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城爱情故事》楚湘云

10、第 10 章

　　上学期末，敲定助研，肖萌就开始打听房子。期末功课忙，没法大动作，除了去登记排宿舍，就是偶尔聊天时和周围认识的人说说。结果就有个上课认识的外系女孩找上门问肖萌愿不愿意和她同住，分摊房租。一室一厅，是学校宿舍，从她们系大楼走路六七分钟就到。肖萌疲于对付考试，脑子不够使。对方说得不多，她也没多问多想，一口答应，转头心花怒放地给房东写了封通知。
　　过完新年，从雇主家温暖的房子回到冰冷的阁楼，比十二月那会儿更觉难受。当初预付了最后一月房租，剩下近二十天的租金，肖萌不想要了，希望能早点搬进学校宿舍，按着那个叫汪童的女孩留的地址找了去，才发现事情完全不是她以为的那么回事。
　　确实是一室一厅，但不是汪童一个人住着，而是一对中国夫妇排到的宿舍，租了一间给汪童，分担一半房租。汪童大概还嫌贵，想着再找一个同屋，把房租再分出去一半。除了上大学那四年，还有在郑晟家和表妹玫玫同屋的日子，肖萌这辈子都是独自占一个房间。虽说六人一间也住了四年，还住出了深厚的同志感情，可这两人同屋，又在不介意异性亲热而介意同性亲热的美国，怎么想都别扭。
　　肖萌找上门时，只有女主人在家。肖萌没见到汪童，自然不好提分租什么的，只好说是汪童朋友，有事找她，打听她什么时候回来。那位太太开门时还有点笑模样，一听说“汪童”，立刻冷淡下来，隐隐带着一丝厌烦，问什么都是：“不知道。她的事不清楚。”看来，汪童跟二房东的关系就不好。她要是住进来，按食物链算下去，是最小的鱼。
　　肖萌讪讪地，刚要转身离去，男主人回来了。先生对待客人的态度和太太差了半年，两个季节，听说是找汪童的，忙脸堆笑地往里请，热心地说明汪童去外州亲戚家过假期，要等开学才会回来，问肖萌有什么事，要不要留纸条。看到先生背后，太太不加掩饰的怨恨和气恼，肖萌头大如斗，敷衍两句，赶紧往外逃。
　　肖萌心里已是十分不愿意去分租那套宿舍，就给汪童发了个邮件。她和汪童不熟，也就上课时见面，偶然说几句话。汪童向她借过两次笔记，问过一道题。除此再没交道。不好直说，肖萌就说见到了女主人，似乎不太好处，恐怕不会愿意她们合租一个房间，一套房子住四个人也确实挤了点。旁观者清，肖萌觉得汪童和那对夫妇之间有问题，不说二房东的存在也不地道，以为这么点到为止，顾全了大家脸面，汪童也该明白。
　　谁知，汪童回邮，一点没有隐瞒情况被发现的愧疚，一如既往地热情邀请肖萌和她同住，说了几句近乎仰慕的话，又叫肖萌不要理会二房东太太。肖萌被人捧了捧，就有点抹不开脸，况且天寒地冻，又在假期，房子不好找，她跟这边房东说了要搬，没有吃回头草的道理。她被冻怕了，往那栋楼跑了一趟，印象最深的就是暖气开得足，连楼道里都暖洋洋，那位太太穿了件衬衫在择菜。
　　肖萌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先搬过去，夹着尾巴住上两三个月，等到春暖花开，再换地方。早出晚归，汪童和二房东夫妇之间怎么着，都可以当没看见，只是汪童非同一般的热情，让肖萌有点不放心，深怕她真是有特别爱好的那种人。肖萌心中众生平等，没有歧视，只是希望和趣味不同的人保持距离。
　　约好了今天和赵芯一起去买书。肖萌想起来汪童和赵芯是一个系的，打听之下，又吃一惊。汪童是自费的，还是有夫之妇，所谓外州亲戚就是她老公。汪童模样天真单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有回被人问起学费，含糊地说过有个亲戚为她担保赞助，从没提到过她老公。可世界就是这么小，她老公的一个近亲和赵芯男友相识，见到赵芯时向她打听汪童的情况。汪童老公托亲戚照看妻子，但汪童从来没有和老公亲戚联系。赵芯不是多话的人，若不是肖萌问起，是不会说的。
　　围绕着汪童，谜团太多，暧昧太多，肖萌爱看侦破小说的脑袋里满是情杀仇杀，越想越不安。想离她远点，一时又不知上哪儿找另外的住处，很是发愁。
　　郑晟安慰说：“你不也就打算住个一两月，过渡一下？无巧不成书，小说里写的多是极端的人和事，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概率很低。你就算和她住一起，不搅和进他们那些事，就是了。况且，事情也许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私心里，郑晟是希望肖萌快点从现在的住处搬出来。那地方是他帮着找的，肖萌住得不痛快，他总觉得内疚。新的住处时她自己找的，好和不好都不关他事。郑晟一方面这么想，另一方面有点鄙视这么想的自己。肖萌住得不痛快，也就是对他发发牢骚，可从来没抱怨过他。他受了她家不少人情，该真心盼她好才是，怎么只想着摆脱责任？
　　说实话，这种矛盾心理也是郑晟怕和肖萌打交道的一个原因。他虽不够伟岸，平时怎么看怎么说都是个好人，一碰到肖萌，总能有点事儿让他发现自己心里卑微的一面。想起革命先辈自愧不如也就罢了，肖萌的道德水平还不见得如他，怎么就净照出他的劣根性呢？

