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城爱情故事》楚湘云

1、第 1 章

　　郑晟觉得自己好像认识肖萌了一辈子。某种意义上说，早在他们出生以前，当郑晟的堂叔和肖萌的表姨恋爱结婚，他们的缘分就结下了。
　　郑华上初中时父亲因公去世。一年后母亲再婚，跟着新丈夫去了另一个城市。郑华不愿意做“拖油瓶”，不愿意转学，搬到了伯父家。从此，伯父伯母就是他的亲生父母，两位堂哥就是亲哥哥。夏紫从小在外婆家，和表姐一起长大，比一般的亲姐妹还亲些。
　　夏紫是妇科医生。郑晟的妈妈性格纤细敏感，怀孕后总担心这个那个，经常“骚扰”夏紫。夏紫当时才做了两年正式医生，经验不老道，可有求必应，对嫂子的每一个小问题都认真对待，细细安慰。没多久她在家乡的表姐也怀孕了。
　　肖萌的妈妈是另一种性格，非常自信乐观，什么困难都不放在心上，听表妹说了婆家嫂子的种种顾虑，还帮着出了许多主意。通过夏紫这个传声筒，两个妈妈交换了不少孕中体验和心得，还通过一次长途电话。
　　郑晟生下来白白胖胖，结结实实，眉眼周正，却让奶奶有些失望。郑奶奶从长子出生后，就开始盼女儿，结果不但没的女儿，连侄女儿也没有。等儿子们都娶上媳妇，又开始盼孙女。郑晟是郑家第三个孙辈，也是第三个孙子。不但奶奶，全家人都在高兴中带着些失落。老郑家怎么愣是生不出女儿来？！
　　听说夏紫表姐生了个可爱的女儿，郑奶奶心里闪过一念头：把郑晟好好包装一下，带到南方的肖家去，能不能换回那个小女婴？当然，这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奶奶还是很疼郑晟的，喂奶拍嗝，抱着哄觉，换尿布，洗他弄脏的衣服床单，忙得脚不沾地。只是每一次，被沉甸甸的郑晟折磨得精疲力尽的时候，奶奶都忍不住叹气。
　　尤其听说小了四个月的肖萌特别好带，吃了就睡，睡醒就对人笑，不吵不闹，两个多月就开始睡整觉，连郑晟的亲妈都开始叹气，觉得自己上辈子表现不够好，所以生的是讨债的小子，而非贴心的丫头。
　　远在郑晟知道自己叫“郑晟”以前，肖萌就侵入了他的生活。等他记住爸爸，妈妈，奶奶这些称呼时，他也记住了“肖萌”这个名字。小时候，大人们不明着拿肖萌比他，只是时不常提起小肖萌是多么可爱聪明，尤其是他闯了祸，或者显得笨拙的时候。孩子的心是敏感的，郑晟知道那个从来没出现过的“肖萌”才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眼中理想的完美的孩子，他不是。偶然，他也想做得象肖萌一样好，可做不到。他似乎没法不闯祸，没法不笨拙。
　　那时候，郑晟对她倒也没什么不好的感觉，下意识地觉得“肖萌”跟“大灰狼”“小老鼠”一样，是妈妈奶奶编出来吓唬他的。

　　二年级的寒假，情况变了。肖萌似乎成了一个真实存在的物体。
　　奶奶和妈妈说了好几次，肖萌和他一个年级，已经会写信了，给夏紫婶婶写了一封信，字写得可好了。爸爸妈妈鼓励他也写信，鉴于他们一家都住在这个城市，他也许可以给远方的肖萌写信。
　　和很多话一样，郑晟左耳进右耳出。写信？老师布置的作业已经占用了他许多玩耍时间，他才没工夫给那个鬼肖萌写信。
　　好容易放假，被妈妈监督着做完寒假作业，郑晟像脱缰的野马，刚玩得高兴，就被妈妈喊了回来。
　　妈妈拿着一个信封，一脸激动：“郑晟，快回来！你看，你的信。有你一封信。”
　　有人给他写信了？这可是他收到的第一封信。真正的信呢！郑晟高高兴兴地跑回家，看见落款那稚嫩的字迹愣住了。肖萌？肖萌给他写信了？真的有肖萌这个人？他认识的字还不太多，不过，妈妈教他“郑晟”的第二天，顺便就教他认识了“肖萌”。
　　郑妈妈拉着儿子坐到桌前，递过一把裁纸刀：“快打开看看，肖萌都写了什么。你看你，跟你说了几次，给肖萌写信，交流一下学习经验，对你们两个都有好处。你就是不听，你看看，人家肖萌就比你懂事，比你主动……”
　　郑晟有些不好的预感，出于好奇和兴奋，还是老老实实打开信读了起来。
　　郑妈妈探头扫了一眼，嚷了起来：“哎呀，这字端端正正，写得真好！这些句子，这些词，用得多好！肖萌期末考试的成绩都是满分，还学英语，还学弹琴画画。画还参加了儿童画展。你真是差得太多了！不行，不能再让你放任自流！”
　　那天晚饭桌上，肖萌的信成了最重要的一道菜。爸爸妈妈兴奋又激动，来回来去地讨论一番，决定郑晟也要开始上这班那班，开学前还要好好练字。周末到爷爷奶奶家，又是一番议论讨论，一大家人一致认为比起肖萌，郑晟的日子太浑浑噩噩了，要立刻奋起直追，迎头赶上。
　　谈论结束，妈妈把他拉到奶奶房间，陪着他坐下，要他立刻给肖萌回信，表示对她的敬佩，表达向她学习的决心。郑晟开始觉得肖萌很讨厌。
　　他抗议：“我不写信。哥哥们都不用写信，我为什么要写信？”
　　不等大人说话，上了初中和高小的两个哥哥幸灾乐祸地说：“肖萌又没给我们写信。她只给你写了信。”
　　那天夜里，郑晟躺在床上，哀悼自己永远失去的童年，认定肖萌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是他最大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