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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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前世今生受过两种截然不同的教育，强调民主自由的现代教育，等级分区的旧式西方教育。但无论哪一种教育也没能驱使我，把王其毫无芥蒂地迎进自己的生活，因为我终归觉得他是个外人，看来无私与否和哪一种教育无直接关联。威伯福斯骨子里就同我不一样，他的志向和信仰引导他朝凡人不同的方向前进着，燕雀与鸿鹄的区别，此刻如此明显。也许这样想有点狗血，但当你同一个心灵上真正的巨人相处时，这种自卑感便自然而然了。
强烈的冲击让我出现短暂的沉默，我重新审视威伯福斯，他在我心里已有了一个非比寻常的高度。
“嗯哼！”皮特清了清嗓子，将我们的注意力拉开，“那么，我们是不是需要找一个会中文的翻译过来？卢卡斯小姐刚刚提到这位中国朋友不会英语。”
“可是除了商人们还有谁会汉语呢？”东西虽然有频繁的贸易往来，但马可•波罗毕竟是少数，要找一位翻译也非易事。
“我……”我斟酌一番，横竖自己还有乔森夫人的身份，到时候随王其出庭也不是不行。
“算了，我会一点中文，再找一个体面的翻译又多费周折。”皮特的态度来了180度的转变，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不晓得该不该高兴。皮特主动担当翻译固然替大家解决难题，可他会汉语这个事实，让我的不安感加剧。
威伯福斯听后十分开心，忙不迭地要求我带路，我费好多口舌才劝他在家里等，待取得王其的好感，再要他参与废奴运动也不迟。因此我登上轻骑马车的时候，威伯福斯和皮特上楼另商他事。
一路上我都在琢磨怎么才能取得王其的信任，如果没有他的认同，即使废除奴隶买卖对他有天大的好处，他也不会愿意为洋鬼子出一分力的，思想单纯的人认死理。我只有从敌对的阵营转成盟友一切才好商量。
“乔森夫人。”旅馆里没有女仆，老板亲自迎上来，将我领上楼。房间里很冷味道也不怎么好闻，街上的吆喝声不觉传来，把病人安置在这样的环境，我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所幸我包下一间单房，旁的人进不去，走道上的污物没有机会将地盘扩张至房中。王其侧躺在床上，这是屋子里最宽敞的地带。
“王其。”
“……”我这个救命恩人实在不受待见，他连侧身看我一眼都不要。
“我来接你走。”还是没反应，“因为我找到一个送你回浙江的方法。”
“……”虽然没有说话，但王其立刻从床上坐起，目不转睛的盯着我，判断我话里的真实性。淤青从他脸上退去，一些疤痕却永远留下来，消抹不掉。
叹口气，我试探着走近他。两世以来，迄今为止我的生活都很简单，欺骗利用的事从来未做过。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双赢，于我的出发点还是纯粹利用罢了，我有点心虚。“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英国乡下女人，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东方人，更别说与中国人接触，或者像这样跟一个中国人流畅的交谈。没有人教过我怎么说汉语，你说这是为何？为何我同你素昧平生，还出手相救，又为你请医治病？”
王其给了我这一个多月以来，稍显人性化的表情，张了张口，啥也没说，不过眼睛里的敌视没有那样浓重了。
“你是江浙人士，此前可曾接触过湖南人？”马可•波罗，利玛窦通宵两国语言已经不容易，但汉语博大，一省之内十里不同音，学是学不全的。于是我改用前世湖南方言同他说话，王其惊得掀被下床。
“我……我见过湖南人，我姐夫就是长沙人呐。”现在他对我的敌意已去了五成，我趁机向他娓娓叙述湖南的山山水水，地情地貌。几百年过去，人事变迁，但有些东西是亘古恒远的，浏阳河与岳麓山，岳阳楼与洞庭湖，代代人都能说出相同的传说。我本生就一副中华魂，莫说相信鬼神的古人，恐怕就是科学昌明的新世纪也不得不信。为了简化事情，我只说自己魂游海外，略去古今差距，彻底让王其信了我。至此，王其才向我郑而重之得道声谢，甚至还要跪下行礼。
收拾东西回程的时候，我告诉王其不可把我的事泄露出去，又同他说了一些威伯福斯及皮特的事。原本还担心他会反弹，结果表明，淳朴的古人远没有我这个自诩聪明的现代人多疑。
