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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药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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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人间的时候 ,晨光熹微,孟櫇迷茫睁眼,瞧着一缕刺眼金色,拨开清晨厚重的云层,天亮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
地府亦如此,结巴鬼稳当的将车停好,终于可以不顾形象的打个哈欠,眼角挂着疲惫的神色,直眼盯孟櫇瞧。
脚踩在冰凉地面,孟櫇抻个懒腰,一边扭动酸痛的脖子。
眼跟前的大楼是人间所谓的肿瘤医院,进进出出的车此时已经排成了长龙,保安还没中睡梦中清醒,挥手不耐烦的指挥车辆赶紧往里走,车喇叭声此起彼伏,等不耐烦的车主甚至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扯嗓子撒吐沫似得大喊:“赶紧的——!都他妈等着呢!”
这么一喊,更乱了,原本拐不进去的车索性熄了火,有位身材臃肿的男人满脸横肉,打开车门往后喊:“你他妈骂谁妈呢!”
身后的争吵一触即发,孟櫇与阎罗在谩骂声中无形的走进了医院。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淡漠看着医院挂号区人流接踵,形形色色的人们双眼布满血丝,显然有些人在这附近等了一整晚,只为一张几十块钱的专家号。
每天重复卖票的职员带着烦躁与冷漠,几近无情的在窗口里用谁都听不到的声音说:“没社保都是自费,买吗?不买赶紧的下一位!”
从偏远地方赶来的病人不了解城市的流程,一问再问:“我刚挂好啦,挂错了,要推掉。”
“又不是火车站退不了!”
跟上来的结巴鬼认不清方向,指着不远处标有【妇产科】的大字牌:“去、去那儿?”
“你去。”孟櫇扬下巴,将视线从息壤的人流中收回:“找住院部。”
“去找谁、谁啊?”结巴鬼憨憨一乐:“您那儿不、不、不舒服?”
“找黑白。”孟櫇两手插兜,潇洒道:“你没事先回车里待着,我和你罗哥速战速决。”
结巴鬼听话的点头,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一手摸着后脑勺,试探道:“我想逛、逛再、再回去。”
孟櫇对上次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但结巴鬼被他强行拉上人间,狗仔似得委屈吧唧的,他也不忍心拒绝。
确实,他们上人间基本上都是【因公出差】,一般趁着间隙在人间玩乐玩乐,也时常有的事。
结巴鬼跟着他上来两趟,每次都是带着遗憾回去,就当是给结巴休假了,孟櫇揉了揉发痒的鼻尖,点头正准备掏钱包,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朝着阎罗摊开手:“给钱。”
阎罗挑眉,看着孟櫇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快点,后背给我刮出血了,医药费总得赔偿点儿吧?”孟櫇鼻孔朝天,心里盘算狠狠敲一笔:“精神损失费、加班费、我们结巴的开车提成、还有油费,别愣着给钱!”
这分明是碰瓷。
阎罗站在那儿,在孟櫇‘必须给钱’以及结巴鬼‘啥情况’的眼神中,终于掏出了怀里的钱包。
他拿出一张卡,眼都没眨,直接越过孟櫇递到结巴鬼手里,轻启唇齿笑的人畜无害:“随便刷。”
结巴鬼头皮发紧,那张薄薄得卡片像是一张烧红的烙铁,烫的他浑身冒烟,几乎要给阎罗跪下磕头,举着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这不、不好吧?”
“听到没,随便刷!”孟櫇直接从阎罗手里把卡抢过来塞到结巴鬼手里,用力在结巴鬼肩膀上拍拍,微笑叮嘱:“还不赶紧谢谢罗哥,去买点辽参燕窝,府上缺什么都置备一些,车就在外面,往多了买,正好瘦子和矮子他俩鞋破了,买两双!还有......我看你这身破抹布也得换换,去买,罗哥开口,不能不给面子。”
为什么总是自己躺枪?
结巴鬼欲哭无泪,从心里后悔自己嘴贱开口说的那些话。
逛什么逛?
这一逛命都要逛没了!
