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月悠然》伐如是鱼

3、第三章

　　祁攸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殷越慢慢走近，才看见女孩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表情却是在拼命压抑着什么。这个模样，倒真和以前的某人很像。倔强单纯，不同的只是安静许多。
　　这个想法让他的心脏骤然冰冷。
　　殷越敛起内心的波动，恢复成平常面对祁攸的模样。
　　他停在离祁攸两步开外的地方，用他以为最轻柔的声音问，“怎么了？”
　　祁攸后退了半步，抬头见是他，又停下，“没什么。”
　　没有流泪，但低头瑟缩的这个女孩让殷越觉得还不如大哭一场。
　　“祁攸，”这个名字的发音让他微微触动，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祁攸。”
　　“也许在你看来，我并不是值得信任的人。”
　　我的确不是。
　　“但是，你哭，也是没有关系的。”
　　殷越露出笑容，一如他对待所有人的模样，残酷而轻蔑。
　　“因为，我什么也不会问。”
　　祁攸低下头，眼泪忽然源源不断地流下来，有些流过她的双颊，下巴，浸入她的衣领，有些直接落在地上，形成小小的水渍。而她只是捂住嘴，连伸手抹去眼泪的动作也没有。
　　殷越叹了口气，揉揉她轻软的发，拉过她的手，打算带她去操场角落的洗手池。一方面避人耳目，另一方面，总不能让她顶着两个核桃眼回去。
　　走了几步，他回头看祁攸原先站过的地方。干燥的天气，水迹消失无觅。
　　然而他知道，伤痛如同烙印，一旦打上，就永远无法消失。
　　不管是祁攸原先的，还是自己即将加诸她身的。

　　祁攸不知道为什么，失态地在殷越面前哭的一塌糊涂。祁攸并不是因为没有见到父亲而落下失望的眼泪，只是，只是因为殷越的语气太包容，太理解，而莫名流泪的。
　　她以为被他窥见心事，自己会被嘲笑，就像过去，那些知道她家庭的人，所给予她的那样。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淡淡的，站在她这边，给了她此刻最需要的东西。
　　于是眼泪失控，当他的手触碰到她的发，然后是自己的手时，她都没有闪躲。本能地跟着他。而他那个须臾犹疑的回望，却让她如坠云雾。因为他彼时的眼神，居然有那么一丝怅然和冰冷。
　　是，自己看花眼了吧？
　　祁攸轻轻地用水濯去自己的泪，看见旁边的殷越，没有不耐，而是一直看着她。准确的说，是透过她，看向别的东西。
　　这只是祁攸很微妙的感觉。祁攸时常觉得自己就是这样敏感，才会小心翼翼敛藏自己的心思。也不知这好是不好。有因此而错失的，也有因此而得到的。
　　祁攸用手在脸上抹去水迹，然后对殷越微笑，却没有说话。殷越点点头，似乎在表示他能懂。然后就在两人准备回去时，祁攸听见操场看台传来的声音。
　　“我的青梅竹马，你在这里干什么？”那个发出声音的人很快来到祁攸和殷越面前，抬高下颚睥睨他们。
　　祁攸心中有股无名火。从以前到现在，很多人一直以为她是个安静的，没有脾气的、不好亲近的人。但或许他们的认知只对了最后一个。
　　“我从有印象起，记忆里就没有你这号人物。无论你与我自认熟稔是出于什么目的，现在，请你马上消失。”一字一句，掷地铿锵。
　　身边的殷越，似乎也是自己能安心说出这样的话的缘由。

　　韩洛的表情一瞬间有些呆滞，殷越则是笑了。一脸单纯无害的样子，原来还是有发飙的时候，不过这样更加有趣。索性双手交叉了胸前，准备看好戏。
　　“咋啦，”韩洛对祁攸之前的话置若罔闻，径自走到她面前，端详了一会，皱眉，“哭了？谁欺负你，看本大爷收拾他去！”说罢作挽袖状，蓦然发现自己穿的是短袖。
　　“请走开。”祁攸显然有些恼了。
　　韩洛现出了困惑的神色，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五官纠结在一块，可还不打算放弃纠缠：“祁祁呀～”
　　祁攸忽然一愣，表情怪异地看了韩洛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上课了，我们走吧。”殷越莫名有些不快，决定先下手为强，拖了祁攸的手就走。虽然原先打算看好戏，也相信韩洛不是祁攸的对手，但这两人的谈话眼看就要向着他不了解的方向去，这让他感到强烈的威胁。而被威胁，正是他最厌恶的事情。
　　“啊？哦。”祁攸语调惊讶，除此之外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走了几步就把手抽了回去。殷越回头看她，她把头扭向一边：“我不太习惯别人碰我。”
　　闻言殷越对她笑笑，不置可否，余光看见韩洛双手插在口袋中，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神色有些挑衅。

