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痛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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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蛇用含着哀伤的眼神望着他，那眼神里满含着愧疚与歉意，“我也曾想过，让她做一个仅善吃喝玩乐的无用之人，大隐于世中。谁也不会瞧得起她，谁也不会在意她，让她弱小到，连最弱的妖仙都不屑踩踏的人。”白蛇说到这里喉音开始微微发颤，像是极力的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费尽心思将他从地府中拉了回来，甘冒天下之讳以身犯禁重开邪术让他转世重生，我怎么会不想过万种让她更安全的良策？可是，我知道她是谁，我知道她没有死过那一次之前，是怎样的一个人，并不是我不舍得自己的儿子风光盖世的才华被湮没，而是有些人再生于鄙陋，也一样能惊世而出。你以为天生的猛兽，是能够把她当做小羊似的圈养到死的吗？！”
白蛇的语调也高亢了起来，其实这两个人知道对方的用意，然而却不得不为了既定的事实而言辞激烈，只因为不能够用自己的力量来改变这样的事实，而不得不选择用语言来发泄心中的愤懑。
“你可以说我私心太重，即使明知道这样强势的才能，将带给她多大的麻烦，也还是不愿将她打造成庸碌无为的孩子为家族所不屑。然而，只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是一个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世界。只有凌驾于别人的强大，才能够有资格谈论保全和守护自己所重视的东西，一条碌碌无为的虫子，或许不会为人注意，却会在其他力量的争斗碰撞下被碾成粉末。她无辜，但是她弱小，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又有谁会留心她而舍身维护?老鹰怕自己的孩子摔死，所以即使将它们踢出巢穴，也要教会它们飞翔；狻猊怕自己的孩子被人吞食，所以拍打着它们学会捕猎与争斗，让她一辈子瑟缩在自己羽翼之下的一时安逸，那并不是爱。你敢赌这样庸碌无为的人生有几成把握能够保持平安让她乐天知命的活到老死么？我不敢。我怕失去她，所以我首先要教她保护自己，我从来不期待她真的能够建功立业，功勋卓著，我只是希望她能够活着，仅此而已。”白蛇渐渐放低了嗓音，悠长的叹息满含惆怅。
“……我知道，我知道。”太瑛垂下眼睛，他心知女娲是没有错的，但是还是忍不住去想，如果蛮灯不是这样强势而惹人的存在，，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天策少女，活在明争暗斗之外的单纯之中，会不会是另一种局面？
不，不会。
他在心中否定，如果她是那样平凡而毫无个性的存在，那么大约他与她也不会变成现在的关系。她的生死将不会放在他的心上，她就像无关的万千蝼蚁，任她是行走在贵族角落缝隙中苟延残喘，还是在他纵横捭阖中被牺牲而碾成齑粉，都与他无关。
“是……您是对的，如果她真的是平庸无奇的天策少女，我根本不会在意她是生是死。”如果蛮灯只是普通的少女，太瑛会觉得连他们之间的爱情，都变得荒谬可笑。连他自己都鄙夷那种平凡的人生，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别人活得低贱呢？
矛盾的思维，矛盾的人生。（杯具啊！！！）
白蛇看着太瑛低下头去，显露出懊丧和失落来，长叹一声，“何况，即使不论蛮灯是否真的能被养得平凡，时刻紧盯如跗骨之蛆般的暗敌，却也不是傻子。难道他们会看不出来我收服了一只白虎却当只兔子养的用意吗？欲盖弥彰，只能是更快的害死她。我能够做的，只是将她变成一个正常的神族，混迹在众多的神族中，行该行之事，然而，即使是这样，还是未能挡住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循着蛛丝马迹而来……常言说，做一件错事，便要做十件来掩饰，华胥氏千万年来所作的错事，已经花了十几倍的精力去修补。并且为了维护这样一个病入膏肓的世界，我们还要做更多的错事来弥补。太瑛，你有成为帝王的潜质，并且，你是我孩子唯一的恋人，所以，我是舍弃了尊严来这里求你，爱护她，保护她，不要让她受伤害。”