即便结巴鬼再傻,也能看出孟櫇和阎罗之间那股压抑的气场,如同极寒之地磨砺而出的冰刃,这种气氛下,结巴鬼庆幸自己还能活着。
这张卡接在手里,他就必须做好双重准备。
买与不买在一念之间,死与不死可由不得他说,更重的......死在孟櫇手里还是阎罗手里,结巴鬼捂脸哭了。
不疼就行。
——
闻着黑白的气息,孟櫇很快找到了住院部,如同急诊楼一般,有七层之高。
每一层都是不同科的肿瘤住院区,加宽的电梯在几分钟之内,医生护士簇拥着推上来两波刚做完手术的病人。
孟櫇缩在角落,眼神扫过待着呼吸机的病人,紧闭着眼,脸上露出来的部分一片死白。
他转过身,就着电梯壁的倒映看自己的肤色。
白,但不是死白。
他与阎罗要去五层,那病人应该是上最顶层,下电梯的时候,孟櫇不经意的问道一股熟悉的气息,他沉默回头看着躺在那里的病人,最终什么都没说。
那人活不了多久,在浑噩的治疗与化疗中,除了忍受身体与内心的煎熬,只有干巴巴望着病房窗外的大树枯枝等死,他身上的气息是濒临死亡前散发出的人气。
人气散尽,人也便没救了。
脑肿瘤住院部的人也不少,前台的护士忙的脚不沾地,哪间病房谁谁谁八点输液,转头这边儿又有家属过来千篇一律的提问。
“是,您先去缴费再上来办理手续。”一位素颜雅淡的短发护士带着口罩,手里推着小车,上面放了几袋无色及明黄色的液体,利落的一指电梯口:“中午十二点以前,后面还有病人住进来,您快去吧。”
问问题的是位老太太,头发花白,一件碎花小褂,也不知道听清楚没,犹豫担忧的转头顺着护士指给她的方向走,没两步就撞在了孟櫇身上。
“哎、撞着了吧?”老太太瘦瘦小小,道个歉埋头继续走了。
孟櫇震惊的站在原地——他和阎罗还没化出人身,老太太居然能碰到他!
这也就说明,老太太与方才的病人一样,都没有多长时间了。
命是最拿捏不准的东西,小小的插曲根本无人注意,所有的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孟哥!”白仔从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探出头,兴奋地拼命朝孟櫇与阎罗挥手:“可算来了!再不来赶不上了!”
昨晚上临时有道死魂,黑仔带着先回了地府,独留白仔在人间等着,这会儿算时间正在往回赶,看到孟櫇与阎罗来了,白仔喜极而泣。
这层病房不少,有几位家属堵着护士问东问西,正好现在是早餐点,楼道里还夹着一股难闻的饭味。
孟櫇和阎罗没化出人形也是事出有因,现在赵阳光按道理来说还是个普通人,他被黑白带回人间送回身体.里,目前来说用肉眼看不到他们,何况他们不是人,出现在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徒增烦恼。
既然没人能看到,孟櫇也不藏着掖着,用语白仔一样的嗓音回吼:“赵阳光呢?”
白仔打个嗝,示意孟櫇先过来:“我和黑仔就跟这儿等着呢,他回来后一直昏迷,听说比较严重,我专门去医生那儿听了几句和他父母的谈话,都是些专业用语听不懂,就知道他活不太久了。”
这回,轮到孟櫇懵了。
他以为跟着阎罗上人间,是为了给赵阳光喂汤,怎么他扛着保温杯都到跟前了,感情赵阳光还活着?
“你是不是坑我!”孟櫇脸一横,恨不得甩给阎罗几个大耳光:“大半夜的不睡觉拉我出外勤,魂呢?”
