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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重上越王台(下) ...

  •   澹台净挥手挡开未尽的烟雾,行至宁岚面前,一笑:“抱歉打断了你们的计划。”
      子欺略俯身:“城主不是在江都么?”
      “八殿下托我去连昌,半路接到师兄的信儿,我正好走这一趟。”澹台净走得极淡定,丝毫没有急切的意思。她这次赶得恰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在他们点火的瞬间出手。
      子欺的神色有些沉,琢磨着澹台净话里的意思,觉得这不仅仅是巧合这么简单。但是澹台净自接任城主以来,做事果断干脆,几乎从无错断,自然也很少允许除苏湛外的他人妄议,尤其是她的属下。
      不再言语的少年倔强地沉默着,等待她的下一个命令。
      淡淡一笑,如在意料之中,澹台净向宁岚道:“师兄已平安到达江都,但还是请三公主随我去洛淼走一次。”又一转头,吩咐子欺,“你先回昀城,告知长老们,六个月内,请他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澹台净不劳各位关心。”
      言下之意,就是,这六个月内让他们收敛动作,不要再干涉她的任何行动,六个月后,悉听尊便。很显然,之前的某些事,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否则一向平和不争的澹台净,在面对昀城长老的时候,决不会一点面子也不留。
      此刻她说话的时候,不怒自威,眼神一扫,子欺就已知晓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过了他对于澹台净出现时间的怀疑。毕竟从头到尾,他效忠的只是昀城,而不是郁家。
      “如果问起公子……”子欺挺直了背,应她之声续问下去。
      昀城对于苏湛屡次插手郁家之事,早有不满,只是澹台净没有丝毫要干预苏湛的意思,加之苏湛本身的家世,长老们也没有那个脸面要提苏湛的事。只是这次连昀城城主本身都置身其中,让昀城的那些人,不得不开始提防起来。
      “就说他和我一起。”澹台净一拂袖,淡笑如雪,“去吧,林子里的阵我已破了,不出三里就是个塘子,你可收拾下,不必急着回城。”
      她是有心要晾那些人一晾。
      子欺明了澹台净的意思,转身一抱拳,就往她指的方向而去。
      宁岚立在她身后,静静一笑:“澹台城主还是一样聪颖果决。”
      好似刚才那个行事强硬的昀城城主从未存在一般,澹台净莞尔轻笑,露出两颊浅浅的酒窝:“三公主可以和师兄一样叫我小净。”
      “小净。”舒展开眉目的少女握住澹台净微凉的手,软软地喊着。
      澹台净的目光一向平静深远,眼瞳是极深极深的黑,有时候,在日光下,会有一种黑得发紫的光彩,就像她此刻注视着宁岚,虽则并无情绪波动,却仍让宁岚感受到有些微妙的气息夹杂其间,说不清,道不明。
      “宁岚一名我就不叫了,留着给师兄就好。”说话间带着取笑的意味,澹台净松开她的手,“三公主请跟我来。”
      宁岚随她往子欺方才去的方向走,不多时眼前就出现了一汪碧水,在月色下泛着粼粼光辉。
      这里很像芸池,却不如芸池烟波浩淼、秀婉清凉。
      澹台净在水边放下一套襦裙,深绿上襦,灰底绿花下裙,黑绸腰带浅碧披帛,精致而漂亮。
      见宁岚有些怔忡,澹台净才笑道:“我带着一起来的衣裙,师兄说你喜爱碧色衣裳,我就挑了一件新做的衣服带来,三公主可以在这里梳洗一下,我去前面等着。”
      宁岚目视她远去,才慢慢坐下来,伸手触摸那身衣裙。
      上好的材质,精细的做工,比之她幼年在宫中所穿,丝毫不差。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澹台净呵,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做事滴水不漏,为人长袖善舞,却偏偏面容清冷静默,不与人亲近。宁岚知晓澹台净的存在,亦是因为苏湛,她记得苏湛说起澹台净的神色,眼睛里有一种骄傲而温暖的神采,流动着回忆的光辉。那是苏湛的骄傲,是他从小就疼爱着的妹妹。
      郁宁岚遇见苏湛的时候,已经十二岁,在她所不曾触及到的那段岁月里,如今凤毛麟角的那些风云人物,又有着怎样的过去?
