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回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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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马车上回浪伯恩的时候已经一月了，错过圣诞节总还能赶上主显节，希望父亲得知女儿不成体统的举动后，莫怪莫怪。换一个角度，如今我坐的是威伯福斯的马车，跟的是威伯福斯养的仆人（王其），与其在家没人要，不如陪伴在大好青年身边，才有嫁出去的希望。此想法虽然较卑鄙，但有比没有好，实在不行就出卖好友挡一挡吧。
车窗外的风景像持续闪过的胶片，画面上时而有人时而没人，背景是不变的。我无所觉地看着，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脑子里只记得来伦敦的那天。母亲叨念行李太多，父亲一面乐呵呵地爬上马车，一边安慰她，反而激起母亲更多牢骚。玛利亚没心没肺地抱着一颗马铃薯跑得欢快，菲利斯跟在她身后也冲出来，深怕这个小馋虫把生马铃薯吃下去。
直到车夫一声马鞭响起，母亲终于安静下来，回给我一个温柔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玛利亚滔天的哭闹，也不知小胖子哪来那么大的劲，差点把抱着她的菲利斯踢翻。父亲坐在对面将头伸出车窗外，一直到出了浪伯恩，连屋顶都再望不到，才笑眯眯地回身坐好。
奥克兰男爵夫人说，她的小女儿仅十岁就喜欢阅读大部头。我们家小玛利亚和她一般年纪，只会写简单的生词，看格林童话。“玛利亚，我的玛利亚……”
离家将近三个月，青木凋零成光秃秃的树枝，白雪心安理得伏在上面，诉说浪伯恩的冬日，已无情将我忘却。
“妈妈！”母亲站在大门口，被呼呼的北风冻得瑟瑟发抖，心中暖和起来：不论如何，至少还有母亲会惦念我。
“夏洛特，我亲爱的。”
“夏洛特，我亲爱的……”我躺在壁炉旁的摇椅里，咬了口苹果，继续读威伯福斯的来信。信被我举在头顶，光一照正面同背面的字迹重叠，我老实坐正。“夏洛特，我亲爱的朋友。我对这次的胜利毫无疑问，你可以提前为我开心。但请你相信，这绝不会是我奴隶解放事业的结束。伟大的上帝把两个伟大的目标放在我面前：废除奴隶买卖和移风易俗。我知道我们需要一位国家道德的改革家，他要在这地的高位扬声，正如卫斯理在大众里所成就的那样……”
菲利斯突然敲门走进来，带来一个很是震惊的消息。“ 卢卡斯爵士，一封给您的信，从伦敦丘宫寄来。”菲利斯一边说一边使劲瞄信封，生怕自己看错。别说她，连我都很不得一个箭步上去，把信封抢过来仔细研究，是不是菲利斯眼花。可惜，我当时愣在原地，还不太清白。
卢卡斯爵士，我可爱的父亲，他最大的特点，即是对皇室有着绵延不绝的景仰之情。当我们都在犯傻时，他已经从椅子上跳起来，亲自检验信封上的文字是否有误。“我的上帝呀（my god）……”
“真的是国王陛下写来的？卢卡斯爵士？”母亲显然不认为信上只提到耶稣之父，见父亲只顾来回扫视信件，忍不住开口询问。
“亲爱的上帝呀（dear god）！”父亲继续呼唤上帝的行为激怒了母亲，她直接凑到信前，就着父亲的手阅读。不过父亲完全没有在意母亲的行为，他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夏洛特，你出版小说啦？”
“什么？！”连母亲的重点也已经发生变化。
“四本！”
“什么！！”
“并且是以一个寡妇的身份出版！”
“哦，上帝呀（o，god）……”母亲晕倒了。
信并非出自国王之手，而是苏菲亚皇后写给我父的，因此我很快就弄清楚，把我害得这么惨的告密者是哪位仁兄。算算日子，发信的时间恰巧是圣诞节过后的第三天，罪魁祸首不作二想。皇后在信中并没有将我形容得很糟糕，相反，她大大赞扬了我的才学，并感谢父亲为英国培养了这样优秀的女作家。无论皮特是怎么猜到我是乔森夫人这个事实，把这个信息透露给国王和我父亲，虽然眼下看起来会带来一些困扰，但总归利大于弊。
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这样绷着脸过，母亲依靠沙发，重重地呼吸。我吃不准他们到底是气我出书赚钱，这个不本分的行为，还是发愁我采用一个寡妇的笔名影响我的声誉。
