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旧闻(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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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笃’的一声过去之后，房间里便再无声响。太瑛凝神听了一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精神紧绷了太久，终于在昏沉中有了些困意，在微微的不安稳中，浅浅的睡了。
惶惶然中，太瑛梦见自己穿着宽大的袍子，长袖曳地站在高耸入云的神台之上。然后忽然从自己袖中飞出来一条小龙，浑身金黄，披着鳞片，牙角锋锐，用暴戾而又狂热的眼神盯着他，在他面前盘绕游动。
太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仰望着它，对着它伸出手，小龙渐渐变作了一条巨兽，然后叫他的名字。
“太瑛！”
太瑛想答话，却不想金龙深深看了他一眼之后，便从尾部渐渐化作鳞片散去了身形。
“是！”太瑛急忙答是，金龙却如同飞散的金色花瓣一般消失了。
“太瑛！”
“是！”
太瑛连连答了几声之后，身体猛的一震，醒了过来，甫一睁开眼，便看见自家房梁上面盘绕着一条白色的大蛇，正吐着蛇信冷冷的俯看着他。
太瑛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要从榻上跳起来，却不料那条白蛇见他醒来，便开口说话了。
“不用紧张，我是女娲残留的精魄的一部分。你可叫我螣蛇。”白蛇开口讲话，本就是千古的异事，太瑛震惊的表情在脸上停留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你说你是螣蛇？”太瑛心下仍有疑虑，丝毫不敢放松身体，脸上却轻松应对它。
“是，我是女娲残留下来的一小部分魂魄，亦可以说是她本人的思维。女娲死前未完成的执念，化成了我。所以我既是女娲，又不是女娲。”白蛇顺着横梁游动，盘绕出一个稳定的姿势来便不动了。
“那么说，你就是如同女娲上神的镜中人一般的存在？”太瑛见它没有攻击的意思，虽然荒诞不经，却说话十分有条理的样子，渐渐褪去心底的杀意。
“你要这么说也并无错处。但是，我的意志，来自于女娲的思想。现在，我就是与女娲同等的存在。”白蛇的声音是介于女人和蛇之间的音调，带有女人的纤细阴柔和蛇嘶的暗哑。
太瑛的余光瞄到桌上的盒子，青蛮送来的那一个，已经被打开了。
太瑛还未消除疑虑，螣蛇却不管他能不能接受，盯着他便开始说话，“太瑛，我特意隐身前来，是有重要的事委托于你。现在，你要仔细的听我说。”
太瑛坐在榻上，仰看着螣蛇，心里的怀疑渐渐转换。螣蛇是没有人能够模仿或者控制的，所以一旦它出现在面前，那就必然是它了。只是他不知道，这条号称是女娲遗留于世的精神的螣蛇，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托付给他。
“太瑛，我需要你成为太宵宫下一任的新帝。”白蛇不管他心里到底翻腾着几个年头，自管自的说了下去。“太宵宫的帝位不可虚待，然而我却在此时命数尽去，只凭唯余的一份执念来求你，你万万要仔细听我说。”
“……”太瑛的脸色很凝重，眼里满是疑惑，任谁半夜里睡醒看见一条会说话的蛇都会惊愕无比，且遑论这条蛇正在劝说他挑下太宵宫的重担。然而螣蛇却不会有假，他所用的声音仔细听来，除却那份动物的沙哑也与女娲一模一样，太瑛心里奇怪，不由得问了一句，“你来这里的事，我母亲不知道吧？”
“你莫要用话语试探我，”白蛇金色的眼睛望向他，眼里有一份冷厉，一份威严，还有一份不耐。“即使我要你做的事正中了茯白的下怀，她与我怀有的目的也南辕北辙。”
太瑛见白蛇有些怒意，便知道它多数不是母亲派来的说客，“那么请问上神，需要太瑛成为新帝的理由是什么？”就算是心生敬畏，他也不会任人摆布。
白蛇用它几乎没什么变化的表情盯着他看了一会，才像是叹了口气般得缩回身体，只留下一小部分身体直立着，说道，“太瑛，你可知道华胥氏的父神无限神赋的计划？”
太瑛一愣，无限神赋是一个相当于禁词一般的称谓，只有在很少的文献，也就是基本上被列为禁书的资料中，才能够出现的词汇。即便是出现，也是一带而过，太瑛知道这或许是一个惊天的秘密，然而他却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奥秘。
