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城爱情故事》楚湘云

14、第 14 章

　　就算奶奶不提，郑晟本来也是要给肖爸爸肖妈妈和肖珏拜年的。被奶奶和妈妈这么一闹，倒犹豫起来，好像他没安好心，想要拐人家女儿似的。还是早完早了，万一被奶奶或者妈妈先说了什么，反倒被动。拨了两回号，忙音，郑晟只好算了，先去干活。
　　去得晚，活却不能少干，郑晟回到宿舍已经十点多。肖萌关着房门，好像在打电话。
　　早晨，郑晟又是被香味儿唤醒。
　　肖萌看见他就伸手笑：“拜年拜年，利市拿来。”
　　郑晟也笑：“拜年拜年，利市拿来。一来一往，谁也不欠。”
　　肖萌大笑：“你学得精明了嘛。”
　　郑晟心情大好，真有了点过年的喜意。
　　肖萌煎了田姐送来的年糕和萝卜糕，煮了一盆饺子一壶乌龙茶，多拿了一幅碟子和筷子。见他走进厨房，笑着说：“我不知道你们那儿规矩，大年初一该吃什么，随便弄了点，你要不嫌弃，将就着吃吧。”
　　郑晟心情更好，说了声谢谢，不客气地坐下。
　　肖萌一边看着杂志，一边几乎盯着萝卜糕吃，见他坐下，忙把拖到自己跟前的萝卜糕往中间推了推，这一推才发现只剩了一片，有些不好意思：“田姐的萝卜糕做得真好，就是太少了，回头我再跟她要。”
　　昨天是郑晟收的，当然知道本来也不多，见她爱吃，忙说：“我不喜欢萝卜味儿，还是饺子好。”
　　“真的？其实这萝卜糕里萝卜味儿不重。”虽这么说，肖萌还是美美地消灭了最后一块萝卜糕。
　　想起田姐，郑晟有点不自在：“那个，田姐对我，是不是有点误会啊？”
　　肖萌奇怪地抬起头：“什么误会？田姐是个爽快人，特热心善良，有时感觉有点少根筋，能对你有什么误会？你误会她还差不多。”
　　“那个，她昨天一上来就管我叫，呃，肖萌家的，不巧，那时候，我正跟我妈和我奶奶通电话。”郑晟说得期期艾艾，耳根子有些发烫。
　　肖萌一愣，随即不给面子地大笑。郑晟被笑得浑身发僵，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
　　“这个，田姐说话有个不大好的习惯，喜欢省略被修饰的名词。‘肖萌家的’应该理解为‘肖萌家房客’，或者‘肖萌家表哥’。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表哥？”
　　“对啊。我对别人说你是我表哥，可巧在一个学校，就住在了一起，互相有个照应，家里放心。你放心，田姐绝对绝对没有误会我们的关系。我百分百保证，下回见面，你就知道了。”
　　表哥？他是玫玫的堂哥，玫玫是她表妹，按传递原则，他确实是她表哥，郑晟释然：“田姐叫你周六去她家。”
　　“我知道。田姐是我们系老杜的太太。老杜跟我说了。田姐还特地叫老杜告诉我，让你也去，说她当面跟你说好了。”
　　那样就算跟他说好了？郑晟还想推拒。
　　“田姐的手艺可好了，还特不怕麻烦。老杜是个美食家，他跟我提过几个菜，我都没听说过。他们肯定会请隔壁那对四川人。老严两口子都会做菜。老严的夫妻肺片，他太太的水煮鱼，没得说。只要他们在这儿，我是不去所谓的川菜馆了，想吃就去他们家蹭。”
　　肖萌认识的朋友怎么都会做菜？看来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郑晟暗暗咽下几口口水，决定要把肖萌的会做菜的朋友变成他的朋友，越多越好，谁让他自己交不到这样的朋友呢？
　　肖萌迟疑了一下，问：“我们合租一套宿舍的事，你原来没告诉家里？”
　　“没。是不是我妈我奶奶她们对你爸妈说了什么？”郑晟又紧张起来。
　　“打电话拜年时说了几句，说谢谢我帮着照顾你，说你，呃，不会照顾自己，脾气也不好，让我多担待。这些都没什么，我爸妈和我哥肯定也会这么对你说。我妈让我劝劝你，遇事多和家里沟通沟通，别总藏着掖着，害老人瞎操心。”
　　郑晟被说得低了头，好半天才问：“你的事儿，都跟你爸妈说？”
