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劳致富》猫小瓷

29、火锅除夕夜

　　已过正午，天边依旧没有多少光亮，灰蒙蒙的一片。
　　不过，这并不打紧。在除旧迎新的重大节日面前，坏天气也就微不足道了。
　　熟悉的商店街上充斥着主妇、拖家带口的人士，以及勾肩搭背出门游逛的年轻人们，热闹得有点混乱。
　　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扩音喇叭里传出了年年都不变的背景音乐。两旁的商铺门上都贴上了春联和福字。在街道中间有着摆满炮竹年货的摊子，顶头都挂着灯笼，并排向前。在灰暗的天色里，像是一道光带从街头飞驰起来。

　　此刻，提着两个沉重购物袋的我，正在人群里东张西望，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跟灯笼似的火红的棉袄，一头及腰的长发，娇小到微妙的个头，最重要的是脖子上还有着捆了好几圈的男士围巾。
　　原本还担心她因为父母的事情，会就此病恹恹下去。哭完一场后，怪兽很快的恢复了战斗力。倒是我这几天，一闭上眼就能听见那天的哭声，有些苦恼。想到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我开始考虑把她丢在路边的可能性。就在这个时候，
　　“你在干嘛？杵在这里像个石墩。”
　　“在找你，跑哪儿去了？”已经习惯于突然出现的，不亚于抽巴掌的恶言恶语了。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挤出一个满脸通红的姑娘，不知是风吹的还是兴奋的。她递过来一个白纸包着的焦黄的……红薯。

　　“这，算是新年礼物吗？”我内心涌动，像是初次收到父亲节礼物的父亲一样看着眼前的艾白。
　　“说什么蠢话。快点剥开。我不想弄得一手黏糊糊的。” 她皱着眉头，颇为嫌弃的说道。
　　所以，别了，一秒就幻灭的父亲梦。

　　“给我。帮你拿一个。”她劈手抢过一个购物袋，硬邦邦的说道，“这样你就好剥红薯皮了。”
　　我第一反应是，被人打劫了……不，下意识的认为，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看，看什么看？”
　　“你是不是又不舒服？”
　　我伸手去摸她额头温度，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她涨红的脸上带着认真又有点羞恼的表情，大步走在前面，故意甩开我几步。
　　“偶尔，我是说像这样有求于人的时候，我也会帮忙的。”
　　“……”

　　走了这么久，你找到了幸福没有？
　　有些倾斜的小巷子里，整面红墙上都画满了涂鸦，环绕着一排巨大的墨字。
　　艾白回头问，“是这里么？”
　　我点点头。

　　“小一。”
　　听到声音，我抬头仰望。只见二楼阳台上，一个瘦高男人倚着栏杆冲我们打招呼。
　　他叼着烟站在光影交叠的地方，笑容漫长，像一张古旧迷人的老照片。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这仿佛是在诉说世间存在着令人愤然的不公平。
　　“杰叔。”我笑着挥手回应道。
　　他慢腾腾的下楼开门，然后注意到我身边的小个子，与她对视起来。
　　艾白盯着杰叔，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突然笑出声。
　　在我企图扼杀这种失礼行为的时候，她又开口道，“大叔，你的头好刺眼。”
　　杰叔细长有些上挑的眼睛眯起来，眼神沉静，笑得轻微微的。他说，“小姑娘，嘲笑光头的人，总有一天会为光头而哭泣的。”
　　嗞——
　　我好像听到了两束电波触及迸爆的声响，四溅的火花。

　　“你们都堵在门口做什么？快点打扫完了吃火锅！我要吃火锅！”杰叔的背后传来丁女士的抱怨声。
　　她提着水桶和拖把，全副武装的挪过来，用拖把头戳了戳杰叔，不满道，“让你去扫一扫天花板和高台的灰，你偷懒去抽烟！”
　　然后，她挥了挥手，试图驱散有些沉郁的烟味。
　　杰叔转过身，看着抓狂的丁女士，伸手拿过水桶和拖把，温柔的说道，“这种事，你做什么。你去二楼晒晒太阳，等着吃火锅就好。”
　　我正替丁女士感动的时候，杰叔再自然不过的把水桶和拖把塞在我的手里，说，“该是战斗的时候了，勇士。”
　　“哈？”
　　“我出去逛逛。买包烟。”说完，他极其潇洒的撒拉着拖鞋出了门。

