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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一个幼女,也会让你们如此恐惧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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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缓步走出星官庙,周遭行人络绎不绝,闻瑶朝着远处的一辆马车招招手,车夫会意正驱车赶来。
沈见月回身,含笑温声道:“殿下,阿瑶知晓您回来后想在绿绮小榭给您接风洗尘,不知殿下何时有空?”
“待宫宴后吧,于礼宫宴之前不能参加旁的接风宴。”谢华妤着实没什么心思饮酒作乐,除了宫宴不得不参加,余下的能拒的都拒了。
尽管她是为了救人,也知道这是一场梦,死了不过是醒来,可伤害并不会因为这些缘由而减少。
沈见月自然也察觉到谢华妤神色里的低沉,了然颔首道:“好。”
车夫驱车赶来,闻瑶提着裙摆,三步并作两步跳上马车,沈见月跟了过去但并未上马车,不多时闻瑶从马车里提出一个食盒,沈见月伸出手,闻瑶搭上她的手竟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快步走到谢华妤跟前,奉上食盒,“殿下,这是我亲手给您做的蛋黄酥和桂花糕,听闻您回来,我猜今日能遇上您,于是便随身带着了。”
谢华妤抬手接过之际,闻瑶又补充道:“一片心意,不值什么银子,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谢华妤接过食盒,眉眼弯弯,温声道:“心意可比银子贵重。”
闻言闻言眉眼弯弯,眼底一片笑意。
趁此当空,沈见月倏然上前一步,确认周遭再无其他人,这才低声道:“殿下,先前那位八岁幼女名叫叶秋照,她通过冬试的消息如今已传遍建安城。从前那些人倚仗舞弊之利,国子监前三者皆是男子,如今叶姑娘一举夺魁,对他们来说不啻一记响亮的耳光。按制,要么授虚衔,要么入国子监,可入国子监,她便有资格参与殿试。那些人,是断不肯让的。”
谢华妤微微颔首,眸中掠过一丝了然,低声道:“我知道了,此事我来处置。”
于是隔日当谢华妤出现在朝殿上时,她已然做好今日舌战群儒的打算,而在此之前,她需要说点什么,能让这些人闭嘴,所以当谢晟刚坐下,内侍唱声一响,谢华妤第一个站了出来。
如今她身兼多职,也是站在了朝臣首位,而站在她旁边的则是谢瑾妧。
阔别多日,谢瑾妧倒是与先前没什么差异,神色恬淡,肃身而立。
“准奏。”
谢华妤执笏躬身,清亮的声音在殿中回响:“启禀陛下,儿臣奉命挂帅骅宁府之役,统领府兵五万、民兵两万、王氏私兵五万,合计十二万人,大破刘洵、炤南及山匪叛军十五万众,今已凯旋。”
谢晟满意颔首:“建安立下赫赫战功,即日起授六军大将军,兼领国子监祭酒,另任中书省中书令,入议事堂参决政事。”
这等封赏,不仅是将谢华妤拉入权力中心,更是将她推向夺嫡之路。
“儿臣叩谢陛下。”谢华妤俯身跪下,行叩拜大礼,整个大殿肃穆安静,唯有谢华妤的声音作响。
战功加父权,可以堵死所有人的嘴。
起身刹那,她眼角余光瞥见身后有人欲出列谏言,却被她抢先一步开口:“儿臣,想向父皇讨一份恩典。”
打铁当然还是要趁热。
“你说。”
“儿臣请旨,钦点此次国子监入学学子。”
话音未落,一名老臣已急步出班,声音里尽是焦灼,“陛下,前几日有一八岁幼女涉弊夺得冬试魁首,臣以为幼女稚嫩,必有舞弊之嫌!且脂粉钗环立于朝堂,终究……于礼不合!”
谢华妤并未回头,只向着御座微微扬首,高声道:“何仆射此言,是何意?”