　　三天后，郑晟正在试验室调试，肖萌打电话找他。
　　电话是顾家媛接的，只说“郑晟，有人找”，没说是肖萌。
　　郑晟走过去道声谢，拿起听筒，没注意边上的顾家媛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郑晟，我排到宿舍了！”电话那头，肖萌喜气洋洋：“办手续要交第一个月和最后一个月的房租，我的钱不够，能不能向你借点儿？”
　　房子的难题得到妥善解决，郑晟也替她高兴，爽快地答应：“要多少？”两个月房租，也就两千多，这点积蓄，他还有。
　　那头肖萌盘算了一阵，小心翼翼地问：“两千可以吗？没有的话，一千五也可以。”
　　“没问题。什么时候要？”郑晟想起买书的钱还没还她。
　　“越快越好。他们叫我明天就过去办手续，开学之后两三天就可以搬进去。”
　　“支票本在宿舍，你晚上过来拿行吗？”
　　肖萌犹豫了一下：“你在哪个银行开户？”
　　两人的银行不是一家，过户需要时间，最后，郑晟决定这就回宿舍一趟，写支票让肖萌马上去存，省得万一肖萌的支票被兑现，向郑晟借的钱还没到帐。

　　好人做到底，郑晟开好两张支票，送到肖萌的办公室。第一回看见没被羽绒服裹得臃肿的肖萌，郑晟略略惊艳了一下：容貌普通，身材放在亚裔女孩里还算有料，当然，不能跟其他族裔的比。
　　肖萌接过支票，连声道谢，欢快地问：“你吃午饭了吗？哎，我请你吃饭。上回你帮我找房子，就说请你吃饭，拖了好久，赶紧清账！”
　　郑晟的午饭还没吃，被她一说也觉得有点饿了，只是有点难以理解：“你正要用钱，还是以后再说吧。我做的都是举手之劳，没什么。”
　　肖萌已经拿起大衣：“在你是举手之劳，对我可是雪中送炭。我是穷，不能请你下馆子，将就点，去学生中心吧。顺路，我把支票存了。”
　　学生中心相当于别的学校的餐厅。这所大学号称贵族学校，有钱子弟多。学校不经营食堂，而是吸引了很多餐饮店进驻校园，其中大部分接受学校发的饭卡，并且给折扣。一方面嫌西餐不合胃口，另一方面也嫌学校定的伙食标准太高，老中研究生没有向学校交伙食费办饭卡的。没有饭卡，价钱和在校外一样，但比正经下馆子还是便宜。
　　听肖萌这么说，郑晟也就由她。
　　一路走，一路听肖萌说她这宿舍是怎么得来的。学生中心除了餐厅，还集中银行邮局等机构。大部分学生还没返校，银行人不多，肖萌很快办完存钱手续。
　　郑晟要了份批萨饼一杯可乐。这家批萨店据说是城中小意大利的百年老店，在本地十分有名。肖萌在星巴克买了两杯卡布奇诺一个咖啡蛋糕，听说郑晟不爱吃蛋糕，又向他推荐起司蛋糕。
　　郑晟想起肖珏说肖萌存不住钱，笑了笑，拿过一杯咖啡：“这些就够了。我不爱吃甜食。”
　　至此，郑晟已经了解到肖萌这么快就派上宿舍的缘故，觉得她挺有运气。
　　那天，和郑晟分手，肖萌去系里见老板。老板问了一下她看论文的情况，又布置了几篇论文让她先看。肖萌花了点工夫把资料找齐，喘口气的功夫，想起房子，仍是烦恼，想了想，最好还是能尽快排到宿舍。
　　上回去登记，遇到的是个黑人大叔，很热心，也很健谈，问了她现在的居住条件，听说她跟房东有些小纠纷，说了不少安慰鼓舞的话。中国留学生大都觉得面对房东，自己处于劣势，法律保护私有财产，自然也是保护房东多一些，有什么不愉快，多是息事宁人认倒霉。肖萌先前和房东太太对阵，也不过是义气使然，心里也没底。经黑人大叔解说，才知道法律同样保护房客，对房东也有诸般要求。
　　中国人相信有熟人好办事。黑人大叔和蔼可亲，跟他搞好关系，也算内部有人。记得那间办公室还有两三个人，肖萌去邓肯圈买了两打甜甜球四杯咖啡，跑去看大叔，说新年好。
