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文豪》青翰白蘋

12、人世间（二）

　　这个时代的白话文还不够成熟。比起后世通用的语言及行文方式，此时的白话文还只是被少数思想西化开放的文人所提倡和推广。但在市井与社会中，人们交流所用，皆是白话文。几日来，徐则渊想了很多题材又一一否决，后世司空见惯的重生穿越在这里并不流行。聊斋志异这些志怪小说中虽说也有穿越，重生之类的故事，但不是现在的主流。

　　而武侠类的小说则是较为适合现在这个年代的。放下笔，徐则渊看着行云流水的四个字，没有了上一刻落笔时一气呵成的心态，心中有些不端。写下记住的东西，准备日后再慢慢加工。

　　徐达悄悄探出头，见一身青色棉袍的少年仍旧端坐着，不时侧身蘸一蘸墨，在纸上写着东西。徐达默默收回脑袋，缓步出了屋子。

　　“老爷，少爷还在写东西呢，奴才没敢打扰。”

　　桌上放着冒着热气的碟盏，徐父放下茶杯，问道：“渊儿练字练了有多长时间？”

　　“约莫两个多时辰，少爷病好后还是第一次提笔，许是兴致上来了，写得比往日都要久。”

　　徐父捋了把胡须，道：“学东西什么时候都行，不急这一时片刻，你去喊渊儿来先吃饭，吃完饭再看书。”

　　“是。”

　　徐达放轻步子，侧身进了屋子，躬身站在桌边，低声道：“少爷，该用饭了。”

　　徐则渊悬臂停笔，侧头看向徐达，将毛笔搁在砚边，刚一动作只觉脖子疼得厉害，缓了好一会才动作，轻声道：“达叔，走吧”

　　徐则渊刚走两步，想想又返身将镇纸压在写好的东西上，才放心离去。

　　饭桌上，徐父给徐则渊夹了一筷子菜，徐则渊愣愣，尽数吃了。徐父平日里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一贯各自安静吃着，除了些特殊的日子，很少有这样亲近的举动。

　　吃完饭，父子二人如往常一样捧了杯热茶坐着说上几句话。徐父放下茶盏，轻咳一声，徐则渊随即看向父亲。

　　徐父平声道：“渊儿，为父今日去看了许多学校，也去看了大学。”

　　徐则渊恭敬应声，“如何，爹？”

　　“渊儿，如今的确与以往不同了。以往陛下用人，只需将四书五经，先贤圣人们的话弄清楚，八股文，明经科。这，……这些都是过去了，现在分了实科与文科，分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渊儿，我是赶不上了，但你还不一样。你要好好读书，你要念大学，你要去留洋。”

　　徐则渊捧着茶杯，“爹……”

　　“渊儿，我想好了，你虚岁也到十六了，是时候找个人照顾你了。我年纪大了，往后看顾不了你了，你身边添个稳重人，我也放心。”

　　如今的大学生毕业时年纪大多已过二十五，超过三十岁的也有许多。时下他们的父母都会在他们未及冠时，娶上一个妻子，妻子的年纪也多大于他们，在外念书时，这样的妻子即可照顾丈夫，又能侍奉家中老人，管理家业。等到毕业时，新出炉的大学生们又能以封建包办婚姻单方面登报休弃妻子，娶上一位新人。

　　徐则渊看向父亲，坚定道：“爹，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儿子如今并没有要成家的想法，咱们初在北平安定下来，往后的事情还多，此时娶妻，实不合宜。”

　　徐父只是一提，见徐则渊不愿，摆摆手道：“渊儿，此事我只是先与你说上，不急。但读书的事情该提上日程了。你身子还未好全，新式学堂课业繁重，我想着，等你好全了就去念书。”

　　“爹说的是，那是等下月学校们新开课就去吗？”

　　“下月份你身子恐难好全，等七个月后的那次开课，又正好是新学期。这段时间，你自己温书便可。”

　　“是，爹。”

　　徐则渊出了花厅，天才刚擦黑，掏出怀表一看刚过六点。想着未写完的东西，脚步匆匆回了书房，刚落坐。徐达怀里揣着东西，进了书房，“少爷，有您的信。”

　　徐则渊面上一喜，“达叔，你从哪里取的？”

　　徐达把信递给徐则渊，“少爷之前跟奴才一起寄的信，奴才这几日吃完饭就去跟前的邮局问上一问，怕信件堆着他们给弄丢了。”

　　徐则渊看了信封，瞧见苏少敏与何兴道的名字，一步冲上前，紧紧地抱住徐达，“谢谢达叔！”

　　徐则渊轻轻揭下信上的蜡封，安定下来后，徐则渊不知道他们是否搬家了，按着之前记下的地址将信寄去。

　　徐则渊亲启：
　　隔了数月才收到你的音信，除夕那日后，我同兴道一起被家中长辈拘在家里不得外出。四天后，事态平息，我同兴道去学校上课，见不着你，又想起在报纸上看见凉侗遭受匪患最重。立时吓得魂不附体，急急去问了先生，先生只说是一个老仆来说你今后不来上课了。我同兴道按着先生给的地址去找你家，只看见大火后的废墟，兴道坐在你家院边哭泣不止，还以为从此便是天人两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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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说如今两地分隔，不能像以往一样见面，但还请珍重身体，努力学业，愿君一切安好。

