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人》万川之月

43、2

　　《良莠》第一季杀青那天，白靖之本来没打算去。晚上这个酒会的邀请是当天上午，纪风宁亲自送来的。她人要过来的时候，白公子正在摄影棚里，试图自力更生，扣上背后三颗奇形怪状的纽扣。

　　“靖之，你手机响了，开门接一下？”

　　助理的脚步声和手机铃声一起靠近了更衣室，白靖之听清是自己那个私人号，就把门稍微开了一条缝，伸出两根手指，捏住手机，又飞快地缩回来。

　　门外立刻传来笑声：“不就换件上衣么，你害羞什么呀，我又不是没看过？”

　　白靖之就是有这个本事，让所有女生在他面前都自动代入小姐姐的角色。外头说得娇俏，他也在里面笑着答：“不小心让你看了是一回事，故意的就不大好了……”

　　屏幕亮起来，“纪风宁”三个字刚映入眼帘，这个电话就断了，然后纪小姐姐的话音也出现在门的那一边。

　　“好啊白靖之，我的电话你都要拖这么久才接吗？”

　　助理赶紧替他解释：“他在换衣服，我刚才也没留意，响了一会儿才给他递进去，然后你就来了。”

　　“你多久才联系我一次？”白靖之接口时，也是一样轻巧含笑的口气：“还好意思怪我，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没事的时候你能想起我吗？”

　　发觉人家是好朋友间打情骂俏而已，自己才是多余的那个，助理姑娘又陪着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很快就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开了。

　　她自会去跟摄影师打招呼，让工作人员都稍等片刻，白靖之也就把注意力都归拢到纪风宁这里，拉开门笑道：“来，说吧，找我什么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人就往外走，谁知纪风宁抢了一步，闪身进了更衣室，还用背抵着门，直接把白靖之堵在屋里。

　　除了全身镜和衣架，小小的空间里还准备了一张单人沙发，可供艺人们坐下缓口气。两个成年人没法都坐下来，只好一起站着，气氛无形间就有些紧张，像是有人忽然拉紧了弓弦。

　　“靖之，我能信你一回吗？”

　　他第一回看见纪风宁的脸色凝重成这样：“……能，你说。”

　　“简执……有一些事情要忙，良莠那边今晚收工，公司已经请了媒体，他是一定要出席的，但他需要早退。”

　　简执最近行踪成谜，白靖之叫过好几次打球郊游之类的，人都没出来过。偶尔在别的场合见到，简执也只跟他淡淡点个头，似是真的没心思寒暄。

　　家业大了，总会有些外人决不能知道的事情。白靖之自己也成长在这样的环境里，当即就在心里把最近简执的言行都过了一遍，不需要纪风宁再多说什么，他主动把话接下去：“所以他希望我也去，到时候找个理由，把他拉走？”

　　他这样善解人意，纪风宁看上去总算有几分宽慰：“对对对，我到时候把车安排好，简执来找你，你就……”

　　“家里怎么能闹成这样。”白靖之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但还是忍不住大皱眉头：“怎么连这种场合都有人盯着他，简氏娱乐不是早就交给他了？他们家老爷子到底想怎么样？”

　　纪风宁面上露出苦笑来，垂下眼静默半晌，方才低声道：“简执也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谢谢你。”

　　对方已经这么为难了，白靖之当然就此掐住话题，但思绪却不免顺着简家的家事延伸下去。

　　白家和简家算是同一个圈子里的，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家财积累到一定程度之后，私生活大多谨慎且低调，简家是个例外。早年有个传闻，说简执从小有当伯乐的本领，金口一开说简氏娱乐旗下的艺人里谁会红，谁就真的星途无量。白靖之觉得奇怪的不是传闻本身，而是这些话怎么能传得这么多人都知道。

　　简执是小儿子，又是简盛丰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娶的二房太太生的，做父亲的喜欢显摆自己格外宠爱的孩子，这似乎很正常。可仔细想想，简执因为这样那样的传闻早早被推到风口浪尖，简持却像大多数大家公子一样，直到接手简氏投资，才正式出现在世人面前。区别对待如此明显，简盛丰到底是对哪个儿子更好，旁人实在是没法猜测。

　　幸好简执自己天资不错，外界的褒贬没能对他产生多大影响，二十来岁回国之后一切顺利，隐隐有了比简持更出色许多的势头。再然后，简老爷子就开始了这些年又拉又打的反反复复，好像哪个儿子占上风都只能是暂时的，只有他自己才能永远胜券在握。