她听声便知是谢丞安如今最大的走狗,何知平。
何知平原本是谢丞诚的舅舅,如今谢丞诚死了,何知平也转而投靠谢丞安。
可他是瞎了吗,难道看不出,谢晟早就放弃谢丞安了。
“殿下,您与平都公主乃是天家贵胄,自然不同,可那幼女……”
“本宫是在问你。”她倏然转身,目光如刃,直刺何知平,诘问道:“男子与女子,有何不同?为何这庙堂之高、朝堂之广,你们男子登得,我们女子,却登不得?”
殿中霎时一静。
她向前一步,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却字字千钧:“难不成何仆射以为,女子只该困于深闺,描眉点唇,却不配读圣贤书、立天子朝?那你可知,骅宁一役,是谁以三千精兵破敌后方,取下敌将首级,致使敌军群龙无首,是宣威将军,宋明微!又是谁加入民兵抗争,同时兼顾后勤,救治伤员,任务之重却没有一位女子抱怨,是骅宁府的千千万万女子们!”
她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终落回御座之上,躬身长揖:“儿臣请陛下明示,国朝取士,究竟取的是才学德行,还是……男女之别?”
谢华妤话音落下,金殿之上一片寂静,唯有鎏金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依旧从容。
谢晟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默地打量着谢华妤,不知是对的考验,还是等着旁人刁难,让她知难而退。
何仆射脸色涨得通红,持笏的手微微发抖,却一时语塞,半晌才憋出一句:“千百年来皆是如此,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若是殿下这般维护那幼女,难不成是有夺嫡之心?”
“何仆射这般佛系,为何会做到仆射的位置?”谢华妤冷笑偏着头看着他,仿佛能透过皮囊看清他的心,见何知平微怔,她继续道:“我敢承认我的野心,你敢吗?”
何知平竟是没想到谢华妤能这般坦然承认,彻底没了话。
不少大臣面露思索,亦有数人神色忿然,却无人立刻出声反驳。
就在这时,文臣队列中又走出一人,乃是新任礼部侍郎窦崊,他躬身一礼,声音沉稳许多:“殿下息怒,非是臣等固执于男女之防,而是祖制如此,礼法攸关。国子监乃国家育才重地,殿试更是天子亲策,关乎国体。若轻易让女子入围,只怕天下士子之心不稳,亦恐惹来非议。”
这番言论还刁难不住谢华妤,她唇角微扬,反问道:“窦侍郎所言祖制,是哪一朝哪一代的祖制?我朝太祖皇帝开国之初便曾言:‘唯才是举,不论出身’这‘才’字,何时加注了‘须为男儿身’?至于天下士……”
她声音陡然提高,清亮的目光扫过丹陛之下黑压压的群臣:“若因一名八岁女童的真才实学便心生不稳,那样的士子,心胸器量几何?可堪为我朝栋梁?更何况,叶秋照无父兄可依,全凭自身聪慧勤学脱颖而出。如此寒门英才,不正该是我朝廷应悉心栽培、以示天下公允的典范吗?”
又一位大臣出列,语气急切:“陛下!纵然才学为真,可八岁稚龄,心性未定,如何能入国子监听学?又如何能授以官职?岂非儿戏!”
谢华妤倏然冷笑一声,反问道:“一个幼女,也会让你们如此恐惧吗?”
趁着众朝臣被她这般露骨言语怼得无话可说,她又从容道:“阁下可知甘罗十二岁拜相?周不疑幼龄献计?年龄从来不是衡量才学的尺度。叶秋照能通过国子监严苛冬试,其能已得验证。至于授官与否,或入监进修,自有规制与考绩而定,非今日之争焦点。今日之争,在于她是否因身为女子,就连一个公平起步的机会都不该有!”
她再次转向御座,深深一揖:“父皇,儿臣非为一人请命。叶秋照之事,恰是一个契机。朝廷欲广纳贤才,就不该将一半天下英才拒之门外。女子之中,亦有孝悌忠信、经天纬地之才。儿臣请陛下明断,准儿臣依才学钦点此次国子监入学名单,包括叶秋照,并恳请陛下恩准,自此之后,国子监取士,唯才学是论,不再囿于男女之别!”
