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观萤

57、故布疑阵

　　几日后，骅宁府外。

　　枯叶树林边的商路上正有一支车队经过，上头插着都督府的旗帜，共拉了七八车，护送的府兵足有二三十人。

　　领头的仓曹参军事王虎攥紧刀柄，掌心沁出汗水，心底倍感不安。

　　这已是近五日内第三趟押运，可每次行至此处，黑风岭山腰处时都会遇袭。

　　“都小心点！”王虎压着嗓子低声喝道，可话音方落，前头马匹发出一声异响，蒙蒙月色间似有铁器碰撞声响。

　　王虎瞳孔骤缩。

　　“有人偷袭！列阵！”

　　七八支火箭从夜色中破空而来，纷纷刺入车队收尾两辆板车上，火油顺着车辕往下淌，却诡异地避开了装盐的麻袋。

　　王虎心头一紧，果然如同庄司马所说，这伙人非寻常山匪。

　　夜色被火光点亮，十几个黑衣蒙面人从山壁藤蔓跃下，最前头的汉子反握双刀，刀柄上缠着褪色红绸。

　　“取货不取命。”对方声音粗粝沙哑，“留下三车，我放你们走。”

　　——反握双刀，褪色红绸。

　　王虎已经知道对方身份。

　　他冷笑拔刀，直指对方：“这几日劫路者都是你们吧？你们是打算终止合作了吗？”

　　话音未落，头顶倏然罩下数张浸油渔网，马儿受惊嘶鸣，后队五辆盐车已被铁钩拽进岔道，他这才惊觉对方早已算准了山路宽度，方才的火箭竟只是为逼他们收缩阵型。

　　“当初是你们求着我们大都督合作的！如今竟敢把算盘打到我们大都督头上！我看你们是不要命了！”王虎挥刀斩断缠住马腿的绳索，余光倏然瞥见首领腰间晃动的铜牌，正是炤南人所佩戴的铜制鹰眼佩，冷汗顺着脊背滑落。

　　与虎谋皮，终遭反噬。

　　“不要命？呵，也不知若是京城那位天子知晓骅宁府的大都督不仅勾结山匪还勾结敌国该当如何呢？”对方呵呵轻笑，同时夜色间传来机括转动的咔嗒声，黑衣人突然往两侧山壁退去，王虎趁机用长刀破开渔网。

　　“替我向刘大都督问安。”黑衣人的放声大笑随风飘来，同时扬起他们手里的火把，火苗跳跃间将渔网点燃。

　　话音未落，脚下突然塌陷，露出几丈宽的陷马坑，坑底竖着的木刺上还戳着半片浸血的布条，夜色朦胧一时看不清上头纹路。

　　周遭惨叫连连，王虎抬头望了眼深深扎入泥土里的佩刀，刀刃在即将熄灭的火苗下映出他惨白的脸。

　　余光一瞥便可见周围死于木刺的府兵，而离他最近的便是方才遇袭第一个护在他身前的年轻府兵，眼下被木刺穿喉，一命呜呼。

　　偌大陷马坑内活口竟只剩他一个，王虎泄了气，也不敢呼救，生怕对方再度回来灭口。

　　须臾，头顶传来脚步声，王虎的心提到嗓子眼。

　　“参军！”副将赵继扒着坑沿往下扔绳索，“我们的盐车也全被劫了。”

　　王虎松了口气，又很快咬紧后槽牙，昨日庄司马耳提面命，连连嘱咐说最近山路不太平，可王虎却没放在心里，毕竟这附近山匪也好，敌国探子也好全都跟刘洵合作，谁会找他麻烦？

　　可他偏偏忘了，狼子野心，怎能甘愿一直分一杯羹？

　　晚风裹着烧焦味扑面袭来，王虎顺着绳索攀上地面时，望见西南山坳腾起青烟，那方向正是黑风岭夹子沟方向，前日被劫的盐车，或许此时早已化作炤南军营的军粮和银两。

　　“回城！”王虎咬牙，疾步朝着前方没有陷马坑的平地奔去，那里眼下有一匹马。

　　王虎翻身上马，赵继跟随而上，刚要驾马离开只听破空声骤起。

　　王虎猛地后仰，一支白翎箭擦着鼻尖掠过，钉入身后槐树时箭尾还在簌簌颤动。

　　二十几步外的山崖之上，黑衣少年收弓转身，束发的红绸带在夜风里猎猎如旗。

　　“是炤南人的穿云箭！”赵继盯着没入树干的箭矢愣神，连声音也打颤，“只有他们的强弓才用铜翎。”

　　眼瞅着还有一个月便要起兵，炤南人怎么都不会在此刻彻底翻脸，而且他们的行径更像是报复，王虎猛地回忆起什么，那日他无意间听到刘洵说“要借炤南的刀清君侧”，却不想他王虎便是那个要被清之人！

　　他拉紧缰绳，马儿嘶鸣声划破夜空，夹紧马腹朝着骅宁府内疾驰而去。

　　*

　　巳时三刻，骅宁府外二十里的青崖隘商路。

　　茶棚的布幌子在冷风里吹得猎猎作响，南桓勒住缰绳，眯起灰褐色眼睛盯着山道拐角处的的草棚，一缕炊烟正从棚顶的青瓦缝里钻出来。

　　“头儿，半个月前咱们走商的时候还没这茶摊，有些蹊跷。”南桓副将陆英轻轻夹住马腹，马蹄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嗒嗒”声，随着他的缓慢靠近，他似乎看见茶摊上正有人忙碌。

