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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骅宁府危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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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吞噬长街,空气里仅剩硝烟弥漫后的灰烬,北风一扬便纷纷落在这片土地之上。
街头一片破败之景,随处可见衣不蔽体的百姓瘫倒在地,个个灰头土脸、面黄肌瘦,其中甚至不乏受伤者,可他们却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
雪花簌簌落下,有府兵用毛草帘子卷起几具早已冻硬的尸体匆匆离开,周遭亲眷见状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却尽数融入风声,只留下几声风嚎。
马车驶入长街,若是往日他们定会爬起来如同饿狼扑食般攀上马车,可如今他们竟是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温礼衡听见声音后,推开车窗望见这般场景,生生被震撼住,当即跳下马车。
街头商贩正准备收摊,见他气势汹汹而来,吓得摊子也不收了欲要落荒而逃,却被温礼衡的卫士牧野拽着后脖衣领扯了回来。
“跑什么!”
牧野将他推向温礼衡,商贩一个趔趄顺势跪倒在地,浑身瑟缩,苦苦哀求:“好汉爷,白日草民交过税了,再说之前不是说过晚上摆摊不交税吗?草民真的没有银子了。”
温礼衡闻言脸色愈发铁青。
“骅宁都督府昔日是大颂丰饶之地,如今怎会变成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商贩不敢言语,只怯生生瞟着温礼衡,见他五官俊朗、慈眉善目不似恶人,又见衣着打扮、气度不凡,猜测或许是贵人,忙连连叩首,跪着往前挪动两步,却被温礼衡一把捞起。
“不必下跪。”
商贩闻言登时松了口气,面露一抹喜色道:“郎君是京城来的官吧?您不知道这两年骅宁府日子过的有多难,前任大都督病死,新任大都督刘洵上任,本以为日子会好过,谁知他竟与山匪勾结,命我们日日交税,若是交不上,家里有女儿便要将女儿送给山匪,若无女儿便抓男丁去给刘洵干活。这几个月更是变本加厉,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有条命就不错了。”
“干活?干什么活?”
“不知道,说是在城外有片林子里造什么东西,咱们也不敢多问。”
“那其他官员呢?每年朝廷不都会派观察使来吗?再说当地也有不少世家大族,难道皆是装聋作哑吗?”
商贩长叹一声,眼底是化不开的绝望:“死了。”
“什么?!”
温礼衡彻底震惊,这刘洵也太放肆了,竟如此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凡是不听刘洵话的,无论官员还是世家大族全部安了个罪名杀了。刘洵与山匪勾结,眼线和势力遍布整个骅宁府,那些官员逃不出去自然也就消停了。至于观察使,钱财堆砌,再逼着他犯错,以同流合污威胁,而且京城也有他们的党羽,回去自然也什么都不敢说了。”
连一旁的牧野都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骂道:“大颂境内,竟还有这么个土皇帝,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言及此,商贩眼底忽然涌上些许期冀,望着温礼衡说道:“您可是京城派来救我们的?”
温礼衡一时语塞,沉吟片刻再开口时声音也低沉几分:“实则刘洵瞒得极好,朝廷只知骅宁府饥荒,却不知骅宁府真正情况,所以派我来探查,这件事你切莫让他人知晓,一旦我的身份暴露,骅宁府的百姓便彻底没了活路。”
商贩连连点头,继而猛地跪下磕头,温礼衡再度将其一把捞起来,却见对方早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我的女儿被山匪拉去做了媳妇,这口恶气我是死也咽不下。您放心,我定当豁出性命护您安危,只求您能还我女儿一个公道,杀了那些山匪!”
字字泣血,言及伤心处可谓痛心疾首,恨不能代女受苦,温礼衡眼眶也渐渐湿润。
“哒哒哒——”
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商贩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兀自喃喃道:“怎么回事……已经入夜了怎么会有这么多马蹄声。”
温礼衡眸光微沉,暗暗捏紧长刀,“你既说刘洵手眼通天,那么我的到来他又怎会不知情。”
商贩面色凝重道:“您跟我走。”
温礼衡退后一步,郑重地拱手作揖道:“不能牵连你。”
商贩摇摇头,满眼悲怆,“不行,即便是死,我也要护住您,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言罢,商贩也顾不上是否不敬,拽着温礼衡便朝着身后的店铺跑去。
远处的马蹄声渐渐逼近,余光处可见百姓犹如见了恶鬼般连连逃窜,沿街商贩的摊子凡是碍事者,掀的掀,砸的砸,霎时间仿佛恶鬼入境,所及之处皆是破败。
商贩将温礼衡扯走,余下几个卫士自然也不会多留,但其中一个卫士倒是聪慧,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马车,猛地一拍马屁股,只听马儿嘶鸣一声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卫士们转头奔向商铺,掌柜连忙将门合上,又用插板插上,可他依旧觉得不安全,搬来桌椅板凳试图堵门,温礼衡和卫士们见状也纷纷帮忙。
一番忙活后马蹄声似乎追着马车而去,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可其中一个卫士有些不满,指责着惊马的卫士。
“马儿受惊不可控,你这样做可知会伤到百姓。”
惊马卫士反手拍掉对方指着他手,低声驳斥道:“若不这样做,顺着门口的马车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我们,若我们也死在这里,更是没人阻止他。”
眼见他们争执不休,牧野率先道:“想要救人就要有人牺牲。”
温礼衡眉头微攒却不置可否,只低声询问着掌柜,“骅宁府内的事您还知晓多少?”