“小姐。”这个称呼不能怪我，古人感谢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四个字用得分外自然。“王其既为您所救，往后只要小姐吩咐下来的，我必赴汤蹈火。”
多少年没听过这样的太次了，我好笑的点点头，反正不会做什么需要他脑浆涂地的事，他怎么想就随他去好了。“待会儿他们不管问什么，你只当这一路我不曾与你说话。等他们事成了，我就托个人，把你送回大清。那皮特先生是大不列颠的首相，国家大事都攒在他手里，你只不管，随他们要做什么，无需怕。”王其在国内也是个普通老百姓，首相听起来就像个大官职，他诺诺叠声，老老实实记在心里。大约又忆起自己天朝子民的身份，于是整整衣裳，端坐严待。
我虽说了托大的话，心里总有些惴惴，威伯福斯与克拉克森说过，许多努力不愿作证，不只因为被灌输资本家的那一套，还有怕事的。王其是被我救下的，但不能为了帮朋友，让他在我手上担上什么风险。哪一国的政治都不可能简单，首相大人只有两只手，王其的安危我还得再跟威伯福斯谈一下。
回到公馆，我趁皮特与王其交谈，同威伯福斯提出我的顾虑：“有什么办法能不让王其露面么？”
威伯福斯略想一想就知道我操心之事，他将视线转过来，安抚说：“夏洛特，你不必太过担心。贵族们即使要用什么极端的手段，针对的会是我们。在王其作证以后再杀死他，根本不会有什么帮助。何况……”威伯福斯看向我略带戏谑之意，“我善良的乡村姑娘，要在伦敦城里找一个不会说英语的中国人实在是小菜一碟，遮住他的脸客气不到什么作用。请相信你的朋友绝不会让一个无辜的人遭到不幸”
“要保护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将他藏起来，只有将威胁之势连根拔去，才可高枕无忧。”皮特一面与王其交谈，一面还分神听我和威伯福斯的对话，可谓一心两用。只是他回的这话不是用英语，而是字正腔圆的北京话。
我心里头一惊，只做不觉没有望他，继续同威伯福斯说：“只知道要让王其信我们，我自己到不信任你，还提出这么个既蠢又笨的主意，我感到很抱歉。”
“永远都不要感到抱歉，夏洛特。没有你，我不晓得怎么才能找到另一个王其。”
我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左面的王其：“我很惊讶，首相经会这样厉害。跟王其说了这么久都谈吐自如，我平日可一句都不懂。”
“皮特学汉语的时候我也在一边想学，可惜我实在跟不上进度，以前虽然就知道他是个天才，那次才真正体会到天才与凡人之间的差别，很沮丧了一阵。”威伯福斯晓得极为平和，半点也没有被打击的不甘。他就是这样，从不羡慕嫉妒。他和皮特从外表看起来很像，一样的平淡，但我总认为，威伯福斯的平淡由内而外，毫不做作。真真淡看世事，唯独关乎到自己的信仰，情绪才有大起伏。和皮特虽然没有深接触，到底还是与威伯福斯不同，他的淡然绝非宗教，而是源于另一种更强有力的，隐藏于平和表面之下的什么。
“为了解散东印度公司，东方各国的而文化语言我都有所涉及，汉语只是一小部分。”皮特适时插话，漫不经心地一句将此带过：“王其很愿意指控商人们，并陈述他们的暴行。快的话，赶在圣诞节前，我可以为你安排一场听证会，威伯福斯。”自信！是自信！自信总是他有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淡定，这便是他与谦逊的威伯福斯不同之处，我如此断定。
王其的事即将告一段落，我于是起身告退，楼上还有两封信等着回。虽然和威伯福斯待在一起，半点没有涉及我自己，但心中此刻已有个答案。目标人人有，实现与否决定权在于你的心智，它是否能带你逾越哽横在行径之路上的阻碍，我两世为人，总不能一件令人骄傲的事都做不到。
“夏洛特！”身后传来威伯福斯的呼唤，我转过来正见他朝这边走来。“夏洛特，好心肠的夏洛特，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你是这么美好。”
“Wow~你在写颂辞吗？我不得不说这是我听过最糟糕的打油诗了。“我知道威伯福斯想表达心中的谢意，却还是忍不住调侃，“这可怜的夏洛特女孩做了什么？”
威伯福斯低声笑着说：“我的感谢，不能用言语表达万一……”
我用拇指与食指比出蚕豆大小，笑眯眯地道：“如果你再说一句感谢的话，只会让我觉得自己剩这么一点点大了。威伯福斯，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同你一起成为一个‘大人’吗？你才是我见过心肠最好的人，请忘记那个微不足道的帮助吧，你现在在做的事，全世界又有多少人想要对你说谢谢呢？”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