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结局]烟火千城（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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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驶在通往虹桥国际机场的路上，从一路洒落的烟花光影和细雨晕开的路灯光中穿过，像穿行在以前无数次憧憬过的美丽的的梦里。一瞬有循着光阴逆流的错觉，从虹桥机场开始的故事，这一刻却又逆流着要回到最初的原点去。
不觉之间竟然看得痴了。苑子，你看，我们那么期待过的千城烟火，它说要带给我们幸福。
它来临的时候果真和梦境里一样……那样美丽。
嘀——就在所有人都抬头仰望的时候，伴着烟火腾起的声音，一直都挣扎跳动着的心跳最后微微的挣了一下，得到平静一样停顿下来。
灵魂的方向，有个声音似乎在松了口气的说着……呐，秋秋，最后的要求，我还是——没有让你失望。
***
伴着刺耳的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蒙蒙细雨的夜晚，有人慌张失措的在虹桥医院下车。
这次传奇般的抢救直到很久以后都还在被人津津乐道着，那样奇异的一个夜晚，几个人穿着婚纱开着喜车来抢救，印象太深刻了……每当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大家都会提到，一直到半个小时候后抢救结束，那场罕见的全城性质的烟花还在持续的绽放。
抱紧自己缩在凳子上，闭目祈祷着。苑子，我知道你没有走远。你看，我还听得到你的声音就在周围，在对自己轻轻的笑着呢喃着：秋秋我还是做到了啊。你看，我还能看见你所见到的梦境啊，先是爸爸然后是妈妈是萝卜。我还能知道你在害怕，你在心里反复的叫着我的名字。我就在这里啊，一直在这里啊。虽然我们隔着门可是你的感觉我什么都知道的，只是……虽然反复的拼命的说着我就在这儿，一直在这儿，可是苑子你好像已经感知不到我了……苑子，苑子，苑子，那么多句的呼唤你总有一声可以听得到吧？
无意识的蠕动着嘴唇，眼神呆滞很快的说着什么，那神情在外人看来是标准的疯子行径吧。可是不要紧，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不奢求了。看起来如此虚无飘渺的只有我自己才明白，那些东西，它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反复的祈祷着，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画面从鲜艳到黯淡，从带着短暂的停顿到走马灯一样越转越快，声音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低到混乱成一片再也分不清，紧紧地咬着嘴唇想要靠疼痛来清醒，来努力的识别出那些混乱在一起的画面，却渐渐的什么都感受不到了……完全感受不到了。
最后的一线疼痛，轻微得只像针尖小心翼翼的碰触了一下，眼前晃过一个淡黄色的影子，然后再也没有了感应。猛地屏住呼吸痛苦的揪住胸口的衣服，心脏像被人攥住了然后狠狠收紧一样，痛到麻木后再也体会不到除了压抑以外，任何的感觉。
有点想笑，到了嘴角却往下弯，成了苦笑的弧度，最后又变成了啜泣的弧度。那个淡黄色的影子，最后的画面是自己……是多年前的自己啊，拿着烟花哭得丑丑的向着她跑过去，然后把她扑倒在地。那时候雅苑还是6岁吧？问过多少次都没有答案，原来是从那时候起，彼此就是生命里唯一特殊的存在了吗？算算我们错过的时光，和相守的时间比起来，真是多么庞大的浪费……揪住胸口脸色苍白的慢慢扶着墙蹲下去，不是存心想要折磨自己，只是真的忘记了要怎么去呼吸……
“秋秋？”突然看见冉秋异常的举动，两个人齐刷刷的吓了一跳，一个走过去晃晃她另一个注意的看着她的脸色，神色紧张。不知道为什么，她整个人都在一瞬间静止下来，包括呼吸，就用那样大而无神的眼神空洞洞的看着他们。像是牵线的偶人。
“你干什么？”小V吓得心脏差点停跳，急中生智突然抽她一耳光，“给我活回来！你再出问题是想两个一起死吗？”猛地咳出声，有新鲜的空气涌进肺里，冉秋慢慢的眨了眨眼，惨淡的笑：“她走了……”