　　六名佩刀府兵正在棚下喝茶，寒冷冬日里热茶冒出的热气似乎是这空旷寒冷山谷里唯一的暖意，也是唯一的生路。

　　陆英认得他们的衣着，是骅宁府的府兵。

　　陆英回头欲要说什么，却听南桓率先说道：“歇脚。”

　　铁掌踏上青石板引起茶摊老板的注意，他忙上前迎客，同时士兵突然压低的交谈声低低切切，只能零零碎碎钻进他的耳里。

　　“大都督要抽三成利……”

　　南桓下马动作一顿，余光微微瞥去，只见府兵腰间别着的令牌上的确刻着“骅宁”二字。

　　“客官，咱们这儿物资匮乏，只有桦树茶。”摊主提着铜壶走来，脸上堆着笑意。

　　“有什么上什么吧。”南桓也不是很介意喝什么，山路走了几个时辰，浑身早已冻僵，只想喝口热的。

　　“好嘞，您稍等。”

　　摊主干脆应下，转身朝着砖屋走去。

　　南桓这支商队共有十几个人，依次围着那六名府兵坐下，但他们正聊得尽兴，倒是不曾察觉。

　　“若是抽成三分，岂不是……合作谈崩了？”

　　“本来大都督也没想跟他们合作，不过是借着他们的手给西凉贩卖私盐，各取所需罢了，待到大都督起兵一成，区区几个余孽，不就是蝼蚁？”

　　“哈哈哈哈……”

　　笑声阵阵，他们却不知周遭几桌早已捏紧了拳头，只待领头南桓一声令下定要将这六名府兵碎尸万段。

　　但南桓却只默然坐着，似乎并不为所动，直至热茶端上来，他饮了几口，恰好六名府兵起身，将铜钱丢在桌上，拿起长刀时目光交汇，各自探究，转而便跃上马儿，扬长而去。

　　陆英附耳低声道:“头儿，您就这么忍了，刚才您要是开口，我等定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南桓放下大碗，冷哼道:“如今刘洵手里少说也有八万府兵，我们手里只有两万，硬碰硬是不划算的。”

　　“咱们不是还有西凉吗？”

　　南桓不置可否:“对于他们来说，咱们也不过是丧家之犬，能有多少利用价值，眼下放他们回去不过是不想打草惊蛇。”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既然他们不是真心合作，那咱们也不必手下留情。”

　　“头儿可是有法子了？”

　　南桓瞥了眼屋里还在烧水的摊主，轻轻“嘘”了一声，余下众人会意，不再多言。

　　一番休整过后，南桓起身往桌上丢了几十文，摊主连连说太多了，南桓却摆摆手，阔步上了马。

　　转眼已入夜，骅宁府相较于前几日倒是多了几分祥和，街上依旧没有路人，但沿街乞讨的百姓倒是少了许多，也不知是吃上饭了还是死了。

　　南桓猫在都督府外的街巷一角，屏住呼吸静默等待。

　　“戍时三刻换岗。”陆英摘下护耳，耳廓冻得通红，“刘洵新讨了个妾室，孙氏，听说模样艳丽十分招刘洵喜欢，但极其不好伺候，吃穿用度必须是府里最好，这次就打着给她送炭的由头进去。”

　　陆英言及此从怀里掏出骅宁腰牌，正面刻着“炭火郎”的篆文。

　　南桓将腰牌系在腰间，两辆载满黑炭的板车从街巷暗处推出。

　　片刻后，他们已然出现在都督府角门，守门懒洋洋打着呵欠，“这都几时了，还送什么炭？”

　　“军爷明鉴。”南桓躬身的瞬间，袖中滑出两枚银子，“孙娘子说府里冷，下午特命人来订炭，说是今夜必须送来，小的也是收钱办事。”

　　守卫见钱眼开，笑着摆摆手示意南桓可以进去了。

　　这一队人马两辆板车迅速进入角门，守卫引着路朝着厢房走去，他们是外男不能去后宅，只在厢房卸了货物便可拿钱离去。

　　夜幕之下队伍哪怕缺少一两个人似乎也不会被轻易察觉。

　　南桓继续跟着守卫前行，这一路上随处可见府兵巡逻，可谓守卫森严，这刘洵可真是怕死。

　　进入厢房后，守卫便差人告知孙氏，南桓倒也不急，只默默卸货。

　　待到只剩最后一篮子时，南桓假装一个不稳跌坐在地，守卫见状伸手来扶他，却只听外头忽然暴乱。

　　“军仓走水了！”

　　这声声惊呼几乎要撕裂夜幕，南桓一把抓住守卫的手将其往地上一摁，长刀出鞘的瞬间守卫便气绝身亡，余下的随从也纷纷解决掉厢房守卫。

　　紧接着南桓掏出藏在最后一筐炭火下面的火油，往厢房地面浇去，随即点燃火把往地面一丢，带着兄弟们便冲出厢房。

　　都督府接连两处着火其中一处还是无比重要的军仓，自然是乱作一团，待到南桓趁乱逃出时，他遥遥望着都督府内的浓烟，心头无比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