谢瑾妧见状,躬身一揖道:“父皇,儿臣以为肯让女子入朝为官才是国家发展之昌。一个极为浅显的道理,他们的国家女子只能做人人都可做的事,相当于真正参加国家发展的只有男子,而若是我们国家男子女子皆可,那岂不是举国上下都参与了国家发展,那自然会发展更加迅速。”
周慎微沉声劝阻道:“乐兴公主慎言。”
周慎微这话倒不像是威胁,更像是提点,难道……
翰林学士承旨曲允谦冷声道:“乐兴公主还是不要掺和此事了,您和建安公主可不同。骅宁府一战有功不假,可杀害温小将军一事不也是铁打的事实吗?功臣之子,不知建安公主打算如何给温大将军交代呢?”
谢华妤眸光一沉,酸涩涌上心头。
“曲承旨请不要混淆视听,我是我,叶姑娘是叶姑娘,我是怜惜有才学之子,至于杀害温小将军一事,不知阁下是从何处听来的,张口便说呢?”
谢晟是不会允许这等丑闻被人知晓的,即便知晓,他一定会想办法让那人说不了话,哪怕是物理意义上。
而眼下曲允谦当朝大肆谈论此事,显然是不想活了。
这等事哪怕在议事堂提及都是谨慎小心,恐怕只能是谢晟几个心腹官员,曲允谦身为承旨,的确是能知晓许多秘密,但这不是他可以当众说出来的理由。
许是谢华妤此言让曲允谦猛地意识到不该提及这些,猛地跪下。
可却已来不及。
谢晟高坐龙椅之上,一直静听双方争辩,目光深沉难测。此刻,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建安。”
“儿臣在。”
“你所请之事,关乎国制,非一时可决。然,叶秋照之才,既经冬试验证,朕亦信你眼光。准你依制钦点此次国子监入学名单,叶秋照准予入学。至于国子监及科举改制之事……”
谢晟略一沉吟,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臣子,“交由中书省会同礼部、吏部详议,半月后呈递条陈再议。”
如今谢华妤是中书省中书令,这相当于又将事情的决定权委婉的交到了她的手里。
“儿臣,领旨,谢陛下隆恩。”谢华妤再次下拜,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快。
谢晟瞥向曲允谦,神色陡然一沉:“至于曲承旨,既然这般喜欢道听途说,不如转调去兖州听风声吧。”
曲允谦倏然跪下求饶:“陛下恕罪,下官只是一时食言,陛下恕罪!”
谢华妤微微挑眉,原来是曲贤妃的娘家势力。
不对啊……
谢华妤瞥着谢瑾妧,她默然站在那里,竟是一句话也不说。
曲贤妃是她的生母,这曲允谦怎么说也是她的舅舅,她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任凭曲允谦连连叩首,苦苦求饶,她就是不为所动。
谢晟也不理会他的求饶,起身阔步离开。
退朝唱声响起,众臣躬身送驾。
曲允谦瘫坐在地,转而抓住谢瑾妧的裙摆,声嘶力竭骂道:“你这个畜生,你怎么不帮我求情!”
谢瑾妧冷脸一脚踢开他,沉声道:“你的一句话,陛下便废了你,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早就不该在这个位置了呢?”
谢华妤微诧,一来是谢瑾妧竟能看得如此透彻,二来,她似乎对这个舅舅颇有恨意。
谢瑾妧似乎与谢华妤想象中的她,不太一样。
但此事毕竟与她无关,她也不会多事,只向谢瑾妧福了福身,谢瑾妧付之一笑,各自微微颔首,以作辞别。
谢华妤刚踏出备殿,赵康迎面而来,他躬身揖礼,肃声道:“殿下,陛下命您前去紫宸殿。”
谢华妤了然,今日是温礼衡头七,温磬应该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