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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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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知何时大了,自空中划过轨迹如蚕丝垂落般清晰。雨滴摔入石阶坎坷不平,水痕竟如一元硬币般大小。
米白色翘头绣花千层底,玉兰花点缀花枝的绣图洇过雨水几处斑驳,天蓝间色锦丝皱长裙没过脚背。绣线勾勒的山茶花与蝶散落裙摆,立领袄外搭山茶花刺绣方领比甲,小袖微微滑落遮不及握伞柄手的雪白,油纸伞微微向前倾斜,将来者容貌藏在其后。湛蓝染色刻意未匀,小巧枫叶与柳叶似是随风散落伞面,正有雨水自伞沿如流苏般坠落。
许禾静默打量着面前人,最终目光落在垂落雨珠时,心底仿佛有所幻想。
会不会是……
正是此时,眼前油纸伞缓缓抬起,露出了熟悉面容。
他刚染上些许暖意的胸口却瞬间堕入秋风清凉。他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下,开口间语气平淡并无波澜。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魏芷眸光微顿,旋即勾起嘴角:“暹罗在医院登记的信息上,有填写主人住址,你忘了?”
见许禾仍有所迟疑,她忙解释道:“距离暹罗上次去医院也有一阵了,我来是想看看它情况,如果有什么不对劲也好及时调整。”
魏芷不由得打个寒颤,咬紧下唇,旋即反复摩挲握着伞柄的手手背。如是半晌,才终于听得面前人松口。
“进来吧。”
她收了伞,抬眸看到许禾已然走进屋内,正提起水壶倒水。
“鞋柜里有拖鞋。”他轻声道。
魏芷想问,可见他心不在焉,便静默将伞收好倚着门口瓷砖留在了门外。走进起居室时,她看得许禾俯身将水杯放在茶几间,热气自杯口升腾,平增暖意。
“坐。”
他瞥眼沙发,继而在小沙发中坐下。
“谢谢。”魏芷坐在沙发间,双手环住玻璃杯,心有所思,想问却在迟疑。
从前邮件来往时,听他提过喜欢素色衣裳,尤其觉得古风刺绣最能突显女子气质与美感。可她精心挑选的这一身衣裳,却似乎并没能引起他丝毫兴致,倒是为何?
“你穿汉服……”
魏芷闻言眸中染起光亮,忙抬眸看去,嘴角亦微扬:“你觉得怎样?”
许禾踌躇片刻,回道:“挺好。我……是想问,你不冷吗?”
天气预报说今天降温,现在室外最高气温也就十度。他以为汉装多为棉纱材质,并不足以抵御如此寒冷。
魏芷眸中色彩悄然暗淡,不无尴尬地抿下唇:“今天忘记看天气预报。”
许禾了然般点点头,继而起身:“我去把暹罗抱过来。”
他走后,魏芷无事可做,目光便随意打量屋内。她无意间瞥见榻榻米一端柜子上的画,好奇心驱使她走去。近了,她定睛仔细瞧着。
许禾果然是有绘画天赋,用油笔勾勒也能做到如此传神。下一刻,她目光落在画中衬衫衣领上的花体签名,眉心不由得微蹙。
而此时,二楼。
许禾寻过一遍,最终竟是在自己卧室床上找到了暹罗,此刻它正窝在那熟睡。
他见状不禁目光微顿。
暹罗平日脾气虽差,但深知他喜忌,从不上床,不想今日竟也和他同样反常。
他轻声走近,却还是惊醒了暹罗。它走到靠近他的枕头,躺倒便用头蹭枕头,眯着眼打呼噜。那模样就像是……躺在喻瑾恩怀中。
许禾不由得狠狠怔住。
它这是在……想她?
这枕头喻瑾恩的确枕过,可他已经换过枕套,时间过去这么久,当时她留下的发香早已闻不出。
真是猫咪嗅觉特别灵,还是他想多了?
楼下忽而传来魏芷的尖叫声,许禾怔了下,转身循着声音传来方向跑去,最终在榻榻米前停住脚步。彼时,魏芷正捂住膝盖坐在榻榻米间,眉心蹙紧面容痛苦。
有风卷着潮意袭来,许禾抬眸看去,落地窗不知何时竟是大敞四开,冷风肆然卷带雨丝落入屋内。
“怎么回事?”他微俯下身还未等凑近,便听得身侧传来暹罗尖锐的叫声。他转头看得暹罗弓起背,后背的毛倒竖着,张大嘴对魏芷喊叫,竟不知暹罗何时下的楼。
“暹罗。”许禾蹙眉看去,暹罗却似乎并未接收到他的制止信号,依然对魏芷龇着牙。
魏芷不时瞥眼暹罗,小心伸过手指了指窗口轻声道。
“我想看看院子里种的是什么树,结果不小心摔倒抓到窗户把手。不好意思啊,弄脏了你的榻榻米。”
“没事。”许禾摇摇头伸手去扶,不想魏芷刚伸出手,就被暹罗猛地扑过来抓到,她忙缩回手捂住手背。不一会,便有血自伤口溢出,她目光惊恐地看着暹罗。
许禾忙过去抱起暹罗,声色严厉:“暹罗,不可以这样!”
