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挖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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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不早，黑白带着赵阳光走了，楼下只剩尽心尽力打扫残局的三鬼，以及照料彼岸花的阎罗。
结巴鬼说话不利落，手脚却勤快，那些颜色不一做工不精细的瓷碗，在他手里没几秒便变得干净如初，随后放进消毒柜消毒。
在地府喂汤也是得有卫生许可证的，不然喝汤拉肚子的鬼魂找上门那也算食物中毒，给孟櫇十张嘴都没法儿辩解。
“瘦儿你、你帮我搁、搁上去。”结巴鬼摆手招呼瘦鬼过来，指着一排已经洗好的碗：“我提倡换、换个碗柜，这太、太高了。”
瘦鬼一边拖地一边示意结巴鬼等等，抬眸就看着矮鬼在那儿浇花，赶忙说道：“该做饭了，你上去问问孟大人吃啥。”
“行。”矮鬼仰头看着时间，砸吧嘴：“罗哥呢？一起吃？”
阎罗将花盆找了个角落放好，正准备摇头谢绝，转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继而点头正要说话，突然听着楼上嘭哩桄榔一通响，即便是厚实的地面也阻挡不住几鬼的震惊。
结巴鬼下意识以为是地震，抱头正要躲，余光看着阎罗已经箭步跑上了楼。
孟櫇无法形容这种痛，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撕扯他的大脑，他甚至能感觉出脑干震动与血液膨胀，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随即变成尖锐的冰刺，要戳穿他的五脏六腑。
在摔倒的一刹那，孟櫇本能的想要扶住洗砚池，然而手腕根本使不上力气，连着脚底打滑，放到台子上的瓶瓶罐罐砸向地面，玻璃做的容器相当脆弱，瞬间粉碎，炸起的碎片有些甚至扎进了孟櫇掌心。
然而皮肤破裂的痛不及脑海深处传来疼痛的十分之一，孟櫇疼到抽搐，手勉强捂着脖颈，胃部传来的不适感使他不停干呕，胸腔内隐藏的那颗不会跳动的心脏，竟然猛地收缩，与此同时，孟櫇眼前一黑，他想要喊叫谁上来帮他，却一个音也发不出。
痛，
撕心裂肺的痛。
孟櫇躺在冰冷地地面，迷茫无助的看着洗手间贴了瓷砖的天花板，眼底赤红，他的瞳孔逐渐扩散，模模糊糊已经看不清吊灯，只有一圈一圈光晕，折.射在他眸底。
一道黑影飞快冲进洗手间，紧接着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孟櫇手指因为疼痛已经有些不自觉地痉挛，他紧紧揪着自己的领口，想要松开却根本无法做到。
跟上来的三鬼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那个不可一世嚣张不羁的孟櫇，这一刻简直是一只断了线的木偶，眼神空洞，双目赤红狰狞，俊秀的脸颊扭曲成一副抽象画。
“孟哥！”瘦鬼大叫。
阎罗根本没有时间去顾及原由，忽视身后吱哇乱叫的三鬼，他半跪在地上，一手轻轻揽在孟櫇双膝弯曲处，另一只手拖着孟櫇后背，猛地一使力将他抱离地面，沉着冷静的吩咐：“不许声张！”
“我去叫阎王！”矮鬼惊叫着拔腿要跑，却对上阎罗那双深邃的眼眸，顿时禁声，手足无措。
阎罗迈着那双有力修长的腿，随脚踢开离他半米远的卧室房门，屋里漆黑一片，他紧走几步，将孟櫇放到床上。
领口越缩越紧，痉挛的手握成拳死死不松开，孟櫇求救的看向阎罗，嘴巴闭闭合合，只能嗯啊的发出几个音。
他难受......
