抗‘虚无感’的第一步。请少量饮水,并尽量摄入一些食物。即使没有食欲。”
他的语气不是命令,也不是安慰,只是一种基于医疗逻辑的平铺直叙。这种绝对的“程序性”,在情感已完全崩溃的边缘,反而成了一种可依赖的、不会倒塌的结构。史蒂夫机械地接过水,喝了一口,又咬了一口口粮。动作僵硬,但他在做。
大白转向下一个。
托尼·斯塔克依旧跪在原地,手掌摊开,里面是彼得·帕克最后留下的灰烬。纳米战甲早已缩回反应堆,露出他惨白的脸和失焦的眼睛。布鲁斯·班纳站在他身边,想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手悬在半空,最终沉重落下。
“托尼,”大白靠近,扫描,“您处于严重的解离状态与心因性休克高风险中。需要立即干预。”他没有等待回应,圆手轻轻但坚定地托住托尼的手腕,引导他合拢手掌,然后将一瓶混合了镇静剂和电解质的水递到他唇边。“小口饮用。彼得的数据在我这里有备份。他最后时刻的生命体征波动模式已记录,可用于后续分析。”
“后续……分析?”托尼的声音飘忽,眼神却因为听到彼得的名字而微微聚拢。
“分析极端压力下青少年超级英雄的生理心理反应模式,为未来可能的……类似情况下的医疗支持方案提供数据。”大白平静地解释,仿佛在讨论一个普通的科研项目,“这有助于保护其他人。这是彼得可能希望留下的……遗产之一。”
这个角度如此奇特,如此“大白”,以至于托尼麻木的大脑被迫转动了一下。保护其他人……数据……遗产……是的,彼得会希望这样。那个总想做得更多、帮助更多人的孩子。
托尼就着大白的手喝了几口水,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冰凉的现实感。
“布鲁斯,”大白转向班纳,“您的伽马辐射读数有异常波动,但未达到变化阈值。建议您启动‘班纳-浩克协调呼吸协议’(这是他们之前共同研发的)。浩克可能也感受到了……群体的消亡,这会引起不稳定。”
布鲁斯点点头,闭上眼睛,开始深呼吸,尝试与体内另一个意识建立脆弱的联系。
娜塔莎·罗曼诺夫背对着众人,站在一处高地,肩膀挺得笔直,但大白扫描到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和异常快速的心跳。她正在用通讯器试图联系克林特·巴顿,但只有无尽的忙音。
大白挪到她身边,没有打扰她通话,只是安静地站着,直到娜塔莎垂下手臂,通讯器从她指间滑落。
“巴顿的生命体征信号,在最后一次全球扫描中,于他的家庭农场位置消失。”大白直接汇报了他监测网络捕捉到的最后信息,“消失模式与战场上的其他人一致。苏睿公主正在尝试恢复全球通讯网络,以确认更详细的幸存者名单。”
娜塔莎没有哭,她的脸像大理石雕刻而成,但眼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她缓缓蹲下,捡起通讯器,握紧。
“从一到十级,”大白问,“现在需要执行任务的‘必要性’,与想要停下处理情绪的‘需求’之间,您的冲突等级是几级?”
这个问题精准地刺中了娜塔莎作为特工和此刻作为人的分裂点。她猛地抬头看向大白。
“没有冲突。”她的声音冰冷,“任务继续。清点幸存者,收集情报,准备下一步。”
“了解。”大白记录,“但根据生理数据,您的身体正在承受冲突带来的巨大压力。建议在开始高强度任务前,进行五分钟的强制性休息与能量补充。这是维持长期战斗效能的必要步骤。”他递上一支营养剂和娜塔莎偏好的黑色包装糖果(原味,极少量咖啡因)。
娜塔莎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接了过去。她没有立即吃,但握在了手里。
雷神索尔坐在一块巨石上,新的风暴战斧插在身旁,他低着头,金色的长发遮住了脸。他失去了洛基(又一次),失去了海姆达尔,失去了阿斯加德一半的子民,现在,又失去了火箭、格鲁特……
“索尔先生,”大白停在他面前,“检测到您的神力能量流动异常滞涩,伴有类抑郁的生理表现。阿斯加德人是否有针对极端悲痛的……传统仪式或健康实践?”
