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天狼星》君言浅止

14、Chapter-14捉虫

　　天色太暗，车门外的白炽灯泡年代久远，灯丝频闪灯罩也已乌黑，喻瑾恩又刚惊醒头脑发昏，所以想看清门口人时，没控制好力道忽而靠得太近。而后果便是，此刻她几乎整张脸贴在许禾脸上。他背着光眉眼皆落在阴影中，如此距离看去竟有种别样朦胧的美感。她甚至眼睛都不敢眨，怕睫毛刮到他。

　　等下，她刚才是叫他爸爸了，是吗？？？？

　　后知后觉般，喻瑾恩的脸刷的就红了，她忙向后躲开，不想后腰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档杆，顿时疼痛就上了头。她捂住脑门和后腰，不禁眉头紧锁，长“嘶”一声。

　　“你没事吧？”许禾想伸手去扶，却见喻瑾恩忽地手掌摊平举到他眼前。

　　“我自己可以。”她连做两组深呼吸后，才扶住车门框颤抖地迈出脚去，颤音道，“后退，后退。”

　　许禾一连后退几步，继而定定站在原地。看着她单手扶在后腰，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车门框，如同上了年纪的老人般，身子佝偻慢慢悠悠地走下来。

　　幸有夜色极深，将他垂在身侧手的麻木和微微颤抖藏得恰到好处。时间一久，他竟也已忘却方才两人靠得太近的紧张。

　　“许禾！干嘛呢！”

　　许禾循着声音看去，便见许丽琴手里拿个塑料彩条脸盆正瞪着他，他下意识挑眉疑问道：“啊？”

　　他干嘛了？

　　许丽琴见他不开窍，忍不住翻个白眼，旋即用目光疯狂指喻瑾恩，拿着塑料脸盆的手在胸前划过弧，猛地往怀里一搂，还配以夸张嘴型。

　　“扶啊！寻思啥呢？”

　　许禾见状不由得狠狠怔住，又想起孙贺一几天前说的话来。

　　“这两家分明是想撮合你们啊！”

　　不想还好，这一想他手脚反而更不听使唤，手在半空中来回转过好几次，才抓住喻瑾恩的胳膊端起来。

　　喻瑾恩不禁愣下神，转头看一眼被某人端的比自己肩头还高的小臂，想要扬起的嘴角却不免有些抽搐。

　　悟情谷，是京州郊区的一个人造旅游景点，主攻老东北复古情怀。

　　清一色联排红砖青瓦小平房，配以绿漆铁框玻璃窗。屋里墙面糊过厚厚一层报纸，床头钢钉挂绳悬着下倾式木边玻璃大相框，里面胡乱夹着好多黑白旧照片。相框下热炕头堆着爷爷辈才有的，上掀盖可拆卸木头柜，军绿色老式门搭扣挂的灰青皮黄牌锁头。炕足有好几米长，炕沿还是一整条宽扁木铺的。粉红炕革上条框分明，嵌着数朵大牡丹。炕梢墙上还贴着年年有鱼塑料画，两个穿红肚兜扎三个揪揪的胖娃娃抱鱼，笑得正欢。

　　而此时，屋内另一侧，红砖地中央摆着大木圆桌。各类炖菜热气腾腾，香气直往鼻子里钻。喻瑾恩却只是双臂伸直怼在跷二郎腿的膝盖间，始终低头看着桌边的白漆红花搪瓷缸子。

　　以她为其中一个端点，在圆桌直径的另一端，许禾则是正襟危坐，眉心微蹙，似乎也没好过到哪去。

　　他们会有如此反应，全因为这一桌集齐了喻氏夫妇，许氏夫妇以及许家大姑，五个重要人物。而此时，喻瑾恩和许禾都是坐在各自父母的中间。

　　喻瑾恩仍低着头，偷偷抬眸瞧过一圈，又忙垂下眸。

　　这阵容，怎么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

　　“吃啊，大家都别拘束。”喻宝笑得鱼尾纹都出来了，“今天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刚好大家都休息，趁这个机会呢，感谢下这段时间以来，许禾对我们家瑾恩的照顾。”

　　喻瑾恩怔了下，偷偷瞥一眼喻宝。

　　那你单请许禾一个人就好了，干嘛这么兴师动众？知道的是感谢家教老师，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型相亲现场呢！

　　许军严竟也回以微笑，烟嗓严重，语气却温和：“喻大哥太客气了，他们俩是同学，同学之间帮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听说他准备收三百块钱，我回家狠狠说了他一顿。做人不能这样的，这种小事哪有收钱的道理？”

　　等下！三百？？？不是三万吗！

　　喻瑾恩缓缓转过头朝周绫投去探究的目光，而后者全当没听见，端起搪瓷缸子优雅地吹了吹杯中的常温啤酒，垂眸抿过一小口。

　　喻宝忙接道：“可不是这么回事啊。许禾平时学习那么忙，还要天天帮我们家瑾恩补习，实在是太难为孩子了。其实我当时让丽琴从中牵线时，是准备按市场价给的，是许禾他自己坚持不要。不得不说啊，现在年轻一辈的，像许禾这种家教优良，品学兼优的男孩子实在是太少了。”