　　“ 也不是什么都说，报喜不报忧的时候多。不过，我的事他们差不多都知道，遇到他们感兴趣的，我就说得特别详细些。所以，我爸妈觉得挺了解我在这边的生活，不担心。我离家上大学时，我妈对我说，他们信任我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也请我信任他们。我觉得真是这样的。你说不说，他们都要操心，你越不说，他们越容易担心，越容易相信别的消息来源，家人间的误会，多半就是这么攒起来的。”
　　郑晟沉默了一阵，真诚地说：“谢谢你！我以前从没这么想过。现在想来，好些事是我先做错了。”
　　肖萌有点不好意思，站了起来：“既然这样，这顿饭的碗还有锅，你洗。别忘了，把灶台擦干净。”走了出去，又回过头来：“小心点，别弄坏我的餐具。那几个碟子，减价时买的，一个三元，原价可是一个十三。弄坏了你得按原价陪。还有那两个马克杯，是我出去玩时买的旅游纪念。”
　　“知道了。”郑晟没好气地答应。
　　肖萌那番话，让他回想起那年夏天发生的事。虽然知道家人都是为他好，郑晟心里一直存着一个疙瘩，埋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对他的不信任，埋怨他们偏信外人，埋怨他们过多地干涉他的生活。因为这份埋怨，他选择在思念中离家，而不肯回去与他们相守。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那样的反应其实是他对家人的不信任不告诉的反馈。
　　解开这一个结，那些事在他心上，好像没有那么沉重了。

　　周六，郑晟从办公室回来，刚一进门，就被肖萌叫住：“怎么弄到这么晚，快点！田姐说一等你这位贵客到，就开饭。饿出人命来，你就完蛋了！”
　　郑晟这才想起田姐家的聚会，老实说虽然馋，他还是不大想去。这一两年清静惯了，和老中，尤其是拖家带口的老中来往很少，感觉上田姐这样的家属三姑六婆，还是少跟他们参合的好。
　　“快啊！还磨蹭什么？你可是田姐今天的主客，不能不去。要不是田姐分派，我才不会回来等你这只大牌兔子。估计灯影牛肉都给吃完了。”肖萌气得直跺脚，一付再罗嗦，一脚把你踹出门的表情。
　　郑晟只好脱下外套，捧着肖萌塞进他手里的水果沙拉盘，跟在她后面，往四楼走，好一会儿才理清心里的那点不安：“你为什么说我是田姐今天的主客？”
　　肖萌不答，一个劲地怪他磨蹭，耽误了她看春晚录像，耽误了她吃好吃的餐前小点，到了田姐家门口，伸手敲门的时候，才诡秘地一笑：“因为，今天也是你相亲的日子，田姐要给你介绍对象。我看过照片，大美人一个哦。”
　　郑晟还没回过神来，门已经从里面开了，田姐喜气洋洋地迎出来：“可算来了。哎呀，小郑你太客气了，还带东西来。这水果盘真漂亮，男生能有这份心思的，可真不多。”
　　肖萌已经溜进客厅，闻言回身笑道：“那里面有六种水果，表哥说要好好谢谢田姐的美意，祝老杜和田姐全家在新的一年里大顺大利。”
　　田姐笑得嘴都合不拢：“谢谢，谢谢！饿了吧？这就开饭。来，来，你帮我把这个先端出去。你们表兄妹都是精致人，别嫌我手艺粗啊。”
　　郑晟惊魂未定，傻傻地任由田姐支使。
　　肖萌正同一个女孩坐在沙发上说话，看见郑晟端了剁椒鱼头出来，故作夸张地瞪大眼：“表哥，你上菜的样子简直帅呆了。汪童，你看是不是？”
　　那个就是汪童？这圈子还真小！看来，肖萌是想借今天的机会，坐实他们表兄妹的关系。可是，也用不着这么夸张做作吧？倒像是故意整他！
　　这一套也是一样的一室一厅，只住了老杜田姐两口子，厅真当厅用，长沙发和电视柜，还有一套餐桌椅，临时又拼了一张折叠桌子，放了六七张折叠椅，十几个人往里一站，够挤的。菜式倒是十分丰富。大部分是田姐和老严夫妇预备的，以川菜湘菜为主，辅以粤式小点。还有客人带来的烤鸭和龙虾。不管搁哪儿，标准都够高的了。
