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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刻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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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多少秘密还藏在忘川河底,又有多少悲恸暗无天日的在挣扎?孟櫇独自在桥上待了许久,直到脚底麻木才惶惶回过神。
空气中的腥味散了,又或许是孟櫇习惯了,俊秀的面颊勉强扯出一抹笑,在孤寂的桥上显得实在凄凉。
回到孟櫇府,一楼没见三鬼的影子,只有两盏孤灯守在那里,像港外屹立地灯塔,在指引迷路的人回家。
这是家吗?
孟櫇垂头丧气的跌坐在秋千椅上,猛地下坐力使秋千椅结实的藤条吱呀响了好几声,听着有些別耳,孟櫇却喜欢。
他喜欢现在这种闲散的时候,身体随着秋千椅晃动,如同跌在柔软得棉花团上,耳边吱呀吱呀,让孟櫇响起某一次上人间,在一条胡同巷子里听到的开门声。
那巷子太破旧,当日还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雨水凝聚在参差不齐得石砖路面,一脚踩上去,裤脚都打湿了,有几扇紧闭的木门布满岁月划痕,腐朽得门角用木柴堵着,他还记得那个味道,是充斥在他鼻腔环绕不觉地凄凉。
是百年之前的事儿了,也就是在那里他遇到了矮鬼。
小小的个头缩在一扇门后,瞪着两眼不停朝着他望,他从那双眸底看出了惊奇与怯意,鬼使神差的将矮鬼留在了身边。
饿死的人来地府便是饿死鬼,他不想让自己身边的鬼差吃不饱饭,愣是撺掇着阎罗把矮鬼喂了个饱。
想到这儿,孟櫇噗嗤笑了,他居然还做过这么愚蠢的事儿。
一股淡淡地饭香飘溢在四周,孟櫇空虚寂寞的胃发出不满抗议,仔细闻了闻,发现味道来自厨房。
他一楼的设计比较开放式,厨房与休息以及办公的位置一眼都能瞧到,何况他方才进来便没听到什么动静,如今空寂的一楼倒是有些诡异。
“结巴?”孟櫇试探的叫了一声。
依旧是鸦雀无声。
“算了。”孟櫇嘲笑自己多疑。
心情缓和过来,孟櫇打算上楼休息,这么一番折腾让他身心俱疲,为有美梦能让他回血,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可不止渡魂喂汤这么简单,半个时辰前刚和阎罗口头上签了不平等条约,在最后时刻到来前,他可能灵魂以及内心都要轮番接受阎罗将他踩在脚底的摩擦。
头可断血可流,孟哥的桀骜不能丢,睡起来还是一条众鬼仰望的王八蛋。
逐渐在逆境中找回信心,这会儿也不觉着自己可怜了,孟櫇抻了个懒觉,不抻不要紧,一抻感觉后背肩胛骨有种刺骨灼心的痛。
难不成还没恢复完?
孟櫇剑眉一皱,忍不住又要骂娘。
蹬蹬蹬几步跑上楼,冲进洗手间,一边手忙脚乱的将自己上衣脱下来,扭着身子拼命往镜子里看。
只见他左侧肩胛骨靠近脖颈处的地方,正阴森森的留有几道伤疤,勉强能分辨出来是个字。
那字血淋淋的,叫孟櫇看的头皮发凉,浑身毛孔都忍不住紧缩。
“艹!”
他看清楚了!
阎罗这个欠抡的王八蛋居然在他身上刻字!
在地府鬼尽皆知,孟櫇之所以年纪大的像妖精但皮肤好的像闺女,全凭他坚持不懈呕心沥血的保养,别说戳他一下,揪他一根头发都能扛着擀面杖正面刚,现在他吹弹可破的肌肤上竟然平白无故被刻了个‘阎’字,孟櫇掀翻整个地府的心都有了。
他拿出手机,直接轰炸。
什么维护地府和谐关系、保持纯净友谊、他是你上属领导等等概念,在孟櫇脑子里囫囵成一锅粥,早让他揣锅扔了。
——
洗完澡,阎罗拿白毛巾擦着头发,身上只薄薄围着一块浴巾,松松垮垮地斜挂在腰间,漂亮有型的腰肌在他抬胳膊挥动时紧绷,连带着那八块精湛的腹肌一览无遗的暴.露.在洗手间的镜子内。
洗砚池旁边放着的手机倏地响了,来电显示——孟櫇。
阎罗自然知道这通电话带着什么样的愤怒,缄默,选择忽视。
他拿起一旁的刮胡刀,借着脸上还有未干的水珠打开电源,嗡嗡得细响有韵律的回荡在不大的空间内,墙壁贴着瓷砖上面折射出几道昏暗的光。
电话声响持续不断,阎罗下颚紧绷,刮完胡子微微侧过身,偏头往镜子里瞧。
与孟櫇相同的地方,那里有道疤痕,新长出的嫩.肉夹在原本的肌肤内,似乎在狰狞嚣张的冲着他笑。
——那是个‘孟’字。
这个不痛不痒的烙印陪了他太长年岁,阎罗眸底闪过痛苦,稍纵即逝。
铃声依旧,这回换了名字。
“阎大人,赵阳光虽然还活着,但据我和白仔了解,他在人间活不了多久。”黑仔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听筒那边传来:“我们在医院,这疯小子非吵着闹着去找孟哥,也不知道谁给他喂了失心丸,一口咬定孟哥拿了他眼睛。”
“嗯。”阎罗开着公放,一边听一边伸手拿过挂在一旁的暗红色衬衣:“我安排。”
“他是脑癌,脑子里面长了瘤子压迫视觉神经,不会把智商也压坏了吧?和孟哥有什么关系。”黑仔的嘴像是踩了油门的跑车:“还有阎老交代的事,只怕万一,赵阳光前两天昏迷,灵魂出窍被气息牵引着来了,路上一直说是在梦里见到了孟哥,这不会和之前魂魄的事有关吧?”
