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城爱情故事》楚湘云

8、第 8 章

　　整整两分钟冷场。两人都笑着，都笑得有些僵硬。
　　彼此都觉得他们的关系有些奇怪。要说陌生，除了父母家人，对方差不多是自己认识最久的人了。互相见过光头没牙的照片。小时候尿床，换牙时的傻事，被老师骂得哭鼻子的糗事，一清二楚。要说相熟，统共没见过两次，上一次还斗得乌眼鸡似的，背地里没少诅咒对方消失，普通朋友也算不上。
　　还是肖萌先打破僵局，指了指郑晟手中的购物袋：“你在校园便利店买东西啊？比超市贵好多呢。”
　　“第三次。刚想起来，断粮了，顺路那家超市早关门了，没办法。”
　　肖萌了解地点头笑笑。
　　又有些要冷场，郑晟知道轮到他找话题维持气氛了。正好，有件事他可以表示关心：“你老板拿到那笔钱了吗？”
　　肖萌明白他问什么，笑着点点头：“拿到了。这学期眼看过完了，剩下的就是考试，老板让下学期开始。秘书挺好的，前天就提前给我安排了办公室，说方便我有个学习的地方。”肖萌他们系就在便利店后面那栋楼里。
　　“我有同学上过你老板的课，说特好一老头。”
　　肖萌笑：“是个特好的老头。对了，谢谢你帮我找房子！等我拿了工资，请你吃饭。”
　　“别！顺手之劳，我没出什么力，受之有愧！”郑晟犹豫了一下：“我听说，你和房东有些不愉快？”
　　“嗯，有点。”提到这个，肖萌的话匣子就打开了：“暖气上不去，暖气片都是冰的，屋子里特冷，说了好几次了，他们也不来修。这几天冷，前晚我测了一下，室内温度还不到四十。”
　　“这几天是冷，要不，你买个电暖器？”
　　“ 别提了！我买了，还是小功率的，不能用！那屋里统共一个电源插头，还得接落地灯照明，电暖器开开，没一会儿，插头居然跳闸，连灯都没了。楼下的阿什挺好的，说他屋里有个电源插座功率大些，让我买个人家用在室外挂灯的电缆，从他屋里拉了根线上来，勉强用着。老太太来收房租看见了，把我的电缆收走了，还骂人，说我不该烧电炉。因为电费是包在房租里的，这等于额外烧他们的钱。电暖器取暖麻烦，房间受热不均匀，她以为我喜欢？一下冷一下热，我还怕得感冒呢。电缆是我花钱买的，她凭什么拿走？不告而取是为偷。她不是喜欢吹牛他们香港人多有钱，瞧着大陆人穷么？她一富人，偷我一穷人，不嫌寒碜，也不怕我逼急了找警察？她要觉得房子里拖个电缆不好看，我费点事替她把房间里的插座换了，顺便给自己换个功率大的电暖器。”
　　房东是一对老夫妇，当初为避九七从香港移民来的，自己住在中国城的公寓里，在这边买了两栋楼，租给学生。房子老旧，大小毛病很多，老两口舍不得花钱请人维修，总是对付着，学生房客抱怨急了才来小修一下。老头手还算巧，小修小补换个小玩意都自己干，有什么事来得也还算快。老头英文不好，笑呵呵的，爱说话，见到大陆台湾来的学生还有点亲切感，爱拉拉家常。条件虽然差，大家住得还算开心。年初老头中风，管不了事了。老太太除了收钱比老头急，其他都只管推，态度傲慢。已经有三个房客受不了她，搬走了，剩下的多是象郑晟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被逼急了懒得挪窝的主。冬天暖气不足是老问题了。因为住得都是学生，白天都在学校，就晚上回去睡个觉，房东就无视有关规定，把温度调得很低。也因为房子不好，租金才要得低，这么想想郑晟对老太太有时的难听话左耳进右耳出，也懒得计较。
　　“她把电缆还给你了？”老太太捏软柿子捏惯了，没想到碰上肖萌这么个“刺儿头”，恐怕占不了便宜。
　　“ 还是还了，说了一大堆难听的。她用广东话说的，当我听不懂，被我用英语说了回去。几个老印老美听见她的那些词，都不乐意了，说平时听她嘀嘀咕咕的，原来是在咒骂我们，过分！她怕我们一下子都搬出去，答应把夜里设定的温度调高，还答应找人来修暖气。可都一个多星期了，也没见人影，房子里还是冷，阁楼更是和冰箱一个温度。”
　　郑晟想象着老太吃的瘪，也觉得解气，想到老头，又有点不忍心：“也许一下子顾不过来。这几天也实在太冷，老房子保温不好，也难怪！”
　　“ 她家老头的事我也听说了。大家都不容易，能互相体谅最好，可没有只要我们体谅她，她就可以占我们便宜的道理。说起来我们年轻，身体好，可真冻得病了，有谁管？我交不上房租，她会允许我多住半个月么？再说，希望别人对她好，她至少得先把脸色放好点，姿态放低点吧？好在我现在有了个办公室，可以在学校待得晚点，可一想到要回到那冰窖睡觉，就觉得冷。”
