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门：前传》灰色曲率

6、梦魇

　　经营科学长和白朗一同到了周宛家楼下。经营科学长说：“我就不上去了。”白朗叹了口气：“行。”

　　她独自上楼，到了周宛家门口，敲了敲门。想到经营科学长不断抱怨周宛“精神过敏”，她索性自报家门：“是我，白朗。”
　　门吱呀一下开了，吓了白朗一跳，周宛裹着层棉被站在门后，眼睛瞪得很大，里头空空的，她盯着白朗：
　　“你一个人来的吗？”
　　“我一个人来的。“
　　周宛从门缝里伸出条胳膊，又把白朗吓了一跳——才几天不见，周宛的胳膊瘦得只剩一层可怜的皮包着骨头。她的手指就像钳子，一下子把白朗钳进屋里，再重重关上房门。
　　她眼神幽幽的，不知在看哪里。细长浓密的黑发垂下来，遮住她的脖子，却显得她的头和身体更加僵硬，像是分离了一般。
　　“外面还有谁吗？”
　　“没有啊，”白朗说，“你要是不信，你可以自己确认。”

　　“真的吗？”
　　周宛拉住白朗的胳膊，眼神哀切。白朗想了想，想到了她去华西前，周宛说过要去拜访那个东普阿赞——
　　“你，去看东普阿赞了？”
　　东普阿赞，这四个字一出来，周宛瞳孔紧缩。“不要说这个！”她拼命摇头，几乎要把自己摇得昏过去。白朗叫：“周宛，周宛！”
　　“嘘！”
　　周宛突然神神秘秘的，她左看看，右看看，再贴上白朗的耳朵，微弱的、气流般的声音骚动着白朗的耳朵。
　　“再说她要来了。”

　　自从离开东普阿赞住过的小楼，周宛总能看到那个胖胖的女人，但可能因为帕丽童的缘故，那个女人只能待在周宛家外面扫地。
　　“沙，沙，沙……”
　　无时无刻，像是梧桐树枝拍打窗户。

　　最可怕的是梦里，在梦里，她的帕丽童不见了，只有那个胖胖的女人，贴纸似的，附在她的身后，五官挤成一张年画。只要周宛一回头，就能看见她……

　　一定要白朗过来，莫名的，周宛心里浮现出这样的念头。而白朗一来，她心里有了奇异的宁静感，身体也渐渐放松。

　　白朗站在佛龛下。周宛已经许久没有上香了，紫檀香若有若无。她只看了一会儿，担心周宛介意，便扭过头去看别的。
　　“白朗，你把她们都带走吧。”周宛说。
　　白朗诧异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有办法，”她说，“你肯定有办法。”

　　经营科学长和白朗一齐把血糖过低而晕倒的周宛送到立波大学附属医院。白朗向经营科学长略略交待了来龙去脉，经营科学长的面上浮现出讥诮的神色。
　　“无可救药，”经营科学长说，“她这样，在立波大学继续教书也不成样子。”
　　“是不成样子，那个知道请神佛的人，您又怎么看呢？”
　　经营科学长一愣：“这……”他又很快想好了说辞：“不成体统，但，周宛这样，过头了。”
　　“哦？”
　　“你是医科的讲师，所以可能不太理解……”
　　白朗打断他：“我理解，我理解了，话到此为止。”

　　两人相对无话，经营科学长很快以家中有事告辞了，留下白朗一个人在医院照顾周宛。夜深人静，白朗走进病房，看着周宛的睡颜，面露不忍。
　　“何苦？一早便告诉过你，有鬼，就有神。求鬼，为何不求神……”

　　梧桐树枝拍打窗户，白朗向窗外看去，这是个月圆之夜，风中散乱的梧桐树枝摇碎了圆满的月光，在地上铺绘出七零八落的水彩。
　　“沙，沙，沙……”
　　这不是风吹梧桐的声音，白朗听过太多次，时间久了也就学会了忽视。但这一次，她没有忽视的理由了……

　　她离开病房，走廊上树影重叠，她看到一个纸人，从走廊的尽头慢慢向她靠近。那是个年画似的人物，但仔细看，分明是年画里囚着一个女人。
　　沙沙的声音愈来愈清晰，那是纸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巴音宝英格玛——”

　　白朗恍惚了一下，巴音宝英格玛，她的真名，只用了短短二十年。一听到这个名字，她好像又回到了那片草原……
　　“巴音宝英格玛——”

　　“你还挺懂。只有真名才能约束住我，谁教你的？”
　　白朗颇为欣赏眼前这个算得上身残志坚的游魂。她看得出来，游魂中了地缚令，年画就是镇压她的法器。能被年画镇压，说明游魂修行时日不长，是个新死的怨灵；能被年画镇压了还蹦几下，说明意志超凡怨力极强——
　　通俗地说，就是死得惨。
　　白朗不禁更同情了她一点。

　　游魂说：“我答应了她，绝不能轻易把她供出来，不然就算我解脱了，她也要去地府，脱我的皮抽我的筋，再把我的孟婆汤换成刷锅水。”
　　白朗一听就乐了：合着给这位游魂指导的还是个大人物？可要真是大人物，又怎么会让游魂来求助她巴音宝英格玛，顺手解了法器不就完事了？
　　“她能不能脱你的皮抽你的筋，把你的孟婆汤换成刷锅水，我不知道。但我也能脱你的皮抽你的筋，把你的孟婆汤换成刷锅水——”
　　白朗步步紧逼，手作势就要往游魂的身上扯。
　　游魂顿时哀嚎一声：“就是那位帕丽童。”

　　帕丽童？白朗沉默。她当日确实看出那位阿赞推出的所谓“帕丽童”有些灵力，但从未想过那一位灵力强到能看出她的真身。
　　“她是个什么情况？”
　　白朗这么一问，游魂忽然就不愿继续出卖帕丽童了。她说：“你脱我的皮，抽我的筋吧！”
　　这鬼还挺会看眼色的。白朗觉得更好笑了：“那你说，你找我做什么？”

　　世上有东普阿赞一般，为人还愿的。就有巴音宝英格玛这样，为鬼还愿的。还愿的人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还愿的鬼自然也有代价。那位帕丽童没有告诉游魂，巴音宝英格玛所要的代价是什么，但游魂什么都愿意给，哪怕结果是魂飞魄散。
　　游魂说，我要你帮我向一个人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