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无边》黑花夭

31、第十六章 亡命（二）

　　布兰顿在与他手下的马仔说着什么，他车子里面有备用的衬衫，刚巧披在身上遮住了他受伤的手臂。
　　我在码头的另一端，抽着布兰顿剩下来的烟。
　　这不是我经常抽的那个牌子，吸到嘴里，很呛，可是再吸一口，你却觉得呛过之后有淡淡的薄荷，好像一种毒药，会让人上瘾。
　　曾经东阳说过，我抽烟的样子就如同要去屠宰牲畜的屠夫，用拇指和食指叼住烟头，吞云吐雾的，看我抽烟，还真不是一种享受，反而让人紧张。
　　远远地，布兰顿朝我挥了挥手，示意我过去。
　　我站起来，掐掉烟，习惯地踩了踩，未被熄灭的烟头，看着泰国曼谷这里落下的夕阳，黑夜和白天之间，还有余晖，而我就是生活在黑暗中的如同死亡使者。
　　所以，我总是喜欢戴墨镜，想要遮挡眼前好像已经难以适应的白天。
　　海边的风，吹得很大，待我跑到布兰顿身旁，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很绅士地披在我身上，他的身上有种淡淡的味道，不是我熟悉的，却依旧很好闻。
　　我朝他笑了笑，并不是不懂事的小姑娘，不会在他的手下面前拒绝他。
　　他也似乎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却朝甲板跳了上去，右手朝我伸了过来，
　　我呆呆地望着他，一动不动，
　　“水水，上来，来把手给我。”他急着叫我。
　　“布兰顿，你干嘛也要去？”他完全没必要偷渡，即使霍三知道他在帮我，也可能把他怎么样的，毕竟这是在泰国的地头上，又不是中国！
　　帮我，给我一条生路，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何必和我一起选择偷渡。
　　我不解。
　　“水水，上来。”他又叫了一句，而这一句，不容置疑，眼中写满了坚定。“有我的护送，我想你会更安全的。”
　　这一瞬间，我的眼睛竟然有被风吹过的感觉，我哑然地发不出任何声响，只有海风在耳畔呼呼作响。
　　他用力地把我拖了上去。
　　我没说接受，也没说拒绝，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无尽的大海。

　　有他的陪伴，这次的偷渡都显得光明正大，尽管我心中对于布兰顿还是有很多很多未解开的疑惑，可是，在这艘船上，我觉得，他是和我如此的贴近。
　　不知为何，上船后，我的妊娠反应更加的大量起来，一次又一次的呕吐过后，布兰顿端着白水，在我的背后慢慢地，抚顺着我的气息，很柔和。
　　“谢谢。”我擦掉嘴角残余的液体，很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水，然后踱步走到船头。很明显，这次的“偷渡”对我而言只是不能光明正大而已，因为没有其他的蛇头了，除却船工人，还有一些食宿的工人外，再无其他的人了。
　　对于布兰顿的费尽心思，我深表感激。
　　可是，心里就是不肯这样地相信这个男人。
　　“水水，你是不是？”他跟在我的背后，语气吞吞吐吐，犹犹豫豫，好像不好意思开口，却又想要破口而出。
　　我心下清楚得很他要问的是什么。
　　我的症状这么明显，见我没说话，他继续道，“水水，你瘦了好多，脸都苍白了。”
　　我下意识地碰我脸颊，海风吹来，把我的脸给吹得冰凉冰凉，也许没什么血色，怪可怖的。
　　可是表面上我仍旧笑了笑，“你猜得都对。”
　　我故意吞下后面的话，即使如此，我也不想这么赤裸裸地在一个男人面前承认我的怀孕，这对于一个杀手来说，简直是一个笑话，未婚先孕。
　　我自身都难保，何况我还恨这个孩子的父亲！
　　布兰顿的脸上是阴晴不定的表情，然后不再说话，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们都不再交流，原来回归到最初的时光，我们都是不喜欢言语不喜欢表达的人。

　　最后一天，再也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了，我甚至看到岸边浮动的人群，那种绝望阴霾的心境渐渐地好转起来，似乎被压抑很久的心境得到了放松，似乎我终于见到那一抹地阳光。
　　于是看到身边的布兰顿，我主动地找他说话，“是不是快到了？”
　　“嗯，还有一个小时。”
　　“对哦，我都忘记了，我们学过的，看到岸边的时候，其实不能用目测。”
　　也许被我拍着脑袋的动作给逗的，他笑了起来，很阳光，很好看，让我想到那天那睡着时候的情景。
　　“水水，你会想要这个孩子吗？”
　　随即，“对不起，这是你的隐私。”
　　我也松了一口气，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让回答，其实回来中国，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错误，霍三在这里，势力的范围更大，如果他要一心置我于死地，我更加无力还击。
　　可是，可是，我想找找我的姐姐，我们是在这里分散的，在这里分开的，我想，我想找到她这个我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不论生死。
　　我转换话题，“你当时也是在最后的考核中，爬着同伴尸体上来的？”
　　“嗯。”布兰顿冷冷地应着，他的情绪这几天被我牵动，变化似乎也很大。
　　“你在荆棘岛有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我简直没话找话说，我好像根本控制不了我自己的情绪，或许是在海中漂泊太久，所以人的神经需要复苏，需要发泄？
　　“我有一个妹妹。”他好像答非所问。
　　这下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就看着他自顾自地朝船舱走去，而我则继续站在船头，遥望远方的岸边衣角被吹起，我张开双臂，
　　那种心情，没办法言语，我只是知道，我终于着陆。
　　其实，在海中，真的好孤单。

