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开了》春茶煮水

28、第二十八章

　　说不上最好，但这却是沈岑一年到头来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饭。往日里自己一个人在家，兴致好时烧几个菜，也都只是尝个味，一出锅，便没了胃口。如今满桌子摆放着十几道还热腾着的，沈岑吃在嘴里，心里却有些百味杂陈。

　　一家人碰杯，相互道了祝福，在电视中传出的新春旋律之中谈笑着，从回忆到畅想，把它作为对着即将逝去一年的总结。

　　拿出给长辈们准备的红包，沈岑笑着递上，坐下时无意撞到了一旁梁海的玻璃杯，水翻了一桌，滴落在地时桌下的狗趁机伸出舌头“痛饮”她从没喝过的椰奶。

　　“你这人，那么大的人了，怎么到现在做事还毛手毛脚的？”祝兴华下意识地抱怨了几句，像是每个母亲一样，一边说着，一边拿来了拖把打扫桌下的一片狼藉。梁志荣则在一旁替沈岑打着圆场，接过祝兴华手里的拖把，他笑着说：“这不很正常，要是你自己打翻的，你还就不会说了。”

　　阿笠博士被沈岑赶了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沈岑帮梁海的杯子再次满上。吃完饭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几个老派演员正在台上表演着相声，沈岑的笑点很高，一旁的冯晓怡笑出了声，他却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见到祝兴华向自己投来了目光，沈岑跟着他这嫂子一起笑了起来，紧紧将目光锁在电视上，看着这无聊的节目不走心地煽动着自己的情绪。

　　如今的过年没了年味，沈岑坐在窗边望着窗外，迟迟没有听见烟花与鞭炮的声音。事实上，这是他将近十年没有听到这些喧嚣声了，在某一年的禁燃之后，也没有人敢越过这片雷池蹦迪，过年也就不像过年了。

　　盘起腿来坐在沙发上，沈岑拿过一直放置在茶几上的手机，在屏幕亮起的那一刻忽然傻了眼。微信上给他发祝福的人不少，但沈岑第一眼便找到了那无数红点中最不起眼的那个。

　　许景行的名字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沈岑的心跳在一瞬间加快，想要点开对话框的手迟迟不敢动作。

　　想起自己找他的那一天，如今算来已经过去将近一周。迟疑着不敢点开，沈岑久久注视着手机的屏幕没有移开视线，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害怕，而自从遇见了许景行之后，他的一切情感都似乎因为对方而放大。

　　害怕周围的家人看出自己的异样，沈岑在犹豫之中，终是点开了与许景行的对话框。对方的语气依旧是平平淡淡，但不知道为什么沈岑却从中读出了一分疏远。

　　许景行：对不起，这段时间比较忙，没回你。

　　沈岑顿了顿，没想到在这除夕夜还有人向着自己道歉。动了动手指，他回复道：没事，新年快乐。

　　对面的许景行似乎一直盯着手机在看，对方的名字在瞬间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沈岑等了半晌，依旧没等来回复，干脆主动坦白：你的学生证被阿笠博士啃了，我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许景行：没关系，我最近用不着。

　　沈岑：我什么时候给你送过来吧，你看看，如果不能用了应该能补吧。

　　许景行：过段时间吧，我过两天要回北京了。

　　沈岑一愣，想起许景行曾经和他说过的话，为了陪伴许隽琳，他记得这家人会留在上海过年。如今要回北京了，以及许景行所说的前段时间的忙碌，难道......

　　心里忽然冒出了不好的想法，沈岑没敢继续猜测下去，他看着屏幕发起了呆，似乎觉得有些话并不合适就这么问出口。

　　沈岑：？

　　许景行：我姐走了。

　　猜测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被落实，沈岑就这样坐在沙发上，没有任何表情与动作，脑中浮现的是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女人的面容，他总觉得许隽琳的笑淡到浓烈。

　　沈岑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如今遇到了这种情况，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他沉默了很久没有回复，也知道网络对面的许景行正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

　　早就听闻老一辈的人这么传说，将死之人很难跨过三道坎，一是清明，二是冬至，三是过年。如今的情况似乎正是印证了这一说法，沈岑不知道这算不算迷信，但在他看来，他愿意相信某些习俗，包括灵魂的存在。