“你……”乌鸦嘴三个字还没有出口，轻微的吱呀声，有人走了出来。三个人一起转头。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医生就在几个人的注视下推门走出来，按灭了门口“抢救中”的红灯，向着几人公式化的点点头，表示了一定程度的安慰和惋惜，“如果再早到五分钟……”
“可以进去看她了吗？”冉秋没有再哭，也没有什么其他表示，只是缓慢的自己站起来，幽幽的望着里面。
“等会就可以进去了。”医生略觉皱眉的看她一眼，那是别人的老婆，就算是感情很好也不能抢在别人丈夫前面，怎么她才像是最痛苦的那个。转身同情的拍拍麦子，“请节哀。人生无常，你妻子一定不愿意你太悲伤的。”然后他向着冉秋和小V点点头，“你们也要多照顾一下她的情绪。”麦子被他在肩上蓬蓬的拍了两下，欲言又止，和小V交换一个眼神，一起看着冉秋。冉秋回以安静的点头，甚至拉动嘴角做了个似乎要笑的动作，只是她的眼神里仍然什么感情也没有，即使是看起来要笑的时候整个人也都像空空洞洞的，如同没有灵魂的纸人一样。
心里掠过一些担忧一些不忍，两人交换一个眼神，都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从进来就一直看着冉秋，自从雅苑被推进急救室开始她就安静的坐在那里，但是一直到刚才，都还能看到若有若无燃着的希望。到了刚才，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开始，她的眼里……那种还带着感情的神采完完全全的消失了。不必再担心了，悲伤也变得不需要，过往的那些挣扎全都变得可笑，得到确定的答案后心里只剩下一片平静。
“秋秋……”小V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吸吸鼻子直接过去张开手抱住她，用力拍拍背，“秋秋，大家都还在，不要太伤心……”麦子叹了口气，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握住了，微微用力。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我没事不用担心……”冉秋缓缓的挣开他，“只是想和苑子单独待会儿。”她居然笑，“不会做傻事的，好吗？”
“想哭就哭，别硬撑着，这里没外人。”麦子担忧的注视着她的眼睛，最后只是拍拍她的肩，“进去吧。”冉秋点点头，提着婚纱拉开门进去了，医生出来的时候她还不忘每个人轻轻点头表示感谢。随后伴着最后一个医生走出来，自动关上的门把其余的人都关在外面。
“我迟到了。”提着婚纱走到床前低低的说着，执起雅苑的手轻轻一吻，“苑子不会怪我吧。”指尖捻起一枚戒指，“呐，苑子你看，多有默契，还来不及给你看。我们挑的是同一款的戒指呢……”
当然得不到回答。
微微一笑，给她戴上，然后十指相交握，对着窗外烟火的亮光小心的比照着。动作很小心的俯下身去，脸颊相贴，有卷曲的发丝温柔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那个人，仿佛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可以翻身坐起来抱住她，刮着鼻子笑着羞她一样。心里有什么在一点点融化崩塌，明明知道是在骗自己，可是从最幸福到最寂寞，就那样短短的一瞬，我还是不能相信啊。
从九到一，还整归零。沿着我们交缠的线，故事在一千场烟火里划出了一个完美的圆。圈出了那么多的故事，圈进了那么多人的生活，中间却再也没有任何可以插入的余地。那么残忍那么美，这真的就是我们的宿命么？
苑，烟火你还是看到了吧。它来临的时候果真和梦境里一样那样美丽。
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也像梦境里一样，凋谢得那么残忍。
知道这样的时候应该要哭，颤抖的抱紧，耸动着肩膀想要压抑着哭出来，却没有一滴眼泪。仿佛所有的眼泪，都在以前那么多的悲欢离合里流尽了，再也找不到哭泣的理由。
曾经感受过幸福的充实，也体会过快乐的轻巧，也经历过悲伤的冲洗。而如今的心里只剩下一种沉沉的下坠感，像要坠落到不知道多么深深的黑暗中去。曾经，她们都离幸福那么的近，近得只要指尖再向前伸一点就可以触摸到，却最终失之交臂。
闭上眼用最大的力气紧紧抱住，去试着感受那个人还没有离开的温柔，喉咙中终于挤出了沙哑的呜咽：苑，牺牲那么多之后上天最后给了我们相守，只是以这样的方式相守，来得太残忍了些。