　　少敏，兴道

　　看完，徐则渊将两封信收好放在柜子里，面上带笑，心中暖流温人，提笔欲回信。悬腕片刻，又不知该写些什么，触及一旁的草稿，提笔再写。

　　如今只有文林这一说，并未有武林的概念，武功路数大多也是如水浒传中一般，走的是大开大阖的路子，言及一人武艺，大多是生来不凡，天生神力，一拳将人打个仰倒，脸上打他个五颜六色此等云云。

　　将之前翻阅的书籍放在手边，徐则渊深吸一口气，提笔写下第一章，灭门。徐达看着仍亮着灯的屋子，打个哈欠，径自去了灶房。少爷今日兴致到了，写到这个时候还不愿睡，得吃些东西暖暖身子才行。

　　徐则渊放下笔，乍一抬头，脖子僵疼得厉害，保持一个姿势定了好一会儿才敢继续动作。右手揉脖子，左手拿出怀表，已是凌晨两点多了，伸个懒腰，徐则渊不觉困乏，站着走了会儿，准备继续动笔。

　　徐达端着一个托盘，小心护在怀里进了内室。面上满是笑意，抬头冲徐则渊轻声道：“少爷，吃些东西暖暖胃。”

　　徐则渊在圆桌边坐下，徐达将托盘移到徐则渊面前，“少爷，蛋羹。”

　　徐则渊面上带笑，慢慢地吃完，“达叔，你去睡吧，我再过一会儿也就睡了，不要再等了。”

　　“唉。”徐达笑着应声，轻着脚步出了屋子。

　　写完最后一点，徐则渊累的不想再洗漱，灭掉烛盏，倒在床上蒙头就睡。第二日醒时天已大亮，外间的雪前几日还未化完，昨晚又落了半夜的雪。地上和房梁上厚厚地积了一层，徐则渊掀起门帘，冷气窜到屋内化成一阵白气。

　　站在房梁下的徐忠把双手凑到嘴边哈了一口热气搓着，脚上穿着黑色的厚棉靴，在青砖石上跺跺。驱走从脚底心窜上的寒意，院子里的海棠树上几个突起的白色小雪团忽然抖动起来。树枝上的积雪跟着一起掉下，几双绿豆大小的黑眼睛眨眨。歇了一夜的麻雀扑棱扑棱翅膀，急急地奔去找吃食。

　　徐忠把热水端进徐则渊的屋内，昨晚少爷屋里的灯亮到半夜，写了一夜的东西。今早，徐父问过伺候的徐达后，吩咐着没让人去叫徐则渊。

　　“少爷，梳洗吧，饭快做好了。”

　　“好，忠叔。”

　　用完饭，徐父留了徐则渊说话。

　　“渊儿，药还有两剂了。你过些日子再去让黄大夫诊诊脉，看是否要换药方。”

　　“好，儿子记下了。”

　　徐父细细看了番徐则渊的面色，见面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叮嘱着，“你这几日一直在书房用功，有上进心是好的，但也要顾惜身子。你才好，这几日连着熬夜小心又损了身子，今日不许再熬夜了。”

　　“是，爹，前几日是我鲁莽了，日后不会了。”

　　因着父亲的嘱咐，徐则渊不敢熬夜，用完午饭就坐在书案前，天色微暮时方才停笔。转转脖子，徐则渊将这几日写好的约三万字的内容放进大信封中。

　　“达叔，你陪我去趟邮局。”

　　徐达：“好，少爷，您等等，我这就去牵马车。”

　　徐则渊：“达叔，路不远，咱们走过去就好。”

　　徐达看了眼天色，乌沉沉的云积在一起，一层叠着一层，天上又隐约飘起了小雪，为难道：“少爷，待会雪还要下大的，冷得很，您……”

　　徐则渊：“无碍的，达叔。我穿厚点就是，咱们把伞拿着，来回也就两刻钟多点。”

　　徐达见拗不过他，只能进屋取了大氅给徐则渊披上，拿了两把大伞，亦步亦趋地跟在徐则渊身边。

　　站在邮局柜台后的是个瘦高的男人，脸色蜡黄，跟街上抽大烟的人并无二致，瘦削，无神。

　　徐则渊递过信封：“寄到京文报社。”

　　瘦高男人拿手掂了掂重量，耷拉着眼皮瞥向主仆二人，“快寄还是慢寄？”

　　徐则渊一怔，徐达走上前，塞了一个银角到这人手里。接过银角，这人一直耷拉的眼皮方才提起了一点，蜡黄的脸上也有了点笑意，一手捏着银角，一手指甲盖弹弹，听见一声脆响，满意地收进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