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倾城》田可心

15、15、

　　一年之后的暑假，方唯念和左容宣都已经是马上就要入学三中初一年级的准中学生，而方仕坤开学就是高三了。
　　这应该是方唯念和左容宣有记忆以来最轻松的一个假期——或许要说真正轻松还要数婴孩时期，但那时人还太小，吃喝玩乐都只能由大人安排，只是没心没肺的傻乐，到了开始进入青少年时期获得一定自由的此刻，才是真正能够自行选择、获取自己想要趣味的好时光。
　　只可惜上天似乎总要在人生的每个阶段制造平衡——小时候的没心没肺是对一切的没心没肺，没有那么深刻的记忆，对温度的感知也没那么强烈明显；等到长大，人就开始既怕冷又怕热，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无论多晒多热都在外面疯了。

　　那个南国炎炎的夏季好像特别热，方唯念只觉得一看到太阳就头晕，根本不愿离开空调房，只要在室外就必须在水里泡着，否则就恨不能立即放松所有意志力直接中暑晕过去算了。
　　所以每天能让她愿意出门的，只剩下了日日补课的方仕坤傍晚放学回来带她和左容宣去游泳这一件事。
　　当然，游泳只是重头戏之一罢了，游完泳他们仨还会在路边找个烧烤摊吃个夜宵，那是另一个让人逍遥似神仙的重头戏！

　　这日白天，家里一如既往地没有大人——爷爷上班，奶奶跟她的老姐妹团出去旅游，阿姨午饭后出门采购，方仕坤眯个半小时的午觉就要回学校上课。
　　左容宣吃完饭就钻回自己房间，肯定是打游戏去了。方唯念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一般这会儿会回房间看书，但这天她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非常不舒服，下腹发胀，要疼不疼的，心烦意乱，没力气也没精神。
　　她蔫蔫地想：不会是在家里都中暑了吧……

　　身体状况本就会影响心情，而十二岁正在步入青春期大门的她，完全不明白这如影随形萦绕着自己的多愁善感，好像老是很想哭，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可是……不至于啊！她可是一直因为从婴儿时期起打针扎手指都基本上没哭过而被爸爸妈妈挂在嘴边骄傲的孩子，现在都算是中学生了，就算真生病，怎么就能哭鼻子呢？

　　夏天出汗多，本来一天也不需要上几次厕所的，可今天很奇怪，方唯念好像总想小便，然而摁一下小腹，又没有明显尿意，这是怎么回事？
　　内裤里好像有些湿黏，是汗吗？总不能是一直在漏尿所以才总觉得想小便却又没有实在的尿意吧？
　　方唯念恹恹地靠在床头，只觉得心慌气短，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她到底扛不住，实在要上厕所就上吧。

　　这一上厕所她就吓了一大跳。
　　之前没看，现在才发现，内裤里一片殷红的血，不知出了多久了！

　　21世纪初的女孩家长已经知道性教育的重要性，但对于60后父母们而言，知道该说，却不知该怎么说；知道该怎么说，对着孩子却还是难以启齿。
　　蓝玥又很少在家，偶尔回来想到这个任务心里就打鼓，想着女儿说不定还有一两年才会遇到这个问题，就一直拖着没说。
　　其实方唯念在三年级的时候，就曾听当时和她最要好的同班女同学悄悄提过，说女孩到了十五岁就会来月经，屁股出很多血。但那个女孩也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提供的信息既不准确也不详尽，听闻此事之后过度的恐惧令方唯念刻意地让自己认为就只会出那一次而已，也不是每个女孩都会出，再加上当时觉得十五岁于自己而言遥远得仿佛永不会来，聊完了也就抛到了脑后。

　　此时看着自己内裤上的血迹，方唯念简直如遭雷击，心想自己怕不是受了内伤还是得了绝症吧，内脏都出血了……
　　因为不知道这是与成长有关的事，方唯念倒不害羞，但左容宣也是小孩，当然不可能与他商量。家里此刻没有大人，唯一一个长辈就是方仕坤了。
　　方唯念跑过去敲开方仕坤的房门时，方仕坤刚起床准备去学校，一头撞见她泪流满面的样子，脑子里嗡了一声：“怎么了念念？出什么事了？”
　　方唯念啜泣起来：“仕坤，仕坤……我要死了！呜呜呜我要死了！”

　　方仕坤肝胆俱裂地听她说明缘由，十七岁的他当然不可能也这么懵，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当下既好笑又发窘，扶住她的双肩语无伦次地安慰她：“这个……这个没事的，你不会死，是正常现象，你只是……你长大了而已……”
　　他没法对瞪着眼不停追问的方唯念解释更多，红着脸立即打给方巧慧：“姐，那个……念念好像是来月经了，”他不自在地压着声音，“她吓哭了，我本来想打给嫂子，但有点不好意思……嗯，你帮我跟她讲吧。”说着就把手机递给方唯念。

