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二十九章 ...
-
沈岑的“我在”究竟指的多久,许景行不知道,但此刻对方的陪伴,却让他崩溃了的情绪找到了一点能够支撑的边缘。
寒冬的夜里只穿了一件薄型的外套,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寒意,许景行把脸深埋在手心,他在微微颤抖。
坐了一会,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他同沈岑一起走在这无人的医院走廊中,一言不发。许景行没有开车过来,跟着救护车一同来到这,他看着医院的医生忙活了将近两个小时,最终面色沉重地从抢救室中走出。再次路过那灭了灯的抢救室,许景行停下脚步,凝视着的同时,感受到了沈岑在自己肩上的轻拍。
“走吧。”沈岑扯住了许景行的袖角,将对方稍稍往前拉,他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坐上了沈岑的车,看着窗外全然陌生的风景正在不断后移,这是许景行第一次坐在这个副驾,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不知道沈岑要将他带到哪里,也发现了两人正在远离这座他熟悉城市。
外边的高楼逐渐没了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农田与庄稼,没了城市里闪烁着的霓虹灯光,夜空中倒是出现了繁星的身影,这是许景行不曾见识过的风景。
车在市郊外的高速公路上的紧急停车带离靠边停下,沈岑给车熄了火,拉开车门的时候撇头说道:“去外面。”
按照沈岑说的去做,开门的那一瞬间,一股扑面而来的寒风让许景行忽然一个哆嗦。空荡的路上空无一人,向远处望去,零星几座房屋点缀了这夜晚的郊野,在星空下有暖光色的灯光遥相呼应。
许景行从小在城市里长大,无论北京,还是上海,他几乎从未涉足这些繁忙城市的郊野地区。他站在沈岑的身边,看着对方一个翻身越过了高速隔离带,背着自己坐上这看上去并不干净的护栏。
扭过头来看着许景行,沈岑看了眼表,说:“还差点时间,我们看会风景吧。”
将身子靠上围栏,许景行接过沈岑从背后递来的烟,他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打火机点燃,在寒冷的冬夜里,有烟与人口中哈出的暖气混合在一起缭绕。
“这是哪里?”忽然,许景行问道。
“嘉定。”沈岑回答,“马上就要出上海了,我想着也许来这里你心情会好一些,毕竟这样的风景在市中心看不到。”
“这里很安静。”许景行回答,“我在学校里根本看不到星空。”
沈岑笑了笑:“电视剧里,或者电影里,心情不好的时候那些人总是首选海边,我觉得那里太吵;其次是废弃的高楼,站得高,望得远,但其实所有楼几乎都长得一样;再次是公园,千秋或者滑滑梯,我们早就过了那么天真的年龄。”
侧过身子来看着许景行,沈岑用手撑在栏杆上,他看着对方的侧颜,眼角微微翘起,继续娓娓道:“我以前来过这,在这里,我甚至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人,更多的是宁静吧。没有一个人,一辆车,就好像......”
“就好像什么?”
“就好像我不存在一样。”顿了顿,沈岑说,“也许说这话有些不合时宜吧,但你的姐姐,许小姐她最希望看到的是什么你想过吗?”
许景行没有回答,沈岑便说:“我和她接触的不多,但有一天,她却单独把我叫出来,跟我说了很多琐事,还说她最放心不下的,除了季忱,还有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许景行有些意外地瞥过了头,夹着烟的手没了动作,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她什么时候来找的你?”
“就那天......”沈岑回忆道,“我留你在我家过夜的后一天,前晚下了很大的雨,我们出去吃饭的。”
那就是在许景行向许隽琳摊牌之后才发生的事情,叼着烟的男人忽然没了动作,或许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许隽琳的用意了——她希望自己能找到幸福。
许景行能明白,沈岑自然也不傻,起初也许会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但如今细想起来,这样一个敏锐的姐姐,她所做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不是在帮着她爱的人?
如果他们真有可能,许隽琳的那一番话,无疑在沈岑心里播种下了一颗种子。
许景行扭头:“沈岑,其实你不用把这些话......”