　　不管如何，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并不讨厌。
　　与灰尘和细菌的战斗是永无止境的。
　　我开始在幸福PUB里忙碌起来，指望那两个女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丁女士此刻在二楼阳台，在这大阴天里悠闲的晒着不存在的阳光。而艾白，完全沉醉在自己的探险中。一会儿去CD架上翻动，一会儿去酒柜摆弄各种调酒器具，玩得不亦乐乎。
　　一直到最后一块地砖可以倒映出人影，我拧了把抹布上的水，站起身，舒展了下手脚。看了看窗户上贴的歪七扭八的福字窗花，冲那个蹲在门口跟春联和浆糊搏斗的家伙，无奈的说道，“你放在那边等杰叔回来再贴吧。”

　　刷刷刷——
　　在厨房里切萝卜的时候，怪兽进了屋，在身后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回头一看，对上那张难以形容的脸，忍不住大笑出声。因为塞了肉丸而鼓起的两腮，加上那头蓬蓬的有些乱的长发，看起来极其像只仓鼠。
　　“唔唔唔~~”她瞪着眼睛，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而凶恶的发出声音，反倒更好笑了。
　　有时候，人的欲望真的很难按捺住。
　　鬼使神差，我伸出两只手，去挤压她鼓起来的两腮。
　　“呃呃呃~~”她飞快的挣扎起来，但是因为手臂短，无法立刻做出想要反击。
　　“咳咳。”努力的咽下被挤碎的肉丸，艾白抚了抚胸口，看着我认真的说，“你怎么敢？！难道真以为除夕夜可以消除我的杀生心吗？魂淡，求饶吧！”
　　……
　　除夕夜的噼里啪啦声，有的时候并不是鞭炮声。

　　天花板上倒吊的高脚杯映着灯光像是闪烁的水晶灯。
　　灯光下的四个人围绕着满满一桌菜坐下，中间的火锅咕嘟嘟的唱着歌，各种菜在里面欢快的翻腾着，热气萦绕。
　　“哇。好多肉。我爱新年。”丁女士一脸馋相道。
　　“你们喝什么酒？我有很多好酒。”杰叔指了指酒柜上面密密麻麻的瓶子笑眯眯的问我们。还未得到回答，他就扬起嘴角，继续道，“开玩笑的，两个小屁孩。”
　　然后，他伸手从桌子下拎上来一瓶可乐递过来，再给丁女士和自己倒了杯啤酒。
　　“要致辞么？”看他未举杯，我问道。
　　“庆祝我们从三口之家变成四口之家？”杰叔回问道。
　　……
　　“还啰嗦什么，快干杯开吃！”丁女士急切道。
　　“那就干杯。”
　　四个杯子碰到了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小的右手拿著一盒里肌肉，左手则是一盒甜不辣。艾白站在火锅旁，皱着眉思考究竟先放哪一盘。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到了之前的某个夜晚，她也是这样皱着眉吃蛋炒饭。时间过得可真快，那个夜晚竟变成了好几个月之前了。
　　这几个月，每天坐在一起吃饭竟然也成了最平常的事情。从最初的避之不及，到现在的……关系，不全是友情，又不是恋情，但是又确实是有情感在联系着。之所以，还这样微妙的、奇特的、复杂却牢固的维持住的关系，是因为——
　　“别想了，快都放进去吧！肉什么的，都好吃！”丁女士伸手把艾白捧着的两个盒子一起接过去，倒到火锅里，喜滋滋的说道。
　　“唔嗯。你说得对。都好吃！”
　　……
　　说到底，就是因为这两只志气相投又有诸多相似的忘年吃货啊！