　　祁攸发现，原来两个人同时迟到真的是百口莫辩的事情。殷越无视地理老师的怒瞪径直走到座位，居然还回头招呼祁攸：“喂，愣在那里做什么。”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
　　祁攸微微点头，冲老师抱歉。老师挥挥手，示意她回位。然后开始平静的课程。
　　殷越突然勾起嘴角：“你果然是乖女孩啊。”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她，但她知道，这话就是对她说的。而且口气还是用一贯的殷越风格。不屑而隐寓着祁攸不熟悉的东西。
　　祁攸突然想起韩洛的事，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对他，真的完全没印象了。可是说的话，怎么有种熟悉的意味。
　　旁边的殷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派高深。祁攸感受到他的目光，轻轻抬眼，很快又回避了。
　　下课的时候，林苒苒过来问：“小攸，你怎么了？先是莫名其妙的电话，然后是和殷越一起回来，居然还含情脉脉地对视…….难道——？”
　　祁攸没有打算辩解。有的东西，只会越描越黑。
　　祁攸收好东西准备回家，旁边，殷越早就不知所终。
　　出了校门口，她被一个女孩子给叫住了：“还记得我吗？祁攸。”
　　祁攸浑身一颤，很快恢复安静与淡然：“于晴微。”
　　“很好，你还记得我。”女孩子扬长而去，临去时高傲的神色一如过往。
　　原来，那些人，那些事，总是没什么改变的。

　　最近祁攸总是不大有精神，虽然衣冠齐整，眼神却带几分恍惚。刚开学时班里的人还时不时搭讪，对这个转学生宠爱有加，时间长了，祁攸冷淡寡言的个性就成了她扩大交际的障碍。一来二去，身边待着的依然只有林苒苒。
　　对这种情况，一开始殷越并未多加留意。直到自己落在祁攸身上的目光逐渐增多，才慢慢看了清楚。他想起那日在后门看到的哭泣，像祁攸如此的性格，怕是会将所有咽入心里。因为无人可说。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哦。”殷越又一次把落在地上的笔盖捡起，放在祁攸的桌面上。从早上第一节课开始，祁攸一直在无意识玩弄着笔盖，目光虽然注视着黑板，但就冲她笔盖落地的频率，殷越相信她听进脑子里的东西不超过三分之一。
　　“什么？”祁攸一愣。
　　“要么听课，要么逃课。”殷越撑着下巴，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你这样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只能什么也干不好。”说罢故作严肃状地朝她摇头，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祁攸却依旧愣在那。
　　殷越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事，”祁攸莞尔一笑，“我没想到你还会说成语。”

　　殷越一愣：“那在你看来，我是怎样的人呢。”
　　“一个很好的人。”祁攸莞尔。然后开始专心听课。殷越注视她的侧脸，觉得自己还是不够懂她。至少，还不够靠近。
　　想到这里，殷越的眸色一沉。似乎有某种东西在心中涌动。也许，抓住是困难的事情。
　　下课的时候，有同学叫祁攸：“祁攸，有人找。”祁攸探身，看见了于晴微。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像大病中人。殷越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变化，但他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祁攸走了出去。于晴微拍拍祁攸的肩膀，祁攸浑身一震。“怎么了啊，”于晴微笑着，居然是讥讽的神色，“还是这么怕我吗。我妈请你去吃饭，下午放学我再来找你。记住——我们是好朋友。”
　　“你，也在这里读书吗？”祁攸轻声问。课室中的殷越一直在观察着事态的发展，他发现，他讨厌此刻，懦弱的祁攸。祁攸在印象中，是沉默温和，但是很有爆发力的女孩子。
　　“是啊，我在你楼上啊。想知道为什么你会转学到这里吗？因为我妈给了你妈妈一笔钱，说是有个照应。我们的关系，不是一直很好吗。”她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祁攸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旁人不明就里，奇怪地看着她们。
　　突然，林苒苒从讲台上冲到门口，挡在祁攸面前：“小攸晚上到我家吃饭。不能接受你的邀约了。”
　　于晴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蓦地停下，背对祁攸：“你会来吧。”是肯定句。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林苒苒抬高音调：“我说的不够明白吗？凡事总有先来后到吧。”
　　于晴微却坚持了：“祁攸。你的回答。”
　　祁攸看看苒苒，她的脸涨的通红，一副气愤难平的样子。祁攸挽住了苒苒的手，坚定地说：“我答应过苒苒了。”平静地看着于晴微。
　　于晴微难以置信地回身：“算你狠，bastard.”然后迅速离开。
　　祁攸的身体晃了一下，她好像，想睡了。“小攸，怎么了？她说什么啊。”苒苒看着她。用担忧的目光。“没事。”祁攸勉强地笑笑。嗯，那都是过去的了。
　　苒苒笑了：“小攸，我会保护你的。”然后亮出胳膊，“给你欣赏一下我的muscle.”
　　祁攸不禁被苒苒感染了。真好。谢谢你，苒苒。祁攸心里默默地说。
　　课室内的殷越眉心蹙紧，似乎触及到某个隐晦的死角。
　　那句话，如果没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