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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黑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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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只是隐没在黑暗中的一点微弱的光亮。蛮灯以前只是隐约知道黯極里会有这样的人物存在,但是却连正式的称谓都不清楚。直到此刻才应证了自己的猜测,并且还发现那个人竟然是自己曾经最为亲密的朋友。
虽然不至于为此而生气,但是感觉到些许的郁闷却是难免的。
鳞翩见蛮灯脸色不太好,露出些愧疚的神色来,握着蛮灯的手稍稍紧了一些,“你在生气吗?”
“……没,”蛮灯摇摇头,其实这并不构成她生气的理由,她自己不是也没有告诉过他自己在黯極中的身份吗?“我没什么理由生气。”
鳞翩与蛮灯在依然深邃黑暗的林中对望了一会,他才浅浅一笑,“你身体撑得住么,觉得难受不如我来背你。”
“不用,让我自己走比较好,一直都被紫苏背着,身体有些麻。”蛮灯勉强露出笑容,鳞翩也不勉强。
“那么,我们慢慢的走就好,驻地离这里不远,走回去正好天亮,可以吃顿早饭。”鳞翩松开蛮灯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却牢牢的牵了她,带着她在渐渐飘起晨雾的山林中行走。
鳞翩的掌心还是很热,蛮灯有些恍然,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情景,让她回想起曾经百余年前,他们还都是幼神的时候,他背着受伤失血的她,一路狂奔。
那个时候,两个人心里都在想什么?蛮灯本已经忘却了,曾经脑中对鳞翩的印象,与现在正带着自己在山林中缓步而行的背影,重叠在了一起。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觉得似乎是失而复得,又似是怅然若失,不知如何是好。
恍然之间,他和她已经走出了山林,在及膝的芒草中行走,已经可以远远的看见云骑的篝火。两个人都沉默,只是牢牢牵住的手十分坚定。曾经也有那样的一种时刻,蛮灯希望是由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一直陪着她,渡过接下来的时光的。
然而那个梦很快的就破碎了。是他先松开了手,所以她也不迟疑的转身。他是表面随和,而性格里拥有着比太瑛更甚骄傲的公子哥。然后他们的爱情,在还没有开始有交集的时候就结束了,毫不迟疑的,将无辜的友谊也抛弃了。有些时候很奇怪,明明不是深仇大恨的理由,却让两个人连朋友都做不成。
百余年的时间,就被他们这样生疏过去了。
然后,在百年之后,他们才又在这样情势紧迫的情形下相遇,他重新又牵起了她的手,她的心境百味陈杂,却大不如前。
“鳞翩……”蛮灯想说些什么来打破他们之间那种由遗憾与哀怜构成的气氛,想问问郁姜的近况,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
“嗯?”鳞翩轻轻的应了一声,见她久未接话,才回头看了她一眼,满眼毫不掩饰的温柔像泉水一般流泻下来,“什么?”
“……没什么,”蛮灯回应他一个微笑,“只是想叫叫你而已。”
鳞翩听到她这样说,有一瞬间微微的失神,接着便也还以一个露出整洁牙齿的微笑,就像他还是当年那个无心无挂的少年公子一般。随即便转过头去继续带着她穿越草原。
蛮灯看见他这样的表情,心头涌起难言的失落。百年的疏离,代价不菲。如果是没有郁姜的时候,他必然是抓着她引逗嬉闹得她不得不将未说的话说尽,才肯放手,而不是现在这样沉默而知进退的高贵青年,在她说不出口的时候,就闭嘴不谈。
“傻瓜。”走在前面的鳞翩忽然抛出一句,蛮灯垂下眼睛,并不接口。
“我们都是。”清晨冷冽的风吹来,鳞翩第二句话轻轻消散在空气中,却清楚的落在两个人心里。
是的,他们都是傻瓜。
蛮灯低下头对自己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
太宵宫
太瑛在昏暗的寝室中,独自躺在微凉的椅塌上,望着黑沉沉的屋顶上描绘着的紧簇的花卉图案的轮廓,沉思。
他睡不着,他觉得喉口干燥,脸颊火烫,而手脚却是冰凉。他的身体在连续几夜的失眠之后,只是在露台上小睡了会,吹了一小会的夜风,便开始衰弱。他正发着低烧,虽然吃了一点药,却还是抵挡不住病势。有些难受,但是他还不想叫任何人来帮忙。他忧心忡忡,神智却出奇的清晰。