夏季过去就是萧瑟的秋。那个夏末秋初下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雨，把上海市的街面淹没了一层。步行街附近老城区的有些房子扛不住雨水，在那场雨里轰然倒塌，然后有些故事就在这场雨的冲刷下淹没，消融，再不可见。
那样的喧嚣跋扈的时代，终于也过去了。
一千场烟火开过，最后还是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
夏日的熏风依旧暖意融融。横贯上海的那一场烟火开始淡出所有人的记忆的时候，又一个夏季来临了。
只是有些人，再也不能见到了。
于是有时候觉得恍惚，那些已经过去的梦一样的夏天，由于找不到存在过的证据，几乎要以为只存在于自己的幻想里。
“麦子，怎么在听寂寞在唱歌？”小V从浴室里走出来，拿了干净的毛巾胡乱擦着湿漉漉还在滴水的头发，眼神挑挑对着斜射进屋的阳光在收拾衣服的麦子。他们在一年的努力之后，终于换了新的房子，打算收拾一下搬出原来的小窝间。现在的房子粉刷一新准备租出去，再也没有原来的痕迹留下。
“阿桑逝世两周年纪念歌碟，想起了，就随手拿来听听。”麦子折了一阵衣服停下手，背对着他，“对了V，就要搬走了，再去看看她吧。”他的头发也有点长，是时候去剪剪了，不过他顶着稍长的头发也有种特别的个性。
有半晌的沉默，然后，“嗯。”
清晨的阳光有些显苍白，墓园的土还没有干，淡蓝色的薄雾浸透着丝丝的凉意。白色的墓碑安安静静的立着，有多少的故事就这样在白色的墓碑下被掩盖，被埋藏，最后被遗忘。
墓园的环境很安静，也许只有亡灵能拥有这样奢侈的安谧。
百合花的包装纸哗啦啦的响着，扑棱扑棱，惊飞了一只云雀，却不飞走，只是站在刚开的花枝上，歪着头俏皮的看他们，尾巴一翘一翘。
“谁？”有人从墓碑群后面站起来，麦子和小V停住。
冉秋。很久不见，她似乎并没有改变多少。她在耳朵上别了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手里抱着一只粉红色的抱枕。抱枕已经不新了，看形状好像是只老鼠。撒小碎花的裙子有种淡淡的温暖，看起来她过得并不算坏，心情也不算坏。
看见了麦子和V，视线又移动到他们手上的百合花上，她微微笑，往旁边让开一点：“你们也来看她？”她笑起来依然是原来的样子，眉眼弯弯。
“嗯，要搬家了，再来看看她。以后也许不能经常来了。”麦子走到雅苑的墓前，弯腰放下花。墓碑周围和墓碑本身都很干净，没有什么需要扫的，于是他就站了起来。小V蹲下来，把花摆正，抬着头去看墓碑上刻着的字，那上面的字很简单：爱女雅苑之墓。干净得没有任何多余的字和花纹，一如雅苑生前的为人一样。
冉秋看了他们一眼，再笑笑打算离开。她本来就打算要走的，很自然的转身抱着抱枕往来的路走去。
“我们要搬家了。”麦子出人意料的再重复一遍，看着她的背影，“秋。”“嗯？”听到这句冉秋停住脚，心平气和的转身微笑，也不意外，“哎呀，忘了祝贺你们了。”
“你不问我们搬到哪里？”小V摆好了花，背靠着墓碑歪过头望她，“这次搬得很远。”“嗯，不问。”冉秋微笑宛然，不加解释，只是慢慢的走了出去，“爸爸在等我。”
“秋……”小V还想说什么，追出一步。麦子拉住他。
冉秋并不停步，一边慢慢的离开，一边轻轻的说：“麦子，V。我很感谢你们，真的，很感谢。可是我也怨你们……如果不是认识你们我不会知道爱情美的样子，可是如果不认识你们也许一切都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她也还在我身边。我一直很笨，不懂怎么释然，”她慢慢的绕过几个墓碑越走越远，“我真的无法忘记，更加不想迁怒你们……所以，给我安宁吧……”
所有的人都是好心，都是诚心的想要帮她，麦子也是，小舞也是，阿雅也是。所有的人都没有错，只是，加起来，就错了。迁怒是不对的，责怪自己更是无益的，所以，就这样吧。
阿雅被判了死缓，就在这几天了。她只是来为阿雅带一句话而已：他不久就要去陪她了，等着他。
微微笑，阿雅，苑子，你们不久都要有人陪了，可是我，还要很久很久呢……
那场烟火之后，一次意外，她在旧货店找到了丢失的粉色老鼠抱枕，又把它买了回来。以前缝在上面的粗糙的线还在，只是那些誓言，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那以后三个月，小尹的爸爸因为插手建材的问题事发，锒铛入狱，可是如今来看，还有什么意义呢？以前好像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的障碍，突然间就变得微不足道什么都不是了。很多事情的意义，就这样随着那个人的离开也一起变得模糊不清，坚持的意义，信任的意义，爱的意义。