      将夜晚带着寒气的湖水泼在脸上,在渐渐平静的水面中,宁岚清晰地看到自己苍白且狼狈的容颜,有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写在眼睛里,将她自己本身,描绘得更加单薄虚无起来。
      清澈的湖水从身上流淌而下,这个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干净的。一寸寸地把泥泞和疲倦洗净,露出白皙微红的皮肤,呼吸着此刻清新的空气,一种真真实实活着的感觉充盈了心胸,宁岚低头把自己沉进水里,开始慢慢思考起明日之事。
      澹台净曾说,苏湛已平安到达江都,但却要她去洛淼。
      宁岚离开连昌的本意就是要去寻八哥,郁重光身在江都,而苏湛既到,为何不让她径直去江都?再换句话说,澹台净既然能孤身一人从江都跋涉而来,为何不让相距更近的洛淼派人来接应她?
      蓦然从水面浮起的少女,抹去脸上的水,眼里忽然翻出了一丝惶恐的情绪。一个更深的问题在心里蠢蠢欲动,她却不敢去想。
      为什么不是苏湛亲自来?
      是受伤太重还是认为不必要?
      澹台净所说的平安,究竟又是什么程度上的平安?
      宁岚将丰城剑束在腰带上,轻轻抚摸着剑鞘上复杂精致的花纹。丰城是苏湛的佩剑,跟随他出生入死多年,混杂了他的血与汗,充斥着他的气息。这个时刻,也唯有这柄剑能让宁岚再次有了安定而坚强的力量。
      “碧绿的颜色,果然最衬三公主。”澹台净立在她面前,这样夸赞着,完全不避讳自己亦是一身墨绿衣衫。
      宁岚肤色偏白,眸子既黑又大,黑白分明,脸颊两侧却极是消瘦,透着一股苍白无力。碧绿的袖管下,一双手白得惊人,甚至能隐约透出青色的血管,而这双手,此刻握着剑,坚定有力。
      宁岚笑笑,未答澹台净的赞誉,目光落在澹台净的手边,目光一亮,“小净的剑,真是漂亮。”
      那是一把通体纯白的剑,甚至连剑柄也是雪白的,剑尾有一个深蓝的剑穗,微微晃动着。
      “这是步光。”澹台净的手指按在剑锋上,轻轻滑下去,“没有剑鞘的步光。”苏湛既没有告诉宁岚昀城之事,澹台净也绝口不提。
      丰城步光,昀城之中代表无上权威的两柄剑。
      一柄归于澹台净,一柄归于苏湛。
      丰城华丽沉钧,步光轻盈秀雅,各有所长。
      “走吧。”宁岚如是说,皎皎目光中,有着霜雪一般的微寒。三日之约,只剩下一天,即便有澹台净在身侧,她仍是忧心忡忡。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澹台净就带着宁岚出了林子,见到了大道上一望无际的麦田和一轮圆月高挂天空。
      “是个小林子,不过被人布了什么阵,但从阵势上看,想来年代已久。”澹台净看到宁岚回首望着那林子,由此解释着。
      从澹台净轻描淡写的描述中,宁岚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子欺并不是无能之辈,苏湛不会让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少年护送她去洛淼,连子欺都破不出去的阵,澹台净却走得轻松利落,提起来亦是语气平平,不慌不忙。
      郁氏历代皇帝都对昀城非常尊崇,但昀城之人却决不出仕,这也是千百年的规矩。
      宁岚不知晓澹台净这样奔波跋涉究竟是为何,然而却深深地感受到无力与挫败,尤其是当她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光芒四照,如同郁持盈一样让人觉得高不可攀。宁岚从小就结识许多优秀之人,从前她是公主,不觉得有些什么隔阂,而今颠沛流离,却越发感觉到站在那一群人中的自己,有多么渺小和单薄。
      如同过去的无数次一样,站在澹台净的面前,她就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我想要变强,我想要拥有力量。
      眼神清澈且深郁,抬头望那一轮明月,以及万里无云的夜空,宁岚唇边慢慢浮现出笑意。