　　庆功晚宴安排在私人会所，厅不大，布置别有一番温暖亲切的格调，四下为了增光添彩用的多是百合，白靖之一看就知道，多半是照着简执的意思办的。

　　白靖之盯着那些仪态热情的花朵，不知不觉就走了神。看来他们相处得还不错，至少这样有尹逸参与的场合，简执会认为与他自己也有关，到处都要摆着自己喜欢的鲜花。有时候一个人无意间做了什么，远比他本人嘴上说的，要更诚实得多。

　　因为媒体在，简执也早说了会来，刚出片场的主创们个个都重新换过衣服做了造型，这会儿正一并围在简执和楚令仪身边言笑应酬。珠光宝气的人堆里，白靖之一眼就找到了尹逸，再然后，他发现简执正冲自己使眼色。

　　场子里认识白靖之的人不少，从角落里往中间走的这一路，他不得不应付了好几拨人。简执只好暂时脱身出来迎他，一边跟他轻轻一碰香槟杯，一边附在他耳边说：“尹逸看着不太对劲，麻烦你关照一下，一会儿我来找你们。”

　　“什么叫不对劲……”

　　简氏娱乐是良莠的资方，在场的人岂能放过跟金主攀谈的机会。白靖之连把这句话问完的机会都没有，简执留给他一个无奈的眼神，很快又被衣香鬓影拖走了。

　　都怪纪风宁托人办事的水平太高，说得好像白靖之今晚不来，简执就只能孤军奋战。谁知真来了，白靖之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纯粹是来伺候人的。他在心里给简执记上一笔，打算日后再慢慢算账，可就这一眨眼的工夫，尹逸已经不见了。

　　陈韧、柯一维和苏安霓这些人都还在楚令仪附近，陪着聊片场里发生过的各种趣事，只有尹逸不在。这里有好几个出口，整栋小洋楼里专门供人休憩的房间也不少，与其立刻去找，不如找人先问一问。

　　打了三遍尹逸的手机，那边依然没接起来，白靖之只好找上了苏安霓。

　　“尹逸说他喝得有点快，头晕，想先找个地方歇会儿。”

　　这一听就是鬼话，白靖之看得清清楚楚，尹逸到了以后就只拿过一杯香槟，还跟个摆设似的，一直端在手里没沾唇。他不能要求人人都像自己一样细致入微，只好再问：“他今天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苏安霓努力思索了一番：“没有啊……尹逸对这种场合，不是一直都没兴趣么，我觉得他这样挺正常啊。”

　　白靖之感觉自己彻底问错了人，说了声“谢谢”，扭头就打算走。这下可好，受人之托，却不知道尹逸究竟怎么个不对劲，也不知道不对劲的人现在在哪里，这要是……

　　一片乱糟糟之中，身旁两个配角演员的交谈碰巧钻进了白靖之的耳朵里。

　　“你听说了吗，今晚那个出剧本的工作室也派人来了。”

　　“是吗，那之前那个人……就那个拽得连楚导的面子都不给的，他来了吗？”

　　“谁知道啊，这人可真是奇怪，让他署名他都不稀罕，那干编剧这工作，他还图什么呀？听说他手里出来的稿子连真名都不用呢，末尾就写个JM，连姓江还是姓蒋都猜不出来……”

　　白靖之一下就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紧皱着眉头，用最快的速度远离了人群。

　　以简氏娱乐为核心，业内有个潜在的小圈子存在，因为简执本人的作风相当干净，小圈子里的人也都跟着低调，乱七八糟的事虽然也有，但从不摆在明面上，也从未闹得太过分。可这个行业并不都是这样。

　　刚才为了找人，白靖之在场子里绕了好几圈，生面孔熟面孔都见了不少，心知这是简执为了回应最近行踪不定的传闻，故意多请了几家平时合作不咸不淡的媒体，想借机让他们都看清楚，公司和自己都好得很。

　　如果蒋陌真在这种场合发起疯来，还扯上隐约由简执亲手提拔起来的尹逸，这些媒体人肯定会一哄而上，白靖之略作设想就头皮发麻，实在不知到时候如何收场。

　　他心里一团乱，沿途把好几扇虚掩着的房门都推了一遍，然后快走到后门的时候，才好不容易捉住了一个常在纪风宁身边帮忙的小姑娘。

　　“……你见到过尹逸吗？”

　　“见过啊。”小姑娘答得飞快：“他说他跟蒋先生有点事情要谈，就在隔壁的茶餐厅，还让我告诉风宁姐一声，如果里面有事的话，请她先照应一下，他会尽快回来的。啊对了，你知道风宁姐在哪儿吗？”

　　白靖之不由自主地，从胸口里叹出一口气来，然后在通话记录里翻了两下，直接拨给了简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