现在的心里只剩下湖面一样的静，依然会做梦，只是梦境里不再看到色彩，也不再听到声音。不会激动，也无所谓噩梦好梦，不需要再被安慰所以最后也习惯了一个人睡。那个美丽的黄昏，终于成为了二十年来她做过的唯一一个色彩斑斓的梦。
她没有逃开，就是那样很自然的走开，一步一步，不慢也不快。墓园的外面，有两个人推着轮椅上的另一个人静静地等在那里。推着轮椅的是阿音，还有一个是小月。
而轮椅上的人是M。他不小心摔伤了脚，在家闷得慌，她便推他出来走走。
点点头示意，四个人一起离去。
有一阵没有说话。云雀大概觉得无聊了，扑棱棱的冲天而去。周围又是一片安静。
“她还是和阿音保持着距离。”远远看着走远的人影，小V难得的叹了一声，回身拍了拍那墓碑，“苑子同学你挂得真不是时候，害惨了四个人。”
“五个。”麦子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也不解释，“地上凉，起来吧，我们也该走了。”
站起来前最后看了一眼，小V喃喃自语：“喂，苑子，来世不要再爱上她，秋秋很惨的。”
“还在说什么？”麦子已经走出去几步远，向他微笑着张开双手，“V，来。我想回国了，这边的工作也差不多安定，跟我回去见一见父母吧，顺便补上次的蜜月旅行。”
“好啊！”小V狠狠砸他怀里，“人生苦短，珍惜身边的人……”
“呵呵……”
***
“妈妈妈妈，入夜了，可以放烟花了吗？”小男孩牛皮糖一般缠得妈妈团团转。年轻的妈妈爱宠的在他胖嘟嘟小脸上捏了一把，走去晾衣服。“乖砂砂，再等会。等妈妈晾完这些衣服。”“可是我现在就想放耶……”男孩可怜兮兮的拉着衣服不放手：“还记得去年的烟花好漂亮，还有前年，我看见两个姐姐亲亲的那回，烟花也好漂亮耶。”
“不准说那次的事。”年轻的妈妈脸色一变，接着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小孩子管他做什么，再过两年大概就忘了吧。拍拍他的小脑袋，“好吧好吧就放一个。自己注意安全，点了火就跑回来看着，啊？”
“好！”叫做砂砂的小男孩得了许可，便兴冲冲的打开柜子拿了最大的烟花，跑到顶楼。
天色已经黑得差不多，应该放着也很漂亮才对，他不由撇嘴，妈妈小气，而且那两个姐姐本来就很漂亮嘛，他说的是实话哦。
点燃烟花，满眼的光华流彩。默默的合掌，砂砂煞有介事的祷告：那两个姐姐现在不知道在哪里耶。妈妈不准我说，不过砂砂很喜欢你们的，所以不管在哪里，一定一定都要幸福哦。
***
“爸爸，走吧。等会就开始凉了。”从编辑社出来，和阿音小月道了谢，冉秋看了看黑得差不多的天色，推着M走向另一个方向，“妈妈今天又头疼不能出门……在家大概要开始担心了。晚上换一种粥？”
“……就玉米排骨粥吧。等会在街上随便买点。”说话的人有了点上年纪的沧桑，显得温厚慈祥，“秋，刚才和那编辑谈好了，《千城烟火》是明天正式出版吧？“
“是啊。其实有点意外，只是真实的记录那些故事却有这么多人愿意看，真的很感谢那些读者……如果不是他们的鼓励也许我会一直那样混沌的过下去。对了爸，想和你说，箫编辑问我有没有意愿以后专职写书，我打算答应他。”
“嗯，写小说？”
“说不定，也许以后会试着写一些其他的东西吧……”
“加油吧，爸爸支持你。”
“嗯。”
一问一答，两个人的身影都渐渐的消失在浓郁的暮色里。
“阿音，你打算照顾她多久？”潇怜月和音知鸣牵并肩慢慢的走，“我明白你的感觉的，也可以和你一起照顾她……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们交往？”
一怔，然后唇角拉开一个微笑，很自然的伸出手牵住：“也许是应该改变一下……请小月同志多多指教。”
羞红了脸，还没有说话，远处高楼的阳台上亮起了星星点点流泻状的烟火。
推着轮椅的，牵着手的，开着店的，隔着铁栏看星空的，都在同一个时刻抬头，那些亮光就从不同的角度落进了不同的人眼里，刺痛了那些一直无法被遗忘的回忆。
看啊，烟火。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结局]烟火千城（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