　　还没开学，大叔他们没什么事，别的办公室的两个人来串门，正坐着聊天，见东方天使带了点心来探班，都很高兴。胖大妈拿出一盒饼干，又有人去茶水间冲来几杯咖啡和茶，拿肖萌的冰窖阁楼当话引，就地来了个小型茶话会。这些人收入不高，多是从中下层社区出来，对租房纠纷都很有经验。肖萌听了好些故事，长了不少见识。
　　昨天，大叔得知就在肖萌要去分租的那栋宿舍楼里，有个印度学生找到工作，博士也不读，要办到外州去，要退房。这人是秋天才排到的一室一厅，也就住了一个学期。大叔拿出等候名单，按顺序打了两个电话，第一个说找到不错的房子，离妻子上学的地方近，不需要学校宿舍了。第二个听说是那栋楼，就说不要。
　　那栋楼在学校宿舍楼里属于比较老的，面积较大可户型不好，有钱的单身的学生都不喜欢住。由于租金相对低些，久而久之聚集了很多中国印度来的拖家带口的留学生。这些人多是自己开火，中国人做菜爱暴油，印度人爱用香辛料，卫生上都不如西方人讲究。久而久之，那栋楼里长年飘浮着油腻的咖喱味儿，还有蟑螂出没。这些小事对于中印两国长大的人来说不新鲜，却能令欧美人发狂。渐渐地，除了老中和南亚学生，其他族裔都不愿意住这楼。
　　黑人大叔有点郁闷。波城房租奇贵，学校宿舍在黄金白银地段，方便，租金比附近差不多条件的公寓便宜三成左右，一向抢手。有些学生毕业，在本城找到工作，还要继续挂名选课，为的就是保留学籍，保留宿舍。今儿怎么象是推销不出去了呢？黑人大叔虽然只是管理员，可跟大部分房东一样，希望住进宿舍的学生能住得久一些，少说两三年，这样管理费用少，也省事。要都向那个印度人，半年不到就要退房，还不乱套了？
　　黑人大叔拨名单上第三个人的电话，没人接，忍不住嘀咕开了。
　　对面的胖大妈突然开口：“你忘了前两天来的那个中国女孩了吗？她急着找房子，肯定会要。她是读博士的，这才第一年，还能住三四年。”
　　黑人大叔一拍脑袋，往下找，果然找到肖萌的名字。当初还是大叔建议肖萌排一室一厅或二室一厅，再找个室友合住。住单间套房的话，她的助研奖学金交完房租就将够吃饭的了。
　　肖萌正觉山重水复疑无路，突然间柳暗花明又一村，自是欢喜。大叔告诉她，那栋楼的一室一厅其实是两个大房间，厨房卫生间和入口都在中间，室和厅都很大，一样面积，卧室有壁橱，厅没有，非常适合分租。肖萌去过，印象中和大叔说的一样。她是准备要自己做饭的，虽然口味清淡不爱暴油，可也不惧油烟和蟑螂。前后两个雇主家帮着做过清洁，知道美国民用化工发达，关起门把自己的小天地弄干净清爽的把握还是有的。
　　剩下的问题就是上哪儿找合适的室友了。不招人分租，每月助研工资交了房租，连吃饭都不够。
　　站在二房东的立场，肖萌开始考虑理想的房客该是什么样子。首先，有能力付房租，不拖欠。其次，卫生习惯要好。她受不了有体臭口臭，随地吐痰，便后不冲水等等毛病的人。第三，不能太小气，不能有顺手牵羊的毛病。天天防室友象防贼的日子可不痛快。也不能象汪童那样，又给弄个人进来。还要好相处，不多事，不多嘴饶舌，……最好还能住个两三年。
　　这样的室友候选人不是没有，那两老美是不会肯住那栋楼的。老中么，她来的时间短，认识的人真没几个——等等，眼前现成不就是一个？
　　“郑晟，我们住一块儿吧。”
　　郑晟刚要咬下一口批萨，听见这话，一手举着批萨，大张着嘴，瞪圆了眼，僵了足足三分钟，才挤出一个字：“我？”
　　“ 对啊，你和我，我们合住那套房子。”肖萌打量着郑晟，越看越满意，越看越高兴。知根知底。他当然付得起房租，不会拖欠，量他也不敢拖欠。没体臭口臭，郑家人的卫生习惯她知道，还是不错的。不爱占便宜，怕麻烦，不多事，性子还算随和。除了嘴巴偶然坏点，有点大男人主义，没其他毛病。看着也还顺眼。
　　郑晟被她看得毛孔悚然。

作者有话说

　　给大家拜个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