　　一个多小时过得很快，布兰顿一直躲在舱里头没舍得出来，我却径直下了船，为了防止埋伏，我事先已经自备了一把勃朗宁特制手枪。
　　虽然我的手依旧有些颤抖，但是已经不一定是要拿枪才会抖动了，有时候，四肢也会有点痉挛。

　　船渐渐地靠岸，布兰顿和我一齐站在船头，等着下船，却见周围四处松动，草木漂浮，刚才远远地望见浮动的人群，一个不剩，周围安静地很安静。
　　这太不寻常了。
　　我和布兰顿并肩，一齐跳下船，各自准备各自的武器，检查子弹。
　　沙滩松松地，软软地，弥漫着一股浓厚的味道。
　　我暗叫不好，胃里的那种恶心难耐的气味，再一次涌了上来，我皱了皱眉头，望着布兰顿，显然他也感觉到了。
　　“水水，如果在荆棘岛，我们也可以这样并肩作战，该多好！”
　　在这个时候，他竟然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不禁莞尔，回应道，
　　“如果你能让时间倒流的话，我一定和你在一组。”
　　也许，我们在一起，真的很合适，一左一右，一精一湛，眼神交流足够。
　　定了定神，最近，我也很是容易被分神。
　　我们俩准备的姿势维持了好久，才慢慢有一个穿黑衣的人走了出来。
　　他什么武器都没有，双手朝头上举起，神情淡漠。
　　是阿鬼！
　　他不是应该在霍三身边保护他的吗？怎么亲自出马要来抓我吗？
　　我握紧了手中的枪，并没有放松警惕。
　　“颜小姐，别来无恙。”他声音依旧粗狂沙哑，给人很是冷漠的感觉。
　　布兰顿环绕四周，举着枪得那只手，和我一样，一刻也没放松警惕。
　　我并不应答他，“是三爷叫我在这里等你的。”
　　好你个霍三，泰国狙击我没成功，居然等在这里堵我！
　　“好，好，好。”我口中连续三个好！然后问道，“他想我怎么样？”
　　“三爷派我来不想怎么样，只是要我把这个交给颜小姐，在下告辞。”
　　阿鬼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卡片，我现实怕有诈，他就径直放在沙滩上，拿了块石头压住，然后对这我叹了口气，
　　“说句不该说的话，颜小姐，您过分了。”
　　然后一个手势，埋伏在周围的人手全部站了出来，阿鬼率先踏着步伐走在最前面，头也不回，所有的人都跟着他。
　　他却又回过头来，这一次，不是对着我，是对这布兰顿，
　　“三爷说了，他不喜被人暗算，科普里纳先生。”我从未在阿鬼的脸上见过这么诡异的表情，我以为他只是冷淡，没料到会有这般功力，似笑非笑的表情，那么熟悉，不是和霍三学的又是和谁？
　　布兰顿只是笑了笑，“奉陪到底。”一脸不在乎。

　　望着他们渐行渐远，我的戒备才解除，阿鬼这样地等着在这里，知道我会在这里出现，只是为了把这样的一张卡片交给我吗？
　　我用眼角瞥着沙滩上石头下压住的卡片。
　　蹲下身子，捡起，翻开，
　　他的字迹，苍劲有力，和小时候帮我的考卷上签字的字迹大有出入了，连字迹都改变了，还能指望是那个人麽？
　　“只差0.01，我等你来。”
　　这分明是对我的挑衅，愤怒之下，我撕碎了这张卡片，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弄了一个这样大的排场，然后让别人来给我递卡片，然后只是为了告诉我，他没被我刺死，我的锥子离他的心脏只是差了0.01寸，然后等着我的下次寻觅。
　　霍三，你搞什么？
　　我承认，我刺杀他的时候，看见鲜血涌出来的时候，我没有丝毫快感，可是如今，我知道他没有死，我也同样没有丝毫快感。
　　可是不得不说，我心中石头，没有那么沉重。
　　我为我的这种感觉而感到羞耻。
　　布兰顿却又弯下腰，拾起被我撕碎的一角，那上面隐隐约约地，有着“我爱”两个字，怎么我刚才没看见？
　　如今又想捡起地上的碎片，想要拼凑完整，他到底爱的是什么？
　　可是，时起时落的海浪，把我的力气击退，晕厥的感觉又上来，我怎么变得这样软弱？
　　“水水，你还好吧？”他轻轻地问道。
　　为什么，我的情绪，总是被霍三左右？这对我也太不公平了吧？
　　手指抓住衣角，使劲地，仿佛想要折腾出一个窟窿，然后淡淡地，很淡很淡地，
　　“陪我去医院。”
　　霍三，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你，看不透你，难道，你不恨我了吗？
　　还是我的那一刺把你刺傻？
　　或者是，你觉得我们俩姐妹都爱上你，是一件很得意的事情？
　　既然，如此，我也不是善者。
　　如果我捧着你孩子的骨血，来到你的面前，你会不会觉得被我伤害？
　　你可以选择把我送到荆棘岛，培养成为女杀手，作为对我姐姐的报复，那么我，也不为过了吧？

　　妇产科里，都是即将为人父母的男女，有的是焦急等待，有的是痛苦难耐，虽然我很坚强，但是，最近身体状况很不好，恰好布兰顿在这里可以冒充好另外一半的角色，我也不喜欢被医生问来问去的，更不想掏出枪来恐吓别人。
　　排队叫号，终于轮到我。
　　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太太，我直接面无表情满不在乎地说，
　　“我要打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