　　可惜郑晟对肖萌在门口的那句话严重消化不良，美食当前，居然没了胃口，看见肖萌一改往日斯文，大吃大喝，更觉气闷，真想上前揪住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在戏弄我？”
　　田姐还真是把他当作了主客，注意到他食欲不佳，却当他是客气，也不管说好了自助餐，各人自己拿东西吃，不停地向他劝菜，还给他夹菜，好半天才想起问：“小郑，你是不是吃不惯辣啊？要不，我另外给你做两样？”
　　郑晟虽不是无辣不欢，却真是喜欢川菜湘菜，只不过被眼前一个别有用心一个热情过度的两个女人弄得没了胃口，哪还受用得起田姐加倍的殷勤？连忙说：“不用，不用。”
　　肖萌帮忙解释说：“表哥刚从实验室回来，大概还想着他的设计呢。其实表哥可喜欢吃辣了，还说过未来的表嫂一要漂亮，二要会做菜，而且要会做川菜。”
　　这个“表妹”还真了解他。郑晟原来觉得理想的妻子最重要漂亮温柔，这一个多月来发觉还要能下厨。
　　老严太太陈姐笑着说：“这个不难，川妹子漂亮又会做菜的，不少。”
　　田姐忙说：“川菜名气大，其实我们湖南菜一点也不差。”
　　接住肖萌意味深长的笑意，郑晟惊醒过来。看来，肖萌没有骗他，这两位大姐都有意给他做媒。悄悄扫了一圈，除了这四位，在场的还有一位女性，好像是某位男士的太太，除了已婚身份可能还没暴露的汪童，就只有肖萌一个未婚的。两位大姐要做媒的对方不在场，看样子还不是一个人。弄清楚情况，郑晟长吁一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全身心投入美食，吃个饱再说。

　　酒足饭饱，撤下残羹剩菜，就有人开始吆喝着打牌搓麻将。
　　肖萌本想往牌摊子凑，却被老杜拉着要陪他下围棋。
　　“老杜，饶了我吧。我不会。”肖萌的脸皱成个苦瓜。
　　“不会？上回我跟老王下棋，你怎么在边上看呢？还给老王支招？”
　　“我错了，不该不懂装懂。老王最后还不是输了？”
　　“才输一个半目，是他的最好成绩了。我知道你肯定学过。”
　　郑晟好容易抓到一个机会夸奖“表妹”，岂肯错过：“肖萌还真是学过。我爷爷说她资质好，静得下心，是块璞玉。”
　　“我也这么觉得。来来来，我们到那屋去，那屋安静。”
　　肖萌狠狠地瞪了郑晟一眼：“下就下。不过，你是业余五段，我是业余负四段，你得让我九子。”
　　“让你九子，我非输不可。先下一盘，再定让几子。”
　　“不行，让我九子。要不，我打牌。”
　　老杜棋瘾上来，找不到其他对手，只得答应。
　　田姐陈姐几个要打麻将，招呼郑晟加入。郑晟哪里敢？沙发被汪童占着，郑晟只好加入打牌的行列。很久没这么热闹过，被牌友们感染了情绪，不一会儿也开始瞎贫瞎侃。
　　只是，这牌打得也没多安生。汪童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和小丁边上，看他们打牌，低头看小丁的牌，身体却有意无意地靠往郑晟这边。
　　经过这三个多小时，郑晟对主人客人都有了些了解。也许因为听肖萌说了汪童的底细，对她怎么看怎么别扭，觉得只有扭捏做作可形容。然而，女人故作姿态，总是因为有男人吃这一套。汪童今天会来，似乎是因为小丁。小丁是老严的师弟兼室友，和老杜两口子也很熟。小丁时刻不忘向汪童献殷勤，就今天所见，汪童则表现得很矜持，若即若离。
　　心上人来观战，小丁自然要大显神威，精神比刚才又抖擞几分。汪童抿嘴笑着，不答说话，几次开口还都是和郑晟说话。
　　小丁不满地眼神让郑晟如坐针毡，一把牌结束，找人顶了自己，尿遁出来。悄悄走掉不好，要进去根田姐打招呼告别又怕引出别的话，看见半掩的卧室门内，老杜和肖萌对坐下棋，就走了进去。
　　因为爷爷好此道，郑晟也略知一二，看得出肖萌的黑子被老杜的白子围在中心，目前看来双方势力相当，想想老杜先让九子，就知道肖萌败局已定。
　　肖萌手里拿着一个子，不知往哪儿放。老杜往后一靠，好整以暇地品着茶，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郑晟好几眼。