“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沈岑打断道,“等你回了北京,把你姐姐的后事处理完,回了上海,我们找个时间,好好坐下来谈一谈这件事行吗?那次是我不对,不管怎么样,我都应该给你个回复。许景行,我不知道你要回去多久,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之后......第一时间找我好吗?”
点了点头,许景行说道:“好。”
面对着空无一人的高速公路,许景行抬头仰望着星空,感受到脸被风打得生疼,心却在麻木中逐渐找回了跳动的感觉。他没有回头,但也知道身后沈岑的眼前究竟是一片怎样的美景。
栏杆不矮,沈岑坐上去的时候要比许景行高出小半个脑袋,他没有抽烟,但闻着身后传来的烟草味,说道:“就一根,多了我不给。”
许景行说:“一根就够了。”
沉默了半晌,许景行又道:“你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说话的同时,正巧逆向的车道有一辆车飞驰而过,或许车速有140吧,驶过的声音掩盖了许景行的声音,紧接着又是鸦雀无声的一片。
“你刚刚说了什么?”沈岑问道,“那车改装后的声音太响了。”
“没什么。”
两人同时转头,对上眼后又各自瞥开了眼神,自顾自地望着各自眼前的风景,星空与暖棚,有飞机越过袅袅上升的炊烟。云层很薄,随着风快速移动,不一会被吹到了地平线上,宁静的气氛被沈岑忽然响起的手机给打破。
“妈。”接了电话,沈岑说,“别担心了,你们先睡吧。”
“你那朋友没事吧?”祝兴华问。
“没事。”沈岑并不想透露太多,“我在开车呢。”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这电话打的不合时宜,祝兴华不再准备多问:“那你小心一点,我挂电话了。对了......”
“嗯?”
顿了顿,祝兴华说:“新年快乐。”
沈岑轻笑了一声,道:“妈,新年快乐。帮我跟叔和外公也说一声,新年快乐。”
心里因为先前的谎言稍稍有些罪恶感,沈岑将手机塞回口袋,兀自说起了话。许景行没有回头,他看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沈岑知道对方一定在倾听:“跟你说说我家里的事吧?我也从来没对人说过这些,包括顾瀛,就是上次一次跟我一起去酒吧的那个。”
许景行轻轻“嗯”了一声,听见多方继续娓娓道来:“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因为出轨。照理说责任都在出轨一方,但事实上,我娘娘和奶奶他们却是帮亲不帮理,所以断了联系,我也没见过他们几次。”
“我心疼我妈,她再婚的事,我感觉更多的还是欣慰。”沈岑的语气很平淡,似乎像是在讲述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的故事,“至于我爸,我是应该恨他的,但事实上我却恨不起来。一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虽然他现在五十多了,都没个正形,没有稳定的工作,也没什么存款,和我奶奶一家的关系也不近,只知道活得自在,但我知道他把我当作了唯一的亲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许景行回答。
“我也是。”沈岑笑了笑,“走一步看一步吧。”
兜里的手机又震了几下,知道许是一些同学同事在给自己发祝福短信,沈岑没有拿出看,倒是低头看了眼腕上的表,在心里默数起了数字。
离零点还有一分钟,他没有说话。
离零点还有三十秒,他依旧没有说话。
最后十秒,沈岑忽然从栏杆上跳下,站在了许景行的生活,用双手搭住了对方的肩膀。
最后五秒,他用力将许景行转过身,面对着那片农地,瞧见不远处的农户竟熄灭了二楼的灯光。
没有反应过来,许景行看见一束耀眼的光自远处的地面上升起窜至高空,在两人的眼前,光点似花般绽放,绚烂而又夺目。
在烟花的下方,不断有火光上窜,它们并不同于先前看到的那一朵,窜至一定高度便没了身影,带有声响,经久回响在这空无一人的田野之中。
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庞,也点亮了一双眼。许景行微微笑起,似乎像在怀念什么,他听见一旁的沈岑说道:“新年快乐,我说完了,如果你也想说......”
“我记得那个烟火。”许景行开口,“小的时候,每次过年,我姐和我经常在屋顶朝着空中放。它叫......”
它叫什么?
许景行努力回忆着,想起了那些场景,那些笑容。他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和沈岑同一时间说出了它的名字。
“窜天猴。”“冲天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