　　方唯念愣愣地接过手机：“姑姑……”她惊讶地听姑姑在电话那头含着笑意仔细解说，然后听姑姑吩咐到她的卧室里去找出卫生巾，再按照姑姑的指导到卫生间换了条内裤。
　　左容宣听到动静跑出来，一头雾水地问：“你们跑到我爸妈房里去干嘛？”
　　方仕坤虎着脸啐他：“去去去，没你的事，别打听那么多！”
　　左容宣看出来他们是在保守方唯念的什么秘密，顿时心理不平衡地嚷嚷起来：“什么情况啊到底？喂！方唯念，你可是我老婆，有什么事不带告诉仕坤瞒着我的！”

　　解决了方唯念的麻烦后，方仕坤急急忙忙赶去上学，大约已经迟到了。妈妈也给方唯念打了电话来，说今晚会回来看她，又亡羊补牢地解说了一番，絮絮叮嘱了不少注意事项。
　　挂了电话，方唯念心情万分复杂。
　　想着这么难受又恐怖的情况以后每个月都会发生并持续好几天……她丧气极了，怎么也体会不到妈妈所说的那种应有的成长之喜悦。
　　《小小少年》里所唱的“但有一天，风波突起，忧郁烦恼都来了”，原来是这种情况。
　　而当时的方唯念并没有想到，她并没有看过的那部小说里所指的烦恼，其实并不是——至少不仅仅是这个，否则为什么长大的男孩也会有烦恼呢？

　　开学之后，成为初中生而与方仕坤同校的方唯念，第一次触碰到他的烦恼。

　　那是开学第一天的课间操，做完操解散之后，方唯念听到方仕坤的声音：“念念，这儿呐！”

　　她循声望去，看见方仕坤在冲她招手。
　　她心情大好，奔过去时，看清了他身旁站着个身形清秀面容柔美的女同学。
　　方仕坤对她说：“饿了没？我带了面包，容宣也有，没看到他，你跟我去拿一下吧。”
　　方唯念点头，边走边听他继续嘱咐：“现在你们上学比以前小学早了，我也更忙了，有时不一定顾得上，你们以后记得自己带课间餐，不然撑不到午饭时间的。”

　　他说话的间隙，旁边那个女同学笑吟吟地看着方唯念道：“你长得好可爱呀！仕坤，你们家都是美人吗？这是你妹妹？”
　　方仕坤惜字如金地摇摇头。
　　“那是……表妹？”女同学的笑容一僵。
　　方仕坤继续摇头，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么一来，气氛顿时就有些尴尬，方仕坤脸上始终带着与面对方唯念时大相径庭的客套疏离的微笑，那种故意冷落对方、内外有别且不欲将对方纳入自己亲密圈子的意味太明显了。
　　方唯念觉得那个姐姐面善讨喜，本来对她颇有好感，有心答话圆个场子，话到嘴边却打了个绊子——
　　我是他的谁呢？该回答侄女还是外甥媳妇儿？

　　就那么一犹豫，最佳答话时机已然错过，女同学的脸色彻底暗了下来，“哦”了一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那……我先走了，忽然想起来还得去老师办公室帮他拿试卷。”

　　女同学走了之后，方唯念歪着脑袋冲方仕坤挤挤眼：“那个姐姐很好看啊，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方仕坤愕了一下：“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懂什么呀，人小鬼大！”
　　方唯念“切”了一声：“如果不是她喜欢你你不喜欢她，干嘛拿我当挡箭牌？”

　　方仕坤彻底噎住，哑口无言。
　　他这才想起来，她已经不是小鬼头，而是一个已经有了身体秘密的少女了。

　　方唯念真诚地叹了口气：“所以你到底喜欢哪一款啊？我觉得她很好哎，如果她给我当小婶婶，我就不害怕。”
　　方仕坤一脸见鬼的表情：“什么小婶婶？什么害不害怕？”
　　方唯念认真地解释：“你老婆就是我小婶婶啊，我觉得像那个姐姐那样人好的，就不会把你从我们身边夺走，所以不用害怕。”
　　方仕坤快被她呛晕了：“……你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呀，自己终身已定就操心别人，你也不怕未老先衰……再说你就看了人家一眼，听人家说了两句话，怎么就知道她人好不好了？还是幼稚！”

　　后来，方唯念又问起过这个女同学。
　　原来那几年里，她一直耿耿于怀，哪怕人家对方仕坤只是单相思。

　　方仕坤说，那次之后没多久，那个女孩就因为他而狠狠地受过一次伤害——
　　有一天班上一个向来浑球的男生，大约也是因为暗恋她吧，居然从她抽屉里翻出了她的日记并且大声朗读并分给全班传看，而那本日记里，写的全是方仕坤。
　　其中被读出来的一页里，写满了泪痕斑斑的“我永远地失去他了”。

　　说到这里，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刻意为自己开脱，方仕坤无辜地耸耸肩：“什么叫她永远地失去我了？我从来也不是她的呀！”
　　方唯念白了他一眼：“人家的意思是，你摆明了拒绝她，她的希望没有了，就连暗恋你的资格也觉得自己没有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