他失眠,是由多重的原由构成的结果。虽然他已经不插手太宵宫的政事,但是之前由他经手负责的事务实在是繁多,茯白夫人与她的亲信团接手决策了大半的事宜,但是有些事务就是只能够经过太瑛的手才能够下批,于是这几天往他的居所跑的官员日渐增多起来,茯白夫人为了维持自己手中的政权控制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事务往他这边移交之后,太瑛却更加轻松不起来了。
接二连三的天灾异像发生在瀛洲边境,雪崩,山塌,暴雨,地震,各种灾害迁徙报告像雪片一般的飞往太宵宫,请求支援或者是领地迁出。按照奢比尸新家主的说法,这全都要归结于不周山柱的倒塌,这绝对是一桩祸及天下的灾难。支撑世界的柱发生了动摇,天体不稳,降下灾祸来。
这种现状不会被自行修复,而会渐渐向瀛洲中心蔓延。虽然那个新家主没有把话说下去,但是太瑛有种担忧,或许最差的结果,就是数百万年之后,世界将消失于天柱折断的灭顶之灾中。
虞寿白天的时候来看过他,小姑娘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的楚楚动人。
“听说姐姐还活着?”作为他乐官的下属宠姬,来探望久病不愈的上司是理所当然的。虞寿没有半点不自然,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语笑嫣然的看着他。
“你如何得知?”太瑛恹恹的半躺在椅塌上问道。
“如何得知?只要看你就够了。”虞寿正脸看他,然后露出一抹笑来,“神色平稳,无惊无悲,自然是没有噩耗传来。”
“是嘛……你倒是会察言观色。”太瑛也不否认,垂下眼睛,“你可放下心了?”
“什么?你在说笑吗?”虞寿哂笑着白了他一眼,“我怎么可能放心,那个人与我像是朋友那般的好关系么?”
“是嘛……”太瑛淡淡的应声道,“是不像……”
“所以说,有些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不能够说出来的秘密。”虞寿眯着眼笑笑,“许多的时候,错的不是本人,而是看着他们的那些人。好还是不好,岂能够以自己的眼角来判断。我与她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这样说才与真相无差别。”
太瑛沉默下来,听她在一边说,并不答话。虞寿坐了不多时候,便起身准备离开了。“我走了,谢谢招待。”刚刚拉开太瑛的房门,忽然听见他开口说话。
“我以为当年蛮灯被白虎咬伤的那一口,还不够深刻。如果是我,既然憎恨,把对方的手臂扯下来,吞进肚中,再也没有修补的机会,那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太瑛头也不抬,而虞寿已经看不见他的表情,扶着门框停了下来。
“说的也是,下次再遇到我会记得要这样做。”虞寿顿了一顿,才对着太瑛的身影点点头,推门出去了。
下一次……
太瑛望着昏暗的窗外,在昏沉的感官之下微微失神。然后将目光从串口上移开,望着几上的华丽礼品,轻眯眼眸。
那里面,有着代表西王母三青鸟的使者青蛮送来的礼品。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看起来无非比平常的盒子更古朴一些,四周镶着夜明珠,在黑夜中也投下微弱的白光。
他记得青蛮,百余年前的窃脂神兽,那时他还未有名字,时隔百年之后,此人竟然变身成为了西地之王所最为器重的三使者之一。带着最完美的微笑和最完美的礼仪,代表着他最古朴而尊贵的主人,行走于太宵宫上层之中。
连他也送来了盒子,那么也就是说,西王母与母亲也达成了协议,开始表示对她的支持了吗?
太瑛觉得这样的政权组合有问题,然而他却一时间没有什么可以解决的方法。他的目光落在青蛮送来的盒子上,随即便听到那个盒子里发出的‘笃’的一声轻响。
太瑛一愣,不由得多看了那个盒子几眼。
硖石谷
蛮灯与鳞翩在天亮之前回到了出云骑与后土氏的绛月部先遣军驻守地中,失踪许久的主将回到了队中,对于出云骑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甚至在同僚中有人抑制不住激动流下热泪来。
感动的重聚场面维持了一会,蛮灯与众人一起吃完了简单的早餐,才在青青的朝霭中,听云骑的简报。
鳞翩是绛月部的指挥将,一直跟在蛮灯身边,陪着她一起听他们两支队伍驻守在此地的情由。
待得将十几日的战况和队伍的缴获与损失全部都叙述一遍之后,已经升做参将的齐春才压低了声音,郑重的对蛮灯轻道,“殿下,其实我们驻守于此而不及时回城,是有原因的。”
蛮灯看了看她凝重的表情,齐春不是爱说笑的人,但也不是喜爱大惊小怪的人,若要让她露出这种慎之又慎的表情来,必然不会是小事,蛮灯看了看身边的鳞翩,后者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变化,问道,“怎样的原因?”