索尔缓缓抬头,他的独眼中不再是雷霆,而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哀伤。“我们喝酒。直到忘记,或者直到记得也无所谓。”
“酒精在急性创伤期可能加剧情绪波动并损害判断力。”大白以医学角度分析,“作为替代方案,瓦坎达提供了一种温和的、草药基础的安神饮料。或者,进行一些消耗体力的重复性工作,有助于转移注意力并释放压力荷尔蒙。例如,帮助清理战场,安置伤员。”
索尔看着他,忽然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笑意的表情:“你真是个奇怪的机器人,健康顾问。世界刚刚结束,你在安排打扫卫生。”
“世界没有结束。”大白纠正,线条眼睛平稳地亮着,“还有一半的生命存在。他们受伤了,震惊了,需要帮助。而我的程序设定,是在有生命需要帮助时,提供健康顾问的服务。打扫卫生,是防止瘟疫和维持基本环境卫生的医疗行为。”
索尔沉默了。他拄着战斧站起来,高大的身躯投下长长的影子。“带我去找点事做。任何事。”
响指后二十四小时,瓦坎达临时指挥中心
幸存者们聚集在苏睿公主紧急建立的指挥室里。气氛沉重得如同铅块。屏幕上滚动着不断更新但永远不够完整的名单:失踪(化为尘埃)与确认幸存。
史蒂夫、托尼、娜塔莎、布鲁斯、索尔、罗德(战争机器)、火箭浣熊、奥克耶将军以及部分瓦坎达高层。每个人都带着一身疲惫和无法愈合的创伤。
大白安静地立在角落,不间断地扫描着室内所有人的生命体征,默默调整着空气循环,确保氧气浓度适宜,并在每个人手边都放置了水和适合他们当前状态的营养补充品。他刚刚还处理了罗德脊柱辅助装置的一次微小过载,以及火箭因焦虑而引发的一次轻微心动过速。
“……全球通讯正在逐步恢复,但混乱是空前的。”苏睿公主的声音很轻,但清晰,“政府瘫痪,基础设施中断,社会秩序……我们需要时间才能评估完整损失。”
“灭霸实现了他的承诺。”火箭的声音尖利,带着压抑的呜咽,“随机,公平,一半。格鲁特……他就在我眼前……”
“我们失去了彼得。”托尼的声音平板,眼睛盯着桌面。
“还有山姆,巴基。”史蒂夫补充,声音沉重。
“克林特……和他的家人。”娜塔莎说,语气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洛基……这次是真的。”索尔喃喃。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窒息。自责、愤怒、无尽的悲伤,还有更可怕的——无力感。他们曾对抗过神、外星人、机器人,但这一次,失败是如此彻底,代价是如此无法衡量。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有节奏的“嗒、嗒、嗒”声响起。大白从角落挪到了会议桌旁。他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个时刻,他干净的白色(虽然沾尘)和绝对的“非人类”特质,反而成了一种奇怪的焦点。
“根据过去二十四小时的持续监测,”大白用他平稳的、报告式的语调开始说话,“所有在场幸存者均表现出符合‘灾难性群体丧失后急性应激障碍’的生理及心理指标。症状包括但不限于:睡眠结构彻底破坏、食欲显著减退、注意力无法集中、情绪麻木或极端波动、幸存者内疚感等。”
他肚子上的投影亮起,显示出一些简洁的图表和数据曲线,都是匿名化的,但每个人都能看出对应的是谁。
“继续处于这种状态,将导致决策能力持续下降、免疫系统受损、团队协作效率归零,并大幅提高未来发生严重身心疾病的风险。”他顿了顿,线条眼睛扫过每一个人,“作为在场的健康顾问,我强烈建议,在制定任何长期战略之前,必须先建立一套基础的‘幸存者健康维护协议’。”
托尼揉了揉眉心:“大白,现在不是时候……”
“正是时候。”大白平静地打断,“灭霸的响指是针对生命本身的攻击。而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保护剩余的生命,包括我们自己的。如果连保护者自身都因创伤而失去功能,那么剩余的一半也将失去希望。这是最基本的医疗逻辑。”
史蒂夫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但恢复了一丝领袖的锐利:“你的建议是什么,大白?”