　　年夜饭在一老一少两个食肉动物的风卷残云下，很快结束了。
　　清扫的大工程自然又是落在了我这个勤劳人身上，即便如此也没有任何怨言。心里甚至有了几分难以说明的欢欣，大概过年果真是人越多越有趣的吧。
　　“小一，你今天很高兴。”
　　我一边洗碗，一边抬头回道，“有吗？过年是件高兴事。”
　　杰叔靠在厨房门边，笑着说，“也不知道是谁，小的时候一到过年就抱着我的大腿哭。”
　　“别说得这么恶心。我是一想到自己过一年长一岁，离赚钱养家，带老妈逃离魔窟的日子近了，我自然高兴。”
　　“什么魔窟，我这是正经酒吧，你这臭小子！……不过，你要是能让她不再来酒吧唱歌了，我也开心。”
　　“这么喜欢她，干嘛不娶她？”
　　他没应声，掏出烟盒，抽了一根点上。
　　“小的时候总骗我叫你爸爸，现在怎么不骗了？”我嘲笑道。
　　“嗨，你这家伙可真记仇。”他说道，“时间可真快，你好像突然长大了一样。没小时候可爱了。”
　　“不要扯开话题。”我把盘子放上阁柜，又道，“过两年，我要上大学了。你不努力一把，我就只能带她走了。”
　　“大人的事儿，很多你不知道，也不明白。”他吐了个烟圈，慢慢的说道。
　　“你不说，我怎么明白。”我朝他摊摊手，表示不满道。
　　“说了你也不明白，我自己都不明白。”
　　“说什么绕口令，不说算了。反正是你的事。”我懒得再跟他绕圈子，刺激道，“小时候谁抱着你的大腿哭我不知道，不要老的时候抱着我的大腿哭就行。”
　　“擦。真是好久没让你体会我的野球拳了。”他掰了掰手指，故意发出咔嚓声。
　　“别过来，我不想误伤老年人啊！”
　　“小兔崽子，看我终极大招！”
　　“这么下流的招数都出！你这个老光头！”
　　……

　　“外面下大雪了。”
　　看到两个结束肉搏的男人搭着肩来到客厅，艾白朝我说道。
　　“那我送你们回去吧。”杰叔走过去取大衣，低头看着歪在沙发上看电视的丁女士。
　　“今天要这么早回去吗？”丁女士诧异道。
　　“快十一点了。太晚了不安全。”他将另一件大衣递过去，回道。
　　“哦。这么晚了。没有感觉到呢。”丁女士站起身，嘿嘿笑着，“总觉得今天过得快。”
　　“开心的时间总是过得快。”
　　说着，一行四人出门，朝家行去。

　　外面的雪很大。
　　充斥在空气的每一个角落。
　　好像要把万物完全掩埋起来一样。
　　地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白，踩上去会有细碎的声响，这是我很喜欢的情景。

　　因为落雪而轻松的心情，在想传递给艾白的时候，犹豫起来。她此刻低着头迈步，安静的时候，在被人不太注意的时候，她也就真实起来了。不管这一天是怎样的热闹，我知道，过分快乐的人，并没有多么快乐。
　　一路上灯火通明，手拿烟花炮竹的路人也是喜气洋洋。只是这万家灯火里，少了她的家。所以，再多人的喜气，也没法让她沾染上。
　　这么想着，原本的通透的心情就蒙了尘，让我有些焦躁起来。

　　嘭——
　　一声巨响。
　　与快要炸裂的心情无关。

　　“丁一，快看！”艾白指着天空上绽开的烟火，叫道。晶晶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欢喜。
　　随即，一朵接着一朵，巨大的金色的花怒放着，伸展它们的光华。
　　须臾消逝，却又再不断地重新来过。
　　烟火在视野里肆无忌惮的盛开，像是那压抑膨胀的心情，猛地喷发出来，渐渐的占据了天空，洒落大地，充盈成整个世界里铺天盖地的呐喊声。
　　“啊！啊！”
　　艾白兴奋的大叫着。她伸出手，像是在接那些洒落的光。
　　雪越来越大。
　　落在她的身上，覆盖了眼睛、睫毛、鼻尖、头发……像是要把她整个拥抱覆盖掉。
　　我伸出手。
　　像是把她和整个雪夜下的世界一起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