商贩叹了口气,娓娓道来:“骅宁府里虽说刘洵只手遮天,但这么多年的世家大族岂能那么容易操控?这里毕竟天高皇帝远,其中也有不少世家大族私自养兵,而人数最多的就是王家和周家。”
“这周家是有意跟刘洵来往,但周家手里只有一万五,可这王家不同。王家祖上几辈皆是朝中高官,后来因功高盖主被忌惮,为保全族老小,纷纷辞官来到这里,且不说追随而来便有两万余人,来这里之后投靠他们的便足足有三万,如今具体多少不得而知,但若是刘洵得到王家的支持,恐怕是真的要造反了。”
温礼衡察觉到了突破口:“这么说王家并没有支持刘洵。”
“是,王家到底是世家大族,他们说养这些人也不过是给口饭吃,防个山贼,不想做伤害百姓的事。”
牧野皱紧眉头,甚是不解:“可若他有如此善心,那他为何不反对刘洵的做法。”
“王家如今到底只是商贾,民怎能和官作对呢?再说刘洵是有借口办事,王家即便不满,总归不能正面对着干不是?万一惹得刘洵恼怒,大祸临头呢?”
温礼衡闻言,忙问道:“那您可知晓王家在哪?”
“不,我建议您们先去李德禄府上,这王家虽说关键,但我等平头百姓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而那李德禄是刘洵的心腹,一边应付着刘洵,一边想尽办法给我们一条生路,贵人若是有他的助力,或许事半功倍。”
言及此,温礼衡对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商贩添了几分钦佩之情,不由拱手作揖道:“我观您的谈吐似乎言之有物,不像一个普通商贾。”
商贩苦笑摆手:“不瞒您说,早些年我是这骅宁府的澹隘关的镇将,后因被人暗算才贬官成了庶人。”
“原来如此,敢问阁下大名。”
“常策。”
*
丑时,夜色正浓。
宅院内寂静如水,一片祥和。
月色隐隐间似有几道身影翻墙入院,各自压着脚步悄然摸向廊下,挨着窗沿时清晰可闻屋内鼾声阵阵。
有一人轻轻掀开窗户,探进去些许迷药。
稍等片刻后,屋内鼾声渐渐弱下去,仅剩沉重的呼吸声,几人这才蹑手蹑脚翻窗而入。
屋内榻上正卧着男女二人,男子身材消瘦不像是日日大鱼大肉之人,观其容貌不过四十,鬓角却已布满白发。
但对方心思尚不明确,该用的手段还是要用上。
卫士七手八脚将二人捆起来,堆坐在榻旁,事毕这几个卫士也终于得空歇息片刻,等到二人的苏醒。
牧野作为温礼衡的亲信,自然盘算更多,倘若他们当真被困在骅宁府,他要如何将自家主子送出去呢?
思量着,余光不自觉瞥向温礼衡,他正细细检查着案桌上的书信笔墨,并没有注意到牧野的目光。
牧野暗暗叹气,心底难免埋怨起谢华妤。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二人便苏醒,但嘴里塞着东西不能说话,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来。
温礼衡大步走来,长腿一跨便在榻侧坐下,半俯着身子,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对方,沉声道:“我问你话,你只管摇头或是点头,明白了吗?”
对方惊恐地连连点头。
“你是李别驾,李德禄?”
点头。
“刘洵的走狗。”
点点头又迅速摇头。
“什么意思,到底是不是。”
连连摇头。
“既然不是,为什么不上报朝廷。”
“呜呜呜……”李德禄急得脑袋晃得像是拨浪鼓,可奈何嘴巴里塞着布块,根本说不出话来。
温礼衡思索片刻,长刀在掌心转了圈,搭在李德禄的肩膀上,“我可以给你拿下来,但我的刀应该是比你喊人更快些。”
李德禄连连点头。
牧野上前扯下布块。
李德禄大口呼吸两下,转而急切地问:“你是朝廷的人?”
温礼衡微微颔首。
“你们可算是来了。”李德禄满眼欣喜,像是即将溺死之人得救,急声说:“刘洵勾结山匪和炤南余孽已经两年之久,这骅宁府城内早已被山匪和炤南余孽掏空,再有一个月,刘洵便要起兵造反了!”
炤南余孽?!
温礼衡不由震惊:“他还勾结了炤南余孽?你可知有多少人?”
“他手下目前有七万人,若是王家能同意追随,至少能翻一倍,再加上山匪和炤南余孽,凑个二十万人不成问题。”
如今突破点竟只剩王家。
“王家现在对他什么态度。”
“王家现在内部争议很大,有一半人是同意的,也有半数人不同意,如今王家的家主似乎是更倾向于同意追随刘洵的,但碍于另一半迟迟不肯同意的人所以尚未定下来,过几日刘洵打算跟王家这些不同意的人谈判。”
若真是如此,温礼衡眼下倒是不能轻易跟王家接触,否则容易适得其反。
不过既然谈判,也无非是商议各方得到的好处,那温礼衡也是有可乘之机。
“李德禄,你可愿为朝廷,为百姓出一份力。”
李德禄重重点头,满眼鉴定:“乐意至极。”
温礼衡起身走向屏风后的书桌,拿起笔在纸上“唰唰”写着什么,片刻后他拿着叠好的纸缓步走来塞在李德禄的衣襟处。
“不要亲自给刘洵,想办法让他自己拿到,他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