　　郑晟知道她说得没错，看她那付恨不得蜷成一团的样子，又有点内疚，没有多想，冲口说：“我的房间还算暖和，要不，你搬到我这边来。”
　　看见对方脸上浓重的错愕狐疑才发觉这话不但冲动，还很有问题，连忙补充：“我是说，我们可以换一下。我住到你那边去。我在北方长大，比你经冻。”话是这么说，郑晟心里这个悔啊！他留在老房子住着，不就因为懒得搬家么？
　　肖萌笑笑，感激地说：“不必了。再熬几天，考完试，我就搬到郊外，要在人家家住上半个月。过了年有钱了，就换个好点的地方。昨天，我去学校宿舍管理处登记了，希望秋天能排上。住宿舍虽然贵，近些，方便。”
　　这是肖萌的风格！郑晟点点头，随口问：“放假，你去亲戚家？”
　　“ 不是亲戚，应该说是雇主。”话说肖萌暑假里想打工，可又不想去餐馆打黑工，怕出事，也觉得自己做不来，想来想去，突然想到前老板对她别有青眼的原因，觉得当短期保姆也许是个出路。电话里当笑话对两三个要好的朋友说了，不想还真因此找了份暑期工。有个朋友住在邻州的姑妈正为暑假找不到人看两个孩子发愁。双职工，有老人在，孩子大了，活动多，老人做做饭还行，对付不了孩子，也没法这里那里地接送。朋友居中一说，两下都高兴。肖萌到那家住了两个月，帮着管她家两个孩子，陪老人聊聊天，帮着做点家务。半个月后，姑妈做主又帮她揽下照看接送邻居朋友的四个孩子的活。孩子多了，互相做伴，她反而轻松。姑妈出手大方，两个月挣的钱够她一学期生活费。临了，孩子们还挺舍不得这个姐姐。这回的雇主是姑妈的朋友，圣诞假期，大人不休假，孩子没地方送，经姑妈介绍找上了肖萌。肖萌却不过姑妈面子，又惦记着早点把欠兄姐的钱还上，就答应了。
　　肖萌问起他的假期计划。郑晟苦笑：“老板派下的任务还没完成，接着干活呗。学校关门那一周，可能跟同学去滑滑雪。”
　　“滑雪？你有体育天赋，滑得不错吧？”肖萌有些羡慕：“从那么高那么陡的坡冲下来，我光想着就有点怕。”
　　“你别一下就上□□啊，雪场都有给初学者的专用道，没什么好怕的。你试试就知道了，好玩！”
　　肖萌摇摇头，一转头：“车来了。”
　　夜深了，乘客不多，空座不少。肖萌找了个放松的姿势站定，郑晟有些奇怪问：“你不坐？”
　　肖萌笑着摇摇头：“我不坐，你坐吧。车上暖气足，有两回坐着睡着了，过了站，还得走回来。”
　　“这种事我也干过。”郑晟也不坐，陪着她站着。
　　话题一下接不上，两人对着微笑，又有点尴尬。
　　肖萌想了想，笑问：“你和顾家媛很熟？”
　　郑晟微生警觉，笑答：“还行，一个实验室的，又是同一年来的。”
　　“她人挺好的，就是一口一个‘你们中国，我们台湾’，让咱们这种从小听惯两岸一家，祖国统一的耳朵觉得别扭。”
　　郑晟有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当初，同系一块儿入学的好几个研究生一起租住房东的房子，一年多下来，大多搬走了，只有郑晟，顾家媛和印度人阿什还住在原地。顾家媛也曾张罗着找房子，还问郑晟搬不搬，后来不知怎么没了下文。郑晟能感觉到顾家媛对他颇有好感，可自从半年里遭遇三起“桃花劫”，郑晟就尽量和年轻女孩保持距离，以防再遇不测。同实验室的两位台湾师兄曾开玩笑说郑晟外温内冷，伤了他们顾家小妹的心。别的人怎么说，都可以一笑置之，他可不希望肖萌跟着搅和。他对肖萌心存敬畏，有点摸不准，担心她一高兴在国际长途里胡说两句，传到他家里就成大事了！两个堂兄都当爹了，玫玫还小，奶奶如今最挂心的就是他的终身大事。幸亏，他躲到美国来了。
　　肖萌显然没有体谅到他的心情，又或者存心捉弄，哪壶不开提哪壶：“能娶个台湾太太，福气啊！同文同种，交流没有问题。台湾女孩贤惠温柔，会持家，敬重丈夫。你在家占足了里子，带出去还有面子。”
　　郑晟哭笑不得：“什么里子面子，你娶过？”有些小人地想着要不要告诉她，顾家媛可是在他面前说了她不少事儿，特别渲染了她和阿什还有提姆卡罗几个男生的交情，又说她对应房东太太很不客气，虽然没用什么坏词，显见着不欣赏她。
　　“没吃过猪肉，可见过猪跑啊！我要能娶，一定娶。”肖萌脸上的表情怎么象看见猎物钻进套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