　　这什么情况啊？怎么又变成大型表彰大会了？

　　喻瑾恩不禁蹙紧眉，偷偷瞥一眼对面许禾，后者此时脸颊通红，也是浑身不自在。

　　禾颖笑得满目春光：“话不能这么说啊，现在像喻瑾恩这样多才多艺，天生丽质又气质绝佳的小姑娘更是难得啊。”

　　诶呦妈耶……

　　喻瑾恩真的非常想给她禾阿姨磕一个，可千万别这么夸她，她自己都替自己臊得慌。

　　互夸几个来回后，喻宝率先举起搪瓷缸子。

　　“这桌上我最大，那我就不客气了，先起杯酒。今天非常高兴啊，大家能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赴约……”

　　喻瑾恩正放空着，忽而被周绫撞下胳膊，抬眸就见周绫目光瞥了瞥她面前的搪瓷缸子。她皮笑肉不笑了下端起搪瓷缸子来，继而也跟随大家举杯，喝过一大口橙汁才勉强压压惊。结果还未等咽下去，就听得喻宝很自然地问道。

　　“那接下来几天假期，咱们怎么安排？”

　　“咳咳……”

　　果粒橙的果粒正卡在喉咙间，喻瑾恩这一呛可呛得不轻。她捂住嘴咳嗽好一阵，依旧难以平复。

　　“没事，你，你们先咳咳吃，我咳咳咳……出去下。”

　　池塘里的多多荷花，在昏暗中只是一个个会随风摇曳的剪影，石路蜿蜒铺就的池塘边，很远才有一处木杆路灯。喻瑾恩头顶的绿皮灯罩下，白炽灯还频频闪着光。

　　她蹲在石阶边歪头看它，不觉间眨眼时，便已有灯丝弯折闪在眼前。夜里清冷的空气侵进鼻腔，方才呛过的难受感终于褪去些许。

　　“瑾恩。”周绫走到她身侧，俯身摸摸她的头也蹲下来，“怎么不进去吃饭啊？ ”

　　“吃什么吃。”喻瑾恩似是自言自语般声音很轻，随便薅过石缝间野蛮生长的狗尾草，撕开底部根茎甩手丢进池塘里，叼着狗尾草玩。

　　周绫嘴角微勾，语气温和：“瑾恩在怪我们吗？”

　　“也不是怪吧，就是……太奇怪了。”喻瑾恩眉心蹙紧，叹口气，“这还没怎么着呢，就算许禾能让我考上航大，也犯不着这么大阵仗吧？大家都不熟，多尴尬啊？”

　　“那妈妈问你啊。”周绫依旧笑着，用肩膀撞下喻瑾恩的：“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你觉得许禾人怎么样啊？”

　　喻瑾恩目光顿了下，胡乱眨眨眼，旋即瞥向远处：“什么怎么样啊？就……还成，不烦人。”

　　“那就是喜欢了？”

　　喻瑾恩忽地就急了：“妈，你不能这么曲解别人的意思吧？不烦人怎么能和喜欢划等号呢……”

　　话说到这，她见周绫仿佛已然看透她般，笑得很是欣慰，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但继而，她便又别过脸去，据理力争道：“妈，我现在高三，正是人生最重要的阶段！你怎么能天天净想些没用的事呢？我们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把我的成绩提上去，考上航大，走上人生巅峰。”

　　“可妈妈觉得，他就是能让你考上航大的人啊。”见喻瑾恩不再反驳，周绫搂过她肩膀拍了拍，“妈妈知道，这样瞒着你是不对，但是你要相信爸爸妈妈这么做，真的都是为了你好。”

　　喻瑾恩闻言身子一僵，微挑起眉：“你们……瞒着我什么了？”

　　周绫不急不忙地把补课事件原委和盘托出，喻瑾恩听完差点没惊得一脑袋杵进池塘的泥里。

　　原来提高成绩都是次要目的，从头到尾，他们的终极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撮合他们俩。而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居然是许禾的大姑。原因据说是，许丽琴一直就特别喜欢她，虽然她也并不知道为什么。

　　“妈！你们……”喻瑾恩猛地站起身来，手在半空中胡乱比划着，“那别人家的父母都是，哦，恨不得一直把闺女捂在自己手里，生怕别人抢去。我这才刚成年啊，你们怎么，怎么就能舍得，把自己栽培了多年的好白菜拱手送出去给别人家的猪拱啊！”

　　“许禾不是猪，你也不是白菜。”周绫禁不住轻笑出声也站起身，语气淡然道，“话说回来，就算没有我们撮合，你高中这两年多不一样也没闲着吗？”