除了爆炸似得疼痛之外，他像只垂死挣扎的鸟，在面对无知的恐惧时，他只能依靠将他捞起的阎罗。
“我需要一盆凉水，一把剪刀。”阎罗偏头，在黑暗中如同盛世降临的王，语调是不容抗拒，是冷冽冰刃：“此事万不可说出去，听明白了吗？”
三鬼挤在卧室门口，隐约只能瞧着孟櫇和阎罗身形的轮廓，然而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真正意识到，面前的这两位似乎才是地府真正的禁忌。
“明白。”
听着三鬼磕磕撞撞下楼的声音，阎罗终于将目光落在已经有些没了生气的孟櫇身上。
像是黑暗根本无法阻隔阎罗的视线，他视线包含着些许动容，许久，他才恍如隔世的嘘了口气，慢慢地坐到床边，俯身将唇贴在孟櫇白润的耳廓边，轻声说道：“孟櫇，再坚持些时日。”
疼痛逐渐散去，以麻木代替，孟櫇感觉自己掉进了深渊，身下是无底的黑洞，他像是一片羽毛，任凭黑暗笼罩。
突然，耳边响起谁的声音，如同谁在平静地湖面扔了石子，荡漾起层层涟漪。
孟櫇闭着的双眼开始颤动，他往下坠落的身体像是被一股风蓄力托起，一双有力的手攥着他的，将他从深渊救了出来。
扑通、
扑通、
扑通。
是心跳的声音没错，一声一声慷锵有力，孟櫇蓦地睁开双眼，缓了半秒后发现自己这会儿已经相对正常，除了汗淋淋地衣裳还难受的包裹着他，除此之外，疼痛没了、手指不在痉挛、眼神也明亮的可以看清床边的阎罗。
方才的恐惧稍稍地开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疑惑，孟櫇倏地攥住阎罗手腕，濒死挣扎般的用力，稍微抬起头，用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沙哑声音为问：“......我他妈怎么了？”
阎罗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支蜡烛，打火点燃摆在床边的小柜上，似是安慰的说：“你太累了。”
“不用给我来这一套。”孟櫇咽吐沫，想润润自己干涩的嗓子，方才那种痛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这一次不管怎么样，他都需要得到一个答案：“给我一个解释，我信得过的解释！”
屋里没风，蜡烛却摇曳几下，红黄色的火苗静静烧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悠悠地飘进孟櫇鼻腔。
少顷，孟櫇混沌的大脑才分辨出蜡烛的味道——彼岸花味。
“你真他妈狠。”孟櫇看着阎罗默不作声，触电似得放开阎罗的手腕，苦笑：“你们究竟要搞.死我还是要怎么样？”
阎罗抬手，骨节分明叫人垂涎的手指落在孟櫇糟乱的头发上，仔细替孟櫇打理着。
“滚！”孟櫇使力，挥开阎罗的手：“少他妈惺惺作态！”
面对孟櫇，阎罗尤为有耐心：“你没想起些什么？”
“老子只想弄死你还能他妈能想到什么！”孟櫇骂，骂完了自己爽：“我合同还有多久？不干了！你把阎老叫来咱们就此别过！”
“你已经渡了两道四十九天魂，为何没有耐心多等等？”阎罗坐在那儿，像是在阐述一件常事：“有些话，说了不如叫你自己去理会。”
“我说真的。”孟櫇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缓解自己还有些发软的身子，语气没有方才那么犀利：“我知道我在地府待不了太久，几万年了，时间差不多该撤就撤，也没什么错吧？”
阎罗偏头，看着孟櫇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摇头：“还不到时候。”
这种软棉花般的话孟櫇听了太多次，搁之前早就冒火了，然而现在他一点心情也没有，更是放弃了自己一直追逐的答案，倔强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别想我继续在地府待着。”