“还早。”阎罗倒是波澜不惊,越过孟櫇径直进了病房。
孟櫇后半句脏话进病房之后倏地咽了回去。
病房不大,住了三位患者,赵阳光病床的位置是最里面那张,看起来有还挺年轻的一男一女正愁眉苦脸的陪在病床旁边,而不久前在孟櫇府‘活蹦乱跳’的赵阳光,带着呼吸机与心跳检测器正死气沉沉的躺在那里。
“怪可怜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晚期,失明后才查出病因,肿瘤太深手术风险极大,医生选择保守治疗。”白仔斜靠在病房门上,对着赵阳光的位置努努嘴:“父母带着看了一年多眼科,耽误太长时间。”
“所以我们现在只需要等?”孟櫇讨厌这种气氛,闻着病房内浓郁的人气,感觉像是谁在掐着他脖子:“晚了我汤都凉了。”
阎罗环视病房,与孟櫇不同的,他并没有很在乎病房内的赵阳光,反倒是将眼神落在病房中间那张病床上,那上面没躺着人,被褥散发着一股呛鼻的消毒水味,并不是很整齐的叠放在那。
“是个老大爷,昨晚上走了。”白仔估摸着在医院待太久,语气莫名染上一股凄凉:“就留下老太太一个人,家里儿女都在外地,还没赶回来,最后一眼都没见到。”
孟櫇刹那响起方才碰到他的那位碎花褂子老太太,忍不住抿嘴不说话。
“有什么可疑处?”阎罗问。
“目前还没有。”白仔忍不住困意打个哈欠:“送他回来后一直观察,偶尔会有两位他的同学来看望他,想来赵阳光在学校的时候,人缘不错。”
赵阳光的父母时不时看表,在孟櫇几鬼说话间,赵父疲惫的站起身,轻声说了句:“我去买饭。”
“嗯。”赵母眼神没从赵阳光脸上移开,眼底是几乎要崩溃的愧疚。
她这个做母亲的,但凡早一些发现,也不至于叫自己儿子躺在这冰冷的床上。
这么光等着赵阳光生命走到尽头也不是办法,孟櫇无奈,数落阎罗的力气都没了:“不然我先回去?现在地府都快过完一天了,害怕瘦鬼矮鬼忙不过来。”
阎罗并未接话,抬头瞄了几眼病房内挂着的表。
“和你说话呢。”孟櫇用鞋尖踢了踢阎罗的。
后者微微将脚挪开,随即扯住孟櫇的袖口往外拽。
“干嘛啊?”孟櫇被扯了个趔趄,勉强跟上阎罗的步伐。
追出来白仔犹豫片刻,也抬脚跟了上来,病房太憋屈,有热闹不看是傻子!
阎罗带着孟櫇下了电梯,走上通往住院部后面的花园走,这家医院设施设备与规划还算人性化,住院部后面的花园是为了让病人出来透气养身特意扩出来的。
这会儿时间还早,医生查完房还没有多少病人下来溜达,只有保洁拿着夹子在往垃圾桶里捡树叶。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孟櫇使劲儿抽回自己的衣袖,不满道:“我发现你最近神经的很,正好在医院呢你挂个脑科查查,抽筋儿了吧只盯着我祸害!”
“孟哥你别生气,罗哥他不爱说话,说不准备有什么事。”白仔适当的出来调节气氛。
白仔不说还好,一说孟櫇白眼翻的更深了:“那你说说能有什么事儿?我反正累得三魂七魄都要裂了。”
白仔张嘴刚要说话,阎罗抬手无情的打断:“在那。”
“啥在那儿?”孟櫇一头雾水。
一股细风吹来,孟櫇倏地惊了。
细风中夹杂着魂魄气息,还有些刚剥离人身的青涩味,像颗雨后从土里冒头的青草,鲜香、美味。
“有人死了。”白仔警觉得眯眼,朝四周观望。
孟櫇虽然功夫没有白仔与阎罗深,但这种味道她闻了几万年,总是能分出一些区别。
打扫花园的保洁是位四十来岁的阿姨,行尸走肉一般面无表情,两只胳膊僵硬得如同机械,干活儿的同时还乱七八糟想着自家孩子上学的问题,以及租的房子又该交房租,晚上回去家里老头总是喝酒,一堆衣服等着她洗。
这么多繁杂的事让她更不想捡树叶了,左右看了几眼,发现周围没人,才谨慎小心的绕到花园后面,准备去歇歇脚。
将手里挣钱的家伙扔到一边,保洁掏出手机,翻看着微信消息。
都是保洁圈的同事,在群里吐槽妇产科孕妇吐了,吐的满卫生间都是,还相当没素质的不冲厕所,急诊科两个年轻人打的头破血流,自己遭殃还得拖地面,以及患者家属又来找科室主任这儿闹事。
一部小小的手机传递万千消息,保洁无言听完了,转手先给自家挨千刀的男人打了几个电话,电话毫无意外的没人接。
地上有几个踩扁的烟头,保洁阿姨下意识捡起扔到一旁的垃圾桶,才百无聊赖的又打开微信。
即便是保洁,干活儿的区域也分工不同。
捡树叶是她所有不幸事情中最万幸的那一项,不用面对狗眼看人低的病人,不用接触man时消毒水味的空气,她只要卡点儿来卡点儿走,把花园打扫干净就能拿工资。
想到这儿,保洁终于露出今天第一抹笑。
她按下微信说话的那个键,正想着炫耀一下自己工作的轻松,抬眼随意一瞥,便对上了一双发直空洞的眼。
惊叫声响彻云霄。
那条语音微信随即发了出去。
孟櫇阎罗以及白仔循着声音跑过来,看到了花园偏僻角落一颗歪脖大树上,挂着一个人,身上穿着碎花小褂,随着吹来的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