“王后说，她不会向旁人透露乔森夫人的真实身份。”我小心翼翼地说。
“夏洛特，你是不是爱上了威伯福斯？”母亲身体稍微向我倾斜过来，紧张地盯着我的脸。
我不晓得她期待的，是肯定还是否定的答案，下意识很犹豫。父亲忽然高声打断我的话：“不能再用乔森夫人这个笔名，换一个，或者停止写书。”缓一缓，父亲放柔语气：“如果，你……”
“父亲！我在伦敦开了一个小商铺。”大约是之前对于威伯福斯的吹捧起了作用，眼看卢卡斯爵士就要再提母亲的疑问，我赶紧开口。“我不需要任何一个男人来保障我日后的生活了，我可以保障我自己的。”
无异于再扔一个重磅炸弹，父亲的脸色比刚刚还差，腾地站起来，在壁炉前踱来踱去。母亲没有这么沉得住气，声音拔高八度道：“夏洛特！”
很多年后，每当我回想起这个场面都禁不住大笑的冲动。直到1806年1月的一个晚上，奄奄一息的皮特头一次向我剖白，说起往事说起皇后的那封信，我方明了，母亲那番令人啼笑皆非的话，并非空穴来风。
“夏洛特，我从没有把自己的女儿教成一个卑微的商人！从未！你绝不能像一个吉普赛女郎一样，在集市里窜来窜去。你是爵士的女儿，一个有教养的淑女。你父亲不可能允许你那样做，我也不能！威伯福斯家族宁愿容忍一个穷女孩，也不会接受四处抛头露面的女商人。”母亲原本捂着胸口的手，开始四处飞舞，企图增强自己语言的强度。父亲一反常态，默认母亲的说法。他倚在火炉边，甚至没有过来抚顺母亲的怒气。
“什么？威伯福斯？妈妈！什……我，根，本，不，爱，他！”
“你当然爱他！你为了爱他做那么多事情，你为了他去伦敦。”母亲说到这，眼眶似乎有点红。她站起身，胡乱飞舞的手又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从她的眉眼，看到我往日抚摸小猫时的神情。“我可怜的小女孩，现在，为了他，你想自己赚取财产吗？”卢卡斯太太忽略听众的不可置信，轻抚我的发丝，尽情扮演着一位遭受不幸的母亲。她大概是想要表达大度原谅的意思，我却觉得像看滑稽剧。
“那都是为了我自己，我去伦敦也好，赚钱也罢都是为了我自己！跟威伯福斯没有半基尼的关系。父亲，你不会和母亲想的一样吧？”
“他是我见过最有气质平易近人的青年，他是一个真正的贵族……”
父亲甫一开口就给我失望，平复心情以后，我发现这场谈话已经完全偏离了主题。“我没有兄弟，你们没有儿子。一个能为家庭带来收入的女儿，难道会是耻辱吗？我承认我曾想过拿威伯福斯做借口，请求你们同意我继续留在伦敦。但是，这不代表我爱他。我甚至没有遇到过一个让我动心的男人，在书里也没有。”
所谓时代的鸿沟，大抵如此，母亲完全无法认同我的话。“像你这样年纪的女孩怎么能不爱他？每年的收入高过6000英镑，他英俊而且表现殷情。”
“母亲，你不能强迫一个人去爱另一个人。”
“怎么能说我强迫你，是你自己爱上了他。”房间陷入一片寂静，没有人再说话，就连火苗也偃旗息鼓，将要熄灭。
“是的，我爱他。”
松口之后，高兴的人不止我的父母，就连丽萃和简，也用一切终于天下大白的口气说：“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承认你爱他。”男方的看法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我承认，这场婚姻必定板上钉钉。每个人都看得出，威伯福斯如今已为我“神魂颠倒”。
这种时候，我会点点头回答：“是的，我也曾是这么想。”所以，我的生活正在逐渐变成一出讽刺剧。
当一家人的新生力量全都是雌性时，婚姻仿佛成了未雨绸缪的事。母亲认定我已经找到了好归宿，将我成功的经验迅速套用在玛利亚身上。看到玛利亚扭曲小腿，一脸快哭出来的时候，我很想提醒母亲，其实再过个七年，你不但没把大女儿嫁出去，你的小女儿还被玛丽•班纳特影响成一个小笨瓜。
二月，我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回到伦敦，同离开时意气风发不同，伦敦出现了倒春寒现象。临走时，父母看起来已然忘记我在伦敦开店的事，他们大概期待的是一场盛大婚礼。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回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