房间内落针可闻，阎罗和孟櫇各持思绪，许久，阎罗才妥协道：“你跟我来。”
“不去。”孟櫇闭眼，干脆无视阎罗。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阎罗自有妙招，伸手猛地掐住孟櫇下颚，在他的惊呼中稍微用力，竟然像是在威胁般的重复：“跟我来。”
“我艹！”孟櫇身体还没怎么缓过来，挣扎间也使不上力，只能吐着口水破口大骂：“阎罗你他妈——！！放开！”
阎罗强迫孟櫇抬头，一字一句道：“我说与你听，但你要付出代价。”
“滚蛋！你说代价就代价老子不要面子啊！”
当然，面子扳不过阎罗的手，孟櫇只能勉强仰着脑袋，不卑不亢的与阎罗对视。
最终，对峙以孟櫇妥协而落下帷幕。
他不情愿的下床，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浑身不舒服：“跟我玩儿什么代价？笑话......你看看孟哥浑身上下哪儿还有用，你拿去。”
阎罗头也不回，留给孟櫇一个无言的背影。
一堆骂骂咧咧的话憋在胸口，孟櫇知道自己打不过阎罗，转念一想，自己晕倒前救自己的是阎罗，现在想想，即便是不愿意，他还是得把这个鬼情还了。
这会儿那种强烈想要找答案的心情逐渐散了，孟櫇晃着身子跟在阎罗后面，路过洗手间的时候，余光看到里面一片狼藉，他三千鬼洋买的海绿之谜面霜和精华，已经洒了一大片，说不上来心疼不心疼，但孟櫇还是小小的惋惜了一把。
阎罗也没说带孟櫇去哪，只是径直往前走着。
孟櫇下楼的时候看到三鬼正交头接耳，看到自己的时候仿佛看到了鬼——哪怕自己不是人。
可眼神中那种恐惧与担忧是错不了的，三鬼堆笑凑过来问了几句，见孟櫇没什么大碍，又憋着心事般的散了。
出了孟櫇府，此时地府已经是夜里，冷风强劲的刮来，霎时掀起孟櫇没有系好扣子的衣角，一股风灌进衣服里，让孟櫇不停地浑身哆嗦。
“鞋，我靠！”孟櫇后知后觉的从门边翻出一双不知道谁扔在那儿的破草鞋，两臂环胸，顶着风跟上阎罗：“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阎罗稍稍回头，确定孟櫇还有骂人的力气，才慢了慢脚步：“跟上。”
“我刚才怎么了？”孟櫇拿手顺着自己胸口：“我刚才......好像有了心跳。”
这话没让阎罗有过多的反应，他只是偏头盯着孟櫇看了几眼，才漫不经心道：“做梦罢了。”
“做不做梦我自己知道。”
那分明是铿锵有力的跳动。
他甚至能感受到血液开始流动的温热，虽然只有短短片刻，却比孟櫇每一次的幻想都要真实。
阎罗没有走远，带着孟櫇上了奈何桥边。
还是之前他们站着的位置，桥下还是那条一沉不变的忘川河。
这会儿潺潺水流看似平静，孟櫇感受到空中有股粘腻的腥气，这是忘川独有的味道，河底魂魄太多，仔细听，还有隐隐约约绕梁不觉的哭喊。
只是声音太小了，时不时被风声覆盖。
孟櫇手扶在奈何桥边，不解：“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你从这儿来。”阎罗抬着下巴，示意孟櫇往下看：“你也是忘川魂。”
轰隆！
孟櫇听到自己耳边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少顷，一阵嗡嗡的余音攀上耳膜，击鼓似得敲打着他的神经：“你说什么？！”
“我说，你也是忘川魂。”阎罗重复。
“......怎么可能？”孟櫇觉着自己还没缓过来，两腿有点软，勉强扶着奈何桥边，愣了好片刻才突然慌忙的扯开自己衣袖，胳膊上那道狰狞的疤痕赤.果.果.引入眼底，针扎似得戳痛了孟櫇眼球。
瘟雾会侵蚀从忘川河底出逃的魂魄。
那他胳膊上的疤痕，是最直接了当的证据。
孟櫇霎时慌了，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阎罗的话，可他看着阎罗严肃的面容，从心底明白阎罗不是在撒谎，何况......阎罗应该不屑编谎话骗他。