“我不知道。”太瑛老实的答道，在自己一知半解的情况下，宁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授业解惑的人才会分析解释的更加清楚。
“无限神赋计划，分为两部分。神者，其实是逆天而生的，违反了自然规则，破了共生咒，强行提升自己神赋能力的夺生者。与神在一起的生命，要么被掠夺生命死亡，要么生长极其缓慢，没有例外。华胥氏先祖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天下生灵的顶端，万物皆在自己手中掌控，却依然逃不出生死一劫。”白蛇说的不快，太瑛自然凝神贯注地听它说下去，“神的能力与智慧是无限的，寿命却是有限的，先祖早就在嗟叹神的寿命太过短暂，犹如白驹过隙般转瞬即逝，能力卓著，却没有永恒的生命来延续，这莫不是天下至高的悲哀。所以，永生，便是华胥一氏千古以来梦寐以求的东西。”
神热爱永生这一主题，太瑛自然是知道的，虽然在妖仙与人族面前，死去的神都被认为是神隐于世，但是事情的真相，其实就是魂飞魄散，连个渣子都不会剩下的死去了。这是为神所不齿的缺陷，却又不能回避的事实。
“延寿的研究，永恒的生命，华胥氏早就在探究此事，却未能够在自己身上求得突破。于是，关于妖仙的修炼成形的法则，便被华胥氏注意到，随即展开了研究，然后，便有了转魂易器的做法。将神的灵魂保存下来，放进兽的身体中，以兽体作为容器，然后缓慢修炼出身体，然而，这样的做法，却极为缓慢，且并不合上阶大神的身份。原本是英明神武的上神，却要在死后做几百年的禽兽，这是十分不上台面，降低神格的做法。然后，在祖父辈的神族之中，有位骁勇聪慧的少年低阶贵族刚刚继任了家主不多久便意外身亡，他的家族眼见就在家族兴盛的当口家主身亡，这是难以另人接受的灭顶之灾。于是家族中新孕的乳娘，便听从术士的方法，献出了尚在身体中孕育的孩子，将少年的魂魄投入未出生的婴孩体中，再经过怀胎，将主人重新生下，抚养成长。这样的做法，神只需渡过口不能言的襁褓之年，便能够重掌家业，只要魂魄未散，即使是垂髫小儿的身体，也对原本的神智并无太大影响。于是，这本应该是无心插柳的案例却开企了太宵宫十三氏竞相效仿孕体转魂的先河，以婴孩转魄延寿的做法，持续了几千年。直到，新的转魂方法出现。”
白蛇冷静的娓娓道来，太瑛听得惊诧不已，这样追求生命的做法实已经由偏执变成了一种规则，而这样的规则融入进了世界的结构，变成一种默认的秩序系统，那就不再是简单的愿望，而是暴政。要持续它，就要付诸强硬的手段，要维护它，即便是铁血的政策，也无法不执行。
这样的想法在脑中划过，白蛇却在此时，话锋一转，“然后，便是我的儿子御惠，研制成功了新的转魂方法，我的女儿御哲因此变成了高层的容器，失去了生命。”
“您的女儿？”太瑛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是的，我连丧两子之后，生下的第三胎便是他们，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御哲是个隐藏起来的存在。”
双生子，御惠竟然是个带着原罪的双生子！太瑛大骇，这当中的曲折缘由远比他能够想到的更加复杂百倍。如果是这样的情形，那么事情的发展便是御惠无意中害死了自己的孪生姐妹，酿成了无法挽回的惨剧。
“双生子，生下来便带着所谓的原罪，你知道是为什么吗？”白蛇停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
“因为双生子违反了华胥氏所制定的神族的生存法则，你应该知道，婴孩在成形之前，有着亿万种可能性，稍有前后偏差，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就已经开始了神所谓的夺生。只有占据了母体子宫核心的孩子，才是胜利者，这是具有唯一性和独占性的，所以共用一个子宫的双生子，往往天赋能力都不如独生子强大，因为他们是夺取失败的败类，被归类为是夺生失败的残失神。”
“……”太瑛的脸色越来越白，这是怎样残酷而无情的世界，强大便是唯一的法则，不能饶恕的，只有软弱。
“我连丧两子，都是因为生出了太过强大的孩子，这便是无限神赋计划的另一部分，除却永生之外的强大的力量，我们所有的人，都为了那愚蠢片面的强大，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白蛇的声音渐渐变轻，太瑛能够听出那其中深刻的痛苦。沉默了很久，白蛇才说道，“我的第一个孩子，只是个未成人形的异胎，他的哭声，令风云变色，天地无光。我第二个孩子，是个性别双重，身负六翼的兽面怪物。”