　　如果许隽琳此刻在看着，那个总是温柔微笑着的女人，定然不想看到自己的家人如此伤心。

　　纠结了许久，沈岑打字说：如果你难过，我可以听着。

　　许景行：她刚刚走，我们都在医院里。

　　许景行：我爸妈在太平间门口哭，我坐在走廊上。杨阿姨带着忱忱在家，我没让他们过来。

　　许景行：上个月医生和我说她熬不过多久了，一个月不到她就走了。

　　许景行：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害怕她会离开，每晚看她难受的样子，我帮不上任何忙。

　　许景行：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

　　许景行还说了很多话，听上去很混乱，说话时也没有了逻辑和层次。沈岑就这么静静听着，直到某一户人家在楼道口放起了电子鞭炮，他倏地惊坐起了身，径直走向了门口，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

　　“我有急事要出去一次。”沈岑朝着厨房里大喊，“等会不回来了。”

　　祝兴华从屋内探出头，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那么急？”

　　“一个朋友。”沈岑说，“他出了点事情，和我很好，我现在要赶过去。”

　　“顾瀛？”下意识地问出口后，祝兴华顿了顿，沈岑出事的朋友不可能是顾瀛，而她儿子的朋友不多，什么时候又多了个要好的朋友，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并不清楚。“路上注意点安全。”祝兴华说道，“有什么需要给我们打电话。”

　　说完，梁志荣拿着还没擦干的碗走出，说道：“沈岑你开我们车去吧，车钥匙就在门口，这大晚上的，别开太快。”

　　沈岑点了点头：“好的，我明天来接阿笠博士。”

　　匆匆忙忙出了门，站在楼下，沈岑犹豫了几秒，还是决定打出了那个电话。与许景行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对方那一片混乱的话语，沈岑一直没有回复，许景行也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直接拨通了语音通话。

　　既然自己内心已经下定了决定，沈岑心想，他不能再逃避下去。

　　通话被接听，电话那头的许景行却迟迟没有说话。先开口的沈岑，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问道：“你在哪？”

　　许景行有些意外，没有立马回答，沈岑继续问：“哪家医院？”

　　“第一人民医院。”

　　深吸一口气，沈岑顿了顿，说道：“你等我。”

　　说出这三个字几乎耗尽了沈岑的全部勇气，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也从没像现在这样迫切希望陪在一个人的身边。

　　梁志荣车子的性能沈岑并不熟悉，在车里捣鼓了好一会，沈岑开了导航向着一院驶去。大年夜的深夜路上几乎无人，偶尔一辆车出现在沈岑的视野中，对方60码的车速，不一会就被沈岑甩得无影无踪。

　　限速80，沈岑却一路踩着油门开到了90多，在没有探头的路段，心里的殷切期待，让他的车速愈发快起。从祝兴华家到一院的距离并不短，但路程时间却被沈岑整整缩短了三分之一。

　　快速驶入地下车库，沈岑一路小跑着来到急诊大厅。大年夜没什么人来看并，空荡荡的急诊大厅里根本见不着几个人，他向护士台的值班护士询问了太平间的位置，在最后一个转角处，沈岑忽然停下了脚步。

　　空荡的一条走廊上没有他人，只有一个沈岑熟悉的身影坐在那冰冷的铁板凳上。将双肘支撑在膝盖上弯曲了身子，许景行用手撑住了他的头，沈岑站在远处，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脚步声很轻，但许景行还是听出了，抬起头的时候额前的碎发黏在了额头，在沈岑与许景行对视上了的那一瞬间，所有想好的安慰话，在脑中一瞬间全都没了踪影。

　　沈岑在许景行的身边轻轻坐下，他看见了对方红着的眼眶，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许景行，无助地坐在椅子上，眼角的泪痕清晰可见。

　　太平间门口的灯光一闪一烁的，若是放在平常，沈岑或许还会有些许胆怯。如今坐在了许景行的身旁，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沈岑久久注视着对方没有移开双眼，不知不觉中也被感染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情绪。

　　“我先让我爸妈回去了。”许景行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与颤抖，“忱忱和杨阿姨还在家里等着。大年夜，也让杨阿姨早些回去。”

　　“这里还有事情没办完吗？”沈岑问。

　　许景行摇头，沈岑便知道对方是专门坐在这里等他的。沉默了几秒，沈岑开了口，说：“我陪你坐一会吧，或者你想去哪里，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