“那我怎么......”孟櫇不自觉着两手上下检查自己的身体，他虽是魂魄，却非常完整，丝毫看不出哪里有破碎：“我既然是忘川魂，为什么会在孟櫇府？怎么会连......一点记忆也没有？”
“我说了，你若想知道，得付出些代价。”阎□□脆两手环胸，居高临下看着孟櫇，语气是不容置疑：“我给过你机会。”
“给......”孟櫇着急刚准备回一句‘给过个屁’，随后便想起自己亲自将逐渐送到了阎罗手里，顿时语塞，俊脸憋得惨白：“你他妈坑我？”
“是又如何？”阎罗俊美的脸上看不出愧疚，这张精雕细琢的脸，即便是做了坏事也不会叫人对他有额外怀疑。
他就是在堵。
从年墒来找许暖那刻起，便一步一步挖好了大大小小的坑，应该说从许暖跳进忘川河起，孟櫇已经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阎罗设计好的圈套里。
阎罗比地府任何鬼都懂孟櫇，他知道孟櫇所想，明白孟櫇刀子嘴豆腐心，许暖提出的要求非常诱.人，阎罗不过将计就计，应承了许暖的祈求。
一方面，是牵引着并没有完全失去记忆的年墒来地府，让他与孟櫇之间有了交易，随即给孟櫇几个提示。
另一方面，孟櫇嘴毒，却偏偏心软，那份愧疚心他不会选择腐烂在自己心底，会选择做出放弃来弥补——这也便是孟櫇选择将竹笺还给他的原因。
每一步，都是阎罗精打细算，除了三鬼出的意外以及年墒与许暖的消散。
他本意不想拆散这对鸳鸯，只是这些话，目前还没有到要跟孟櫇坦白的时候。
“我给阎老办事，又不是给你！”孟櫇鼻孔喷火：“凭什么让老子跟你做交易？”
阎罗审视孟櫇：“凭我能给你你想要的。”
“......”
其实阎罗说的没错，孟櫇从阎罗眼底看的出答案，可是他不明白为了让他答应做这笔交易，阎罗为什么要兜兜转转绕这么一大圈？
如今坑就挖好了等在那里，跳不跳都由孟櫇自己决定。
他从没想过这一路走来，能把自己绕成了当前这种局面，半晌无语，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孟櫇始终咽不下这口气，带着渺茫希望问道：“那你先告诉我，我方才到底怎么了？”
片刻，阎罗沉着解释：“你的记忆，需要你自己寻回，你已经渡了两道四十九天魂，自然会想起些什么。”
“这玩意儿还因鬼而异吗我靠？”孟櫇反手指着自己，回想自己刚才的狼狈模样，急的跳脚：“我渡的魂和我找记忆有什么关系！”
“孟櫇。”阎罗语调始终淡淡的：“在地府有些规矩，必然是不能说的。”
“......”
闻言，孟櫇垂下眼眸。
阎罗说道他都明白，在纠结也是过于缠人了，想到这，孟櫇做出让步，偏头看着桥下的忘川河，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自己找到的‘答案’。
他居然曾经也是忘川河底的一道魂。
那这么说来......阎罗所说的记忆，应该是他方才经历过的痛。
或许在忘川河底承受的苦比他经历的还痛，孟櫇久久不能平静，忘川魂是没有轮回的，他当初不管用什么方法逃了出来，现在他却需要面对一个事实。
他回不去了。
也许一直这样也挺好，阎罗不是问过他吗？有没有想过一直留在地府。
“最后一个问题。”孟櫇回头，与阎罗对视，没了方才那股讨人烦的倔强劲儿：“你回答，我便答应你。”
阎罗似乎斟酌了一番，才点头：“你问。”
“你是谁？”孟櫇挑眉，有些傲娇：“你真以为我信你是勾魂使者。”
孟櫇一脸笃定，阎罗索性也不装了，毕竟有些话不挑明白，某些鬼不会轻易送口。
只见阎罗身形笔直，长腿微微侧开站在那里，张嘴不羁地回道。
——“我是阎罗，是这地府之主。”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挖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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