白蛇的眼睛因为痛苦而眯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千百年前的那两个午后，她在产房中亲眼见证自己生下一团模糊的挣扎的血肉，连五官都不知在何处的孩子，却发出凄厉的哭声，原本晴朗的天空，片刻便聚集起了成片成片的乌云，一片漆黑，世界再无天日。
那个孩子不久便被抱走了，十三氏的长老们不喜欢这样暴戾的孩子，但是他们却喜欢他暴戾强悍的力量。
两年后的同样的日子，她望着自己的第二个畸胎孩子，在疲惫中欲哭无泪。那个还在浑身颤抖的血红的孩子被抱走的时候，她嚎啕大哭，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么……前两位皇子后来……”太瑛心里有些怕，但是同时又非常好奇，越是惨烈的秘密，就越是精彩吸引人。
“他们没有死，他们在十三氏的手中，发挥出了他们最大的效用。他们强悍的魂魄没有肉身能够承载，所以就给他们铸造更坚韧的身体。他们被作为天四柱计划中东柱和北柱的魂主，镇压在了东北两个方位。撑起这个世界。”白蛇的声音此刻空洞而无力，自己的儿子变成了支撑自己生活的世界的柱，该怎样形容这样残酷而无奈的现实？
“天四柱，是为修补无限神赋实施后的漏洞，而产生的解决方案。太多原本该消失的强大魂魄被强行留了下来，越来越多的不死之身，这是华胥氏一开始的追求，然而他们却没有想到，我们生活的这个空间，是有容纳的限度的。千万年无节制的人口繁殖和膨胀，终有一天，要将这个世界撑满，然后爆裂。世界会崩塌，空间被扭曲，然后生存在这里的人们都会死去，这整个世界都将不复存在。”白蛇冷冷道，太瑛觉出了其中蕴含着的恨意，“为了维护这个疯狂的世界系统能够继续运转，天四柱的建立和支撑是必须的，而天四柱的建立计划，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在太宵宫中提上了日程。并且在你称帝之后，也是你要继续完成的毕生的事业。”
太瑛沉默良久，然后问道，“上神，您前两位皇子，是为了天四柱，才得以降生的吗？”如果所有的变化都在十三氏的掌握之中，那么如何让拥有强大灵魂的孩子降生，绝对不会是他们漏掉的关注点，很有可能，就连那两个孩子的出生，也是十三氏的授意。
白蛇盯着太瑛看了很久，才开口答道，“不止是我的孩子，就连我自己，也是为了能够让伏羲生下更强大的孩子，才生出来的。我的母亲鸢姬，因为生下了伏羲而被上层长老关注了起来，为了让伏羲优秀的血统得到最纯正的延续，他们命令鸢姬再生一个女孩子，也就是说，我是为了能给伏羲做妻子，同样的血统能够生下最纯粹的后代，才生下的孩子。”
在上等的贵族面前，为了保证自己血统的纯正延续，在生下长子之后，再生一个女孩子给他做妻子，是很常见的做法。只是原来看似强悍的女娲也是这样被命运操控而生下的孩子，实在是令人想不到。
白蛇说的这一切，纷繁复杂的情况，让太瑛一时间难以作出判断，于是他越发的沉默下来。
接下来的事，白蛇不说他也知道了，女娲的第三胎，生下的是御哲与御惠两个双生子，因为分散了魂魄，所以没有前面两个孩子强大到恐怖的力量。相貌也正常，比起平常的神族，更加的聪慧和优秀。唯有一点，便是双生子不能同活的原罪。
真是矛盾的人生，独生的孩子不能存活，被强行夺走当做了修补华胥氏贪婪留下的罪孽的材料。而双生的孩子免去一死，却带着原罪而不能共同存活。
“御哲比御惠来的更加聪慧而强悍，并且乖巧听话，容易控制，十三氏的上层本想杀了他们其中的一个，但是我与伏羲最后还是保了她下来，但是不能够将她作为自己的孩子来养大，而是要将她作为内定的‘容器’，献给上层的那些长生王。待到她长成年，便要用她获得十三氏长老的容器。但是由于暗夜妖灵九方稔的叛变，孕胎转魂的方法一直没有人能够执行，御哲也得以活到了及笄之年……但是因为御惠的无知失误，御哲还是未能逃过此劫……”白蛇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太瑛耐心等着，白蛇静默了会，才复又说了起来。
“但是，十三氏算尽了天数，却未料到，魂魄被打出身体的双生子，若是由活着的一方吞并了死去的一方的话，拖延了百年之后的夺取成功，留下的独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旧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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