　　喻瑾恩被猛地戳中肋骨，只得扯下嘴角瞥向别处，尴尬地干咳几声。

　　果然是知女莫若母啊！她自以为自己地道战打得炉火纯青，却不知早已被面前这个笑面女菩萨看得一清二楚。

　　“妈妈只希望待在你身边的，是个值得托付的人。而且我也相信，有他在你身边，你非但不会受影响，反而会变得越来越好。”周绫笑着摸摸喻瑾恩的头，“其实我不反对你跟倪子轩他们玩，也知道你不会做太出格的事。但是有些朋友只适合吃喝玩乐，而有些人却是值得你倾尽一生的。这一点，你一定要拎的清。”

　　喻瑾恩不禁垂下眸，若有所思。

　　她明白周绫的意思。她喜欢许禾不假，可许禾这个人总是不温不热的，又总是待所有人都很有礼貌，她不清楚他是不是也喜欢她，也不太确定作为男女朋友，自己能不能和他处得来。

　　周绫见她如此思忖，知道她是听进去了，也便不再多说，直接拉过她的胳膊。

　　“走吧，回去吃饭。”

　　这顿饭吃得非常漫长，喻瑾恩吃完却还得在桌边陪着。插不上话，也不敢插话，想玩手机又不敢玩，就只能百无聊赖地摆弄手指，还得时不时应和话题笑笑。如是熬过也不知道多久，忽而听得有人叫她，她循着声音看去，就见许禾站在她身侧。而很快，她也发觉，桌上人都还聊着，却也都将目光齐刷刷投过来，比聚光灯还要亮。

　　许禾手握空拳抵在唇边清咳两声：“你跟我出来下。”

　　能逃脱困境喻瑾恩自然是高兴的，她迅速站起身挪开椅子，走之前才猛地想起来客气，于是象征性指指门口。

　　“叔叔阿姨，那我……”

　　旋即就等来各种姨母笑和同款声音：“去吧去吧。”

　　关上门又走远几步，喻瑾恩才深吸口气小声嘀咕道：“终于得救了。”

　　继而她转头看向许禾：“找我什么事啊？”

　　“没事。”

　　喻瑾恩不由得一怔：“啊？”

　　许禾双手落在裤子口袋间，目光飘向远处：“看你在那坐的难受，刚好我也不太舒服，不如出来透透气。”

　　“那我们往神像那走吧？在这杵着也没什么劲。”喻瑾恩朝远处树林间灯光昏黄处瞥一眼，许禾也便随着她沿路往神像方向走。

　　石路蜿蜒穿梭在树林间，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看到木杆挂着的白炽灯露出微弱的光。幸运的是，今晚的月亮足够亮，点点星辰也算有所贡献，他们才不至于完全盲行。

　　喻瑾恩扯过路边草，低头在手中摆弄：“所以我爸当时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和桌上说的差不多。”许禾悄悄瞥一眼她，“不过，我并不知道我爸妈会来，我自己也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同病相怜啊。”喻瑾恩咬住下唇，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我看你好像也没什么朋友，你会不会也有时候觉得挺孤独的？那你孤单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都跟谁说啊？”

　　不错，她此时又想起了魏芷的话。什么难过陪伴啊，联系啊，想想她就大火蹭蹭地往头顶钻。

　　一阵冷风吹过，喻瑾恩忽然觉得肚子泛凉隐隐作痛，她不由得双手插，进，校服口袋捂在肚子前。

　　许禾怔了下：“会写邮件。”

　　喻瑾恩点点头心想：魏芷果然撒了谎，结果旋即就听到了她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魏芷是我的笔友。”

　　所以他妈的的确是发给魏芷了是吧！

　　许是因为气上心头，喻瑾恩只感觉肚子愈发酸疼坠得厉害，不禁倒吸口冷气，身子也不像原来那般站得笔直。

　　说到这，许禾有些迟疑。

　　虽然他并不清楚个中原由，但他隐约觉得喻瑾恩不喜欢魏芷。

　　可最终他还是长舒口气继续道：“偶尔我会跟她聊聊。但我们一直是邮件来往，并没见过面。翠微阁那天，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她。”

　　“说那么多，你们不还是……”喻瑾恩禁不住蹙紧眉，缓缓弯下腰，语气有些冲，“奔现了吗！”

　　说完，她才觉得“奔现”这词好像用的不太对。但是此时，肚子疼得她已经顾不得更改措辞。

　　许禾闻言目光微顿，旋即双眉颦蹙，似是解释般：“当天诗友会碰到聊过天，我才知道蔚芷汀兰就是她。”

　　忽而发觉身边安静了，他转回身才知喻瑾恩并没跟上来。而此时，她正一只手撑在地面，另一只手紧捂住肚子低垂着头。

　　许禾忙跑回去在她身侧蹲下，伸手要扶她，却不想她突然抬起了胳膊，原本拄在地面的手稳稳落在了他掌心，继而握紧了他的手。感觉她用力很大，他也慌忙握紧她的手，眸光暗沉地打量着她。

　　“你哪不舒服？”

　　“许，许禾，我……”喻瑾恩有气无力地抬起头，额角已然隐隐渗出汗来，话还没说完，身子一软就瘫倒在他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