“在观察几日。”阎罗给了指示,骨节分明的手指灵巧的系着衬衣扣,一个一个,仔仔细细:“还有什么事?”
“还有那个......”
黑仔的嗓门被另一通打来电话的提示声掩盖,看着屏幕上跳跃的打字,阎罗终于打断黑仔,敷衍的说道:“那就多留意,还有事,挂了。”
听着电话那边传来的忙音,与白仔窝在人间医院走廊的黑仔,一脸雾水,转头与白仔对视,张嘴满腔委屈:“我说错话了?”
挂了电话,阎罗按下绿色按钮,紧接着孟櫇荡气回肠的怒喊响彻整个洗手间:“你是不是有病——!!!”
与孟櫇不同,阎罗缓慢的穿着裤子,一边淡淡回问:“怎么了?”
“你他妈还有脸说!趁火打劫你往我背后刻字!你精忠报地府干嘛拉着我?知道老子这层皮值多少钱吗?”孟櫇语气愤慨,激动地差点儿从电话那边爬过来,捂着胸口就差吐出一口老血:“你残骸忠良你臭王八蛋!”
臭王八蛋阎罗似乎在听一出哑戏,孟櫇所有的怒火烧在他眼跟前,他都毫无动摇:“休息片刻,随我去人间。”
“滚蛋!”孟櫇骂:“刚签了不平等条约你他妈就开始压榨我,修长城的苦力都比老子轻松,你奸诈你小人,等哪天我就剩一张皮挂在忘川河你可别笑得太开心!”
听得出孟櫇话里带了恨,阎罗不挑明,不往心里去:“你若不想,不强求。”
他不强求,孟櫇多渡一道魂与少渡一道魂有着千差万别。
他不强求,选择权还在孟櫇手里。
只是他不知道,那个最后时刻何时到来。
有着最高的权利又能怎么样?
唯独有个答案,他怎么都算不出来。
这句话让孟櫇也禁了声,盯着镜子里嚣张跋扈的自己微微吁气,他看着自己胸膛因咆哮而起伏,看着自己赤红的双眼,逐渐冷静下来。
“我知道了,什么时候?”
“稍后。”
——
阎罗是后半夜来的孟櫇府,一楼孟櫇正光着膀子坐在沙发上,后背刻字的地方歪歪扭扭贴了几个创口贴,看样子是自己瞎摸索贴好的。
听着推门的动静,阎罗与孟櫇的视线在半空中汇聚,又像是被雷劈了似得纷纷偏头躲开。
一股焦灼的气息升起,孟櫇感觉自己即将爆炸,慌忙按了按桌上的小铃铛。
这是他专门传唤三鬼使的,哪怕现在是休息时间,他该叫还得叫。
铃声渐落,片刻门外探进一颗头,结巴鬼睡眼朦胧,穿着睡衣带着睡帽:“孟大、大人您、您叫我?”
“去开车。”孟櫇吩咐:“这月再多给你两朵红花。”
结巴鬼哦哦了两声,愚钝的脑子半天才缓转过来:“开车?啥、啥车?”
“四个轮的汽车。”孟櫇赞叹自己的耐心:“衣服记得换了,别出去丢我鬼面子。”
结巴鬼舔着嘴走了,独留孟櫇和阎罗还在不情愿的丹凤眼对桃花眼。
孟櫇实在讨厌这种气氛,又不死心的把自己后背露出来给阎罗看,咬牙切齿:“看到没?你是狗吗还随处做个标记!”
听着狠齿贱牙的孟櫇骂,阎罗并没什么过多反映,穿着修身的绅士西装,稳当的坐到孟櫇对面:“去穿衣服。”
“不穿了。”孟櫇鼻孔朝天:“上人间让黑白也看看,我后背是你光荣战绩,捂上遮你面子。”
“人间快是冬日了,冷。”
“......”
他一定是脑子灌了三锅他熬的排骨汤,不然现在加厚线衣套着风衣还戴顶绅士帽坐在副驾驶,简直是真香定律。
结巴鬼清醒不少,孟櫇害怕出车祸,临走前往保温杯里灌汤的时候,不忘记给结巴鬼准备了一杯浓缩黑咖啡,满意的看着结巴鬼苦得两眼发直,才放心的上了车。
这回他们的目的地很清晰,目标人物也非常明确——那只跑来地府朝孟櫇要眼睛的小屁孩。
说起来倒是可怜,十几岁的年纪,得了人间很难治愈的怪病,身体及心灵或多或少都有伤害,最后可能一闭眼就跟着他们来地府。
命实在脆弱。
不过他想这些也没什么用,这些命数都是坐在后座那位阎大爷定好的,他在这儿惋惜个屁。
“我眯会儿。”孟櫇往下挪挪,在副驾驶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会儿到了叫我。”
坐在后面佛系‘养生’的阎罗轻挑眼皮,两手交叉放到大腿上,在狭隘的空间内,思绪悠悠地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