      每一段跋涉都有开始和结束,从走出这个地方开始,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变化,明白自身的无知,才能更加坚定地往前走。
      没有了马车和马,她们只能步行,澹台净在前,宁岚在后。与子欺的步伐不同,澹台净的步伐轻盈而进退有度,好像背后一双眼睛一般,她能根据宁岚走路的快慢来改变自己的步伐速度,如此一来,宁岚反是安定地一步步走着。
      夜晚的风清凉湿润,劲头却不小,宁岚湿漉漉的头发不多时就被吹干,她用手臂上的披帛松松地束起了头发,澹台净不禁莞尔一声:“真是暴殄天物。”
      无所谓皇族风范的少女此刻感到无比的惬意和自由,仿佛她不是周旋在追逐与捕猎的游戏中,而是悠闲漫步在花园之中。
      快近天亮的时候,澹台净才让她在麦田中休息几个时辰,看着疲惫的宁岚倒下去不多时就睡着后,年轻的城主神色淡淡,坐在她身边,支着额头浅眠起来。
      宁岚醒来的时候,是被晒醒的,日头正盛,刺得眼睛有些发热。
      澹台净站在她身边,依旧是不慌不忙地道:“前头有人,恐怕我们不能这样走下去了。”
      “那要如何?”宁岚脸色被晒得稍稍红润了一些,目光却在一瞬间清醒。
      澹台净一伸手,微微一笑:“抓着我,千万别放开了。”
      宁岚的手才放上去,就觉得自己像飞起来一般,四周麦田的移动速度快得惊人,细细盯着就会看得头脑发晕。
      子欺的速度与之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和澹台净的轻功相比,子欺那个,简直只能叫做散步。
      耳边风声大作,呼啦啦得如同咆哮一般。
      两人衣带飘扬,恍如神仙。
      宁岚只听到身后忽远忽近的脚步声,以及一次次从耳边擦过的流矢。不过那些都已经不需要她动手。
      步光一出,血光四溅,只闻惨叫不闻箭声。
      而被澹台净拉着的少女,始终只能睁大了眼睛,看她宽大的墨绿色袖管一起一扬之间,挥霍掉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最可怕的是,一直到傍晚到达洛淼,除却澹台净中间停下调息了一个多时辰外,速度没有丝毫减慢。当她们两人站在城门口之际,宁岚大口地喘气,眼神完全震惊,澹台净也只是微喘,代她上去叩响了城门。
      守城的士兵显然认得澹台净,匆匆一抱拳后又返身进城。
      “我带你来洛淼,不是师兄的意思。”澹台净站在宁岚身前,刹那让宁岚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错觉,“有一个人,我想你需要见一下。”
      还未平息下呼吸的少女仰头看着霜雪一样平静冷凝的澹台净,只能用眼神表达出心中的疑问,然而心头却瞬间凉了下去。
      “那个人,是我和苏湛完全信任之人,我想他能够教会你什么叫做战争,什么叫做命运,什么叫做慈悲,什么叫做同伴。”
      “那、是、谁?”一字一字地质问,同样得不到澹台净的任何回应。
      城门缓缓再度打开,宁岚的目光转了过去,凝滞在那唯一一个人身上。
      褐色的衣袍被风拍打,足踏战靴,手握长枪,面容上勾着满不在乎的笑,眼睛却漆黑浓郁,看不出一丝的笑意。
      “哟,澹台城主,你还舍得回来?”他抱着双臂,好像从鼻子里哼出了声音,满满的轻佻放肆。
      澹台净瞥他一眼,一句未回,只是向着宁岚一笑,笑容倨傲好似江山在握,如同之前的谦谨平和只是她的一张面具,此刻风华昂然、清冷尖锐的女子才是这位年轻城主的真容一般。
      她说:“这是北静王,楼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重上越王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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