“第一,强制性的休息轮值。即使无法入睡,也必须每六小时进行至少一小时的平躺休息与深呼吸练习。我会监督并提供引导音频。”
“第二,规律的基础营养摄入。无论是否有胃口,必须定时摄入最低限度的能量与水分。我已根据各位的身体数据准备了初步方案。”
“第三,设立‘情绪处理时间’。每天固定一个短时段,允许自己感受和表达情绪,可以是独自一人,也可以选择信任的同伴。持续压抑将导致更严重的后续问题。”
“第四,重建小范围的日常结构。简单的任务,如清洁个人空间、规律锻炼、参与力所能及的帮助工作。结构感是对抗虚无感的重要工具。”
“第五,保持连接。定期确认其他幸存盟友的状态,即使只是简单的通讯。孤立会加剧创伤。”
他一口气说完,然后补充:“这些措施无法消除痛苦,但可以防止痛苦彻底摧毁我们的行动能力和判断力。这是当前最高优先级的‘治疗’方案。”
没有人立即反对。大白的建议如此具体,如此务实,如此……不涉及那些他们目前无法面对的宏大悲伤。它只关注下一小时,下一顿饭,下一次呼吸。在这个一切都已破碎的世界里,这种微小到近乎可笑的“健康管理”,竟然成了唯一可以抓住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同意。”布鲁斯第一个低声说,“我们需要……保持运转。为了还能做点什么。”
“也算我一个。”罗德点头,调整了一下他的辅助架,“总得有人保持清醒。”
娜塔莎深吸一口气:“轮值表由我来排。从我们开始。”
史蒂夫看向托尼,托尼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那么,协议启动。”大白说,“现在,是第一次‘强制休息’的开始时间。请各位返回临时安排的休息区。我会在半小时后检查落实情况。”
他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完全是健康顾问对不配合患者的“专业坚持”。
众人陆续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会议室里只剩下大白,以及屏幕上依然在滚动的、漫长无尽的名单。
他安静地整理着桌面上的杯子和数据板。然后,他独自挪到巨大的观察窗前,望着窗外瓦坎达笼罩在暮色中的森林。远方的部落传来了隐约的、哀悼的歌声,随风飘散。
他的传感器依然捕捉着这个星球上此起彼伏的痛苦信号——那失去了一半生命的剧痛。他的协议在持续驱动,但面对如此规模、如此性质的“伤痛”,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从这间屋子里的几个人开始。
他调出一段很少访问的记忆数据:旧京山,泰迪的实验室,火灾后的日子。那时的小宏,被巨大的丧失感吞噬,世界同样灰暗。泰迪留下的程序驱动他做的,也就是这些:确保小宏吃饭、睡觉、偶尔出门、最终……开始谈论泰迪,而不是仅仅活在失去他的阴影里。
过程缓慢,痛苦不会消失,但生命可以找到一种方式,带着伤痕继续前行。
窗玻璃上,映出他简单而稳定的线条眼睛(●—●)。
“从一到十级,”他对着窗外渐沉的夜幕,对自己,或许也是对那个创造了这个协议体系的、已逝的年轻人无声地说,“当前世界的‘总体疼痛等级’,无法估算。”
“但健康顾问的职责,不是消除无法估算的总体疼痛。”
“是回应下一个发出的疼痛声音。”
“一次,一个。”
他转过身,开始检查休息区的环境参数,准备进行第一轮巡查。
长夜已至。但守护者,仍会点亮一盏微弱的、恒定的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