　　郑晟看了一会儿，看出点门道，忍不住指着一个位置：“这儿得补个子。”
　　老杜眼睛一亮。肖萌果然在那里落子，接着立刻站起来：“你替我下一会儿，我去趟洗手间。”
　　郑晟后悔莫及，刚刚从那边尿遁出来，就被人借着尿遁了！
　　老杜一心要找下棋的对手，肖萌的水平不行，正好再试试郑晟，哪里会放他走。
　　郑晟看棋的时候不少，却没正经下过两盘，想着反正肖萌也快输了，干脆胡乱落子，只求速败。
　　“小郑，你好象有心事？”老杜目光灼灼。
　　“没，只是棋臭。”
　　老杜把另一杯茶递过来：“这是君山银豪，给肖萌泡的，她还没喝。”
　　郑晟打开盖子喝了一口：“嗯，好茶。”
　　“你和肖萌是一块儿长大的？你好象是北方人吧？”
　　“啊，不。哦，是。我们不在一个地方，小时候也就见过一两次。”郑晟紧张起来。老杜棋艺高超，老谋深算，突然开始审查他和肖萌的关系，是什么意思？
　　老杜却又把话题转开，说起祖国风光，直到田姐来叫他们出去吃甜点宵夜。
　　年糕，汤圆，醪糟，最引人注意的是那盘八宝饭。郑晟不爱吃甜食，却怕又惹来田姐特别关照，看着八宝饭实在漂亮，就要了一点。不是很甜，也不油，只有干果的清香，吃完刚才那些味道浓重的菜，拿这个做宵夜还真合适。
　　“田姐，你这个八宝饭水平真高。色香味俱全！象艺术品。”小丁和同样单身的小刘吃得直点头。
　　“我哪有这心思？是他们家肖萌的手艺。”田姐随手一指郑晟。
　　郑晟的第一反应是别扭，第二反应是这下扯平了。
　　吃完甜点，还不立刻散。女人们翻看起老杜家的相册，主要是他们女儿的。小女孩被留在国内田姐家，秋季该进小学了，老杜和田姐想把她接出来上学。
　　“这个是谁啊？跟蓓蓓还有点像呢，不知道得还以为是蓓蓓的大姐。”
　　“那是我表妹晓芙，人人都说长得像我，跟亲姐妹似的。其实是我长得像我姑姑。我表妹可别我漂亮多了，从小练跳舞，身材也好。那张没照好。你们看这个。”
　　“这些是艺术照吧？真漂亮。”
　　肖萌拿了一张，对郑晟笑：“表哥，你来看看，这张像哪个电影明星？”
　　郑晟一下子成了受人瞩目的焦点，僵住了。田姐已经走过来，笑吟吟地递给他一张照片：“我觉得，这张照得最好，照出了晓芙的气质。”
　　郑晟扫了一眼，就象缩小的明星挂历，看不出什么特别气质。田姐已经在边上喋喋不休地介绍起她表妹的情况。
　　剩下的时间，郑晟苦苦熬着，消极对抗田姐陈姐和他们老公的拐弯不拐弯的审查。他不回答没关系，“表妹”是知无不言的好孩子，还替他解释了：“我表哥脸皮薄，特不好意思听人提这事。”
　　好容易有人起身告辞，郑晟也不管肖萌走不走，赶紧跟着出门。

　　客人都走了，田姐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兴兴头地问老公对郑晟的印象。
　　老杜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我看你还是算了。”
　　“怎么？你觉得他哪儿不好？配不上晓芙？”
　　“挺好一小伙儿，比晓芙再美一倍再好一倍的也配得上。蓓蓓要是大点，我都想招他做女婿。”
　　“那你——你觉得晓芙配不上他？”
　　“不是配不配的问题。小郑不喜欢人家给他介绍对象。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你就是真给他介绍个天仙，他也不会要。”
　　“你是说肖萌？他们不是表兄妹吗？”
　　“一表三千里，你弄清了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近亲？”
　　田姐想了想，还有些不死心：“可肖萌对这事挺热心啊。会不会是郑晟剃头挑子一头热？”
　　“也许肖萌借这事考验小郑呢。还有可能啊，嘿嘿，他们当事者迷，我旁观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