经过这段插曲,他不敢再去扶魏芷,便先绕过她去关窗。他握住窗把手刚要关严,目光无意瞥见窗边挂着的碎纸片,他伸手揭下已被打湿的碎纸片,摊平看得其间油笔痕迹,他眸色幽暗,眉心越蹙越紧。
魏芷站起身看见他手里的碎纸片,默默咽下口水忙轻声解释道。
“我摔倒前下意识想扶柜子,结果不小心撕掉了贴在柜门上的画……”见他依旧静默甚至未转身,她声音越来越小,“那幅画,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许禾垂眸将脚下打量,未见一片碎片。他手指微屈,缓缓将纸片握在手心,语气清冷道。
“你和我想象中的魏芷,不太一样。”
魏芷闻言目光微顿,胸口闷得生疼,她忙摆摆手解释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是风太大了。”
许禾目光久落在院内:“我还有事,你先走吧。”
魏芷抿下唇,转身又不禁几翻回头望,最后却也只道句:“再联络。”
许禾翻箱倒柜找出个手表包装盒,将内里掏空,他便握着盒子从窗口跳出去。
这一幕正被再度转头的魏芷看到,她忙又折回去,亦迈过窗框冲进雨幕中。
彼时,许禾正俯身细细搜寻,刘海被雨淋湿成绺贴在额间,居家服肩头后背也已淋湿大片。
魏芷拾起一片递给他,雨水很快将她的比甲和上袄淋湿紧紧贴合,她目光落在他眉眼间:“她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一张画而已。”
许禾把纸片放进盒中扣好盖子,继而又看向别处,缄默未答。
风肆意刮在耳畔脸颊,雨淋过眉眼花了妆,魏芷自嘲般笑笑。
十年,近几千往来邮件。他说的每句话,她都细细读过数遍。他们没见过面,可他却是她的整个青春。朋友说她傻,没见过面的人,怎能如此倾心?可她心里就是莫名觉得他们会见面,他或许也会喜欢她。
她以为,无数日夜的互诉心声,是只有和自己喜欢的人才会做的事。她以为,喻瑾恩和他只是永远到不了的遗憾,总会过去。结果现实告诉她,一切真的都不过是她以为。
魏芷咬紧下唇,心有不甘:“你当年顶着被通报批评扣分的风险也要去救她,还因为她重感冒参加不了第二天的考试,可她根本都不记得你的恩情。”
许禾目光微顿。
恰有周围清冷,将他思绪悄然又带回那个冬天。其实并非意外,是他无意间从别人议论中听说付可欣的计划,找过好几个男厕所,才终于在二楼男厕所找到了喻瑾恩。
他深吸口气回过神来:“去救她是我一厢情愿,我自愿为此承担所有后果,也从没想过让她感恩。”
“既然她对你那么重要,那我呢?”魏芷垂死挣扎般目光盯紧他,“你不是跟谁都会说心事吧?”
“朋友。”
“就只是。”她吸吸鼻子,声音些许哽咽,“只能是朋友吗?”
许禾闻言手上动作顿住。
若非刻意为之,一张画不可能撕得如此碎,更不可能几乎全部飘到窗外。可他只以为是她不喜欢喻瑾恩,却未曾想,她此举动还有另一层意味在。
“笔友,顾名思义。”他薄唇微张,轻声给一切画上句号,“朋友。”
魏芷抬手抿过鼻尖了然般点点头,起身走上石路,失魂落魄地走出院子。
满心欢喜盼来的相见,最终只等来一腔绝望。
雨水搔过睫毛,她眉心缓缓蹙紧。
这难道就是她的结局?
忽而想起什么,她转身要折回,却在目光落在门口时,眸光定定越见幽深。她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成拳,指甲深陷掌心间。
雨大难免造成拥堵,出租车停在斑马线后等灯。车窗被雨水划过条条痕迹,模糊了窗外景象。
喻瑾恩透过车窗看去,只能看得过往行人匆匆,却分不清男女。
这已经是他们在这个十字路口等的第三个灯。
广播播放的天气预报夹带杂音。
“预计未来24小时,我市将迎来中转大雨,请市民及时关好门窗……”
喻瑾恩犹豫半晌,还是拨通许禾的电话,等待许久却是无人接听,她蹙眉看看手机屏幕。
她不就是拒绝补课,又……挂断他电话吗?至于生这么大气吗?再说了,她这不刚吃完饭就急急忙忙赶来了?
这要换作以前,甭管谁对谁错,要她先服软,那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她已经有极大进步了,他居然还拒接!要不回去算了,这大冷天就适合窝在被窝里睡觉。
但旋即,她指尖转动手机,目光失神间又开始自我怀疑,并顺便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可能是因为她态度不端正,所以他才特别生气?诶……真难搞。不管怎么说,高三生的确应该以学习为重。算了算了,既然是她有小错误在先,那他这次不接电话,她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计较了。
继而,她垂眸盯着手机通话记录的“许禾”二字,小声叨咕道。
“但是,下不为例。”
半小时后,出租车终于到达蔚澜阁。喻瑾恩刚走到32栋院门口,远远就看见许禾家门口立了把油纸伞。走近了,她俯身拿过伞简单打量一番。
许禾眼光可以啊,还挺好看。
她抬手指尖刚要触及门铃按钮,眼前闪过个画面,她目光忽而顿住,旋即缓缓垂下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