齐春看了看鳞翩,然后抿了抿唇,“我们在撤退的时候,驻扎在这里,两个骑卫出去勘测地形,却发现了从未见过的异象。”
蛮灯微微蹙起眉,异象?那是什么意思?
“殿下与织桥大人,请一同跟我去鉴认。”齐春没办法多解释,只得叫蛮灯跟她去现场,鳞翩早就知道这件事,但是为了安全考虑,并且在他没有表示出要走的意图下,齐春也不能不邀请他。
三人一同绕过了山谷前的驻军帐篷地,向后走去。硖石谷本来是个宽阔的山谷,经历了前几日不周山崩塌的余波摧残,塌方移动改变了很大的位置。山谷间的缝隙缩小了近乎一半多,最细小的地方仅余个人通过。
齐春带着他们走了近乎刻把钟的时间,才低声对他们说道,“快到了,就在前面。”
说罢领着他们从一条蜿蜒而狭窄的缝隙中钻了过去,面前豁然开阔起来,齐春指指右边,蛮灯顺着她的手势看过去,顿时瞪大了眼睛。
面前呈现的,还是一条横插峡谷的缝隙,然而又下大上小,是个幽深洞府的模样。最令人惊奇的是,常理应该所见到的洞口地面上该有的光影变化,在这里一点都没有,那个幽深的洞府从洞口就是一片的漆黑,似乎有一片无形的门板,卡在了洞口前。任何的光,都无法穿透那一片静谧而封闭的黑暗。
齐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用力扔了进去,石头毫无阻力的飞进了黑暗之中,在被穿透的那一瞬间,那片黑暗如水波般抖动了一下,然后立刻恢复岿然不动的样子。而石子落地,或者是应该发出的撞击声,全部都没有。像是被吞噬了一般,那颗石头就这样消失在洞穴的黑暗中,再无声息。
鳞翩早已看过这种情况,望着洞穴只是轻轻皱起了眉头。
“就是这样,似乎没有光,能够穿透这片介质。我们派过两个人进去,到现在都没有出来,这里面有些什么,谁都无法求证。”齐春看着蛮灯由惊讶转变为疑惑的表情,在一边解说道。
“织桥上将将这个情况上报给了太宵宫,他们下的命令是原地驻守,并且为此事态做机密保护处理,等太宵宫的上层处理上神逝世以及对战后的恢复事宜告一段落,派遣秘术与异象的专员来调查解决。”
蛮灯默然不语,现在太宵宫失去了女娲的控制,恐怕比想象中还要混乱,所谓的局势稳定只是说说,到底什么时候能够派遣人来还很难说,而他们这批人在未得到解决办法或者是接收事务的人来,都必须要呆在这里。
想到这里,蛮灯心里便有些着急,她想要回到太宵宫去,女娲已死,情势必然要变得任何人都控制不住。她她没有了可依附的上神,会变成什么样的存在?蛮灯觉得不安,如果自己在这样动荡的时刻不在太宵宫中,那么太宵宫会变作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蛮灯忽然向黑穴走了过去,着了魔似的在黑暗面前站定,盯着它看,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片黑色。
“不要碰!”鳞翩沉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蛮灯的手腕已经被他牢牢握在了手中。“这片地域太危险了,在没有确定介质之前,千万不能够与身体发生接触。”
蛮灯仰起脸,看着一脸凝重的鳞翩,从他的眼中读出了复杂的情绪,那样深刻的担忧,在眼眸中翻腾,最终凝结成恐惧。
“求你,不要进去。”鳞翩在她极近的地方说道。如果风声再大点,他细微的声音便有可能听不见了。
蛮灯心里一紧,即使是鳞翩这样骄傲的男人,此刻也垂下眼眸来用让她感觉到胸口发闷的眼神牢牢盯视着她,“求你,爱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