“我已经代替了伏羲，将不周山柱重新撑了起来，但是裂痕仍在，仅靠三柱，以现在神族增长的数量，瀛洲撑不过百年。你应早便猜到觊觎此天下的为何人，我身魂已死，世上再无可以牵制她的人，就请你执掌天下，练内兵而制外敌，绝不能让太宵宫大权旁落他人之手！”白蛇沉声嘱咐，字字铿锵有力。
“上神指的外敌，是西地瑶池金母圣君么？”太瑛沉吟半晌，道。
白蛇眼中露出笑意，答道，“不错，虽然现在看来她与太宵宫从来相安无事，然而最为包藏祸心的，便是她！当年我儿御惠出走太宵宫，便是为她所荫庇，然而此人心机深沉，野心之大却远不止你我想象，使人暗中在中曲山偷袭惠儿的也是她，我却苦无证据来为惠儿报仇。你称帝后最大的敌人便是她，此人狠辣凌厉，又权深力广，千年来都未能够伤她一分一毫，实在是你即位后的头等劲敌。”
“惠儿当初为求力量与十三氏抗衡，犯下错误与她接触，曾经应她要将长生之法交给她，之后发觉此人的暴戾狠绝实非一般，便始终斡旋其中，并未将所谓的长生法门教给她。她一生必然为此而恼怒不甘，更加不肯放弃，所以即使我将蛮灯改了性别当做普通亲信下臣来养，也还是被她看出了破绽。被御惠欺骗之恨，她必然要加倍的还在蛮灯身上，她有个极恶的嗜血喜好，只怕蛮灯落入她手中之后遑论求生，便是求死也没有门路。”
“那么，上神可有良方指点太瑛，如何在掌握太宵宫并与金母圣君对抗中取得优势？”太瑛蹙起眉头，情势不容乐观，他心里很清楚，以他现在的声望，要掌控太宵宫，还需要一段时间。他知道女娲强聚一部分破碎的魂魄变成螣蛇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必然是带着极顽强的执念，且深入的思考才会与他这一番长谈。
“以你现在的力量，无法号令太宵宫与之抗衡，所以，我们必须要先设一局，免除了你的后顾之忧。”白蛇眯起菱形的眼睛，沉声道，“必须先将矛盾的中心移走，使蛮灯暂时消失于世上，来引开她对太宵宫的注意。而你全心在周旋中掌控慢慢太宵宫大局，待得时日成熟，你纵横捭阖权柄尽握便可自立为王，到时候再来安置蛮灯，便万事皆可掌握。”
“藏匿蛮灯？”太瑛沉吟道，这倒是一个很合理的办法，如果有地方可以让蛮灯藏入其中而不被发现，他便可以从中争取时间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失去主神，人心涣散的太宵宫重新聚拢起来，凝练出一支强大的神庭来抵御分封诸侯叛乱的威胁。然而有什么样的地方，能够做到这一点而不被对方发现呢？毕竟在女娲的精心保护下，都还是被对方获得了蛮灯的身份信息。“上神……是否有推荐的藏匿地和事主？”太瑛不知为何，想到要将蛮灯交出去，心里便涌起一阵恐慌。
“……东王公氏的二子青珉雪，是个可以信任的人。”白蛇沉默了一番，才开口说道。
青珉雪？！
太瑛一惊，眼睛倏地睁大，这个名字犹如惊雷般在他耳边响起。脑中立即划过前几日青珉雪来找他商议帮助他守护蛮灯的事，青珉雪那老神在在的笃定模样此刻在他脑海中变得尤为清晰，原来他早就算计好了这样的结局！所以明知他不会答应，也自说自话的跑来给他建议，说是建议，实质上他早就知道，即使他不答应，女娲也必然会促成这件事的发生。换句话说，他是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的！
白蛇看着他的脸色由白转青，心知他必然不愿，青珉雪对蛮灯不似一般的关照，他与太瑛的关系可谓是情敌，现在让太瑛亲自把自己心爱的女人送到另一个居心叵测的男人手中，不亚于让男人对情敌拱手相让的耻辱。
“不行！”太瑛铁青着脸色拒绝道，让他把蛮灯送去给青珉雪，只有这件事，他绝对不能够接受。“我宁愿让她去大仙人岱岳氏由鳞翩守护。”
白蛇微微露出些愧色，但是却并不退让，“……大仙人郁姜未必能够尽职，他们本就是局外人。我知道你千万般的不悦，但是深思熟虑之后，也只有他能够胜任。他有他的优势，并不是谁都能够胜任那个位置。”
太瑛沉默，脸色极为难看。但是他也知道女娲所言不假，青珉雪是御惠当年的好友，交情自不必说，必然也是对他的事最为了解的人，且他是中立部东王公氏的贵族，远离另两洲的是非之地，就算王母查到了东王公氏想要动手脚也未必那么容易，且一旦她忍不住动手，太瑛这里也便有了动手干预的理由。虽然不愿承认，但是除了他，放眼三洲，也并无其他特别值得信任的人选，
但是要他把蛮灯送去给他，太瑛又是万般的不愿，这无疑是羊入虎口，太瑛一旦这样做了，就等于是先背叛了蛮灯。
“难道，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吗？”太瑛强忍痛苦，勉强道。
白蛇一阵沉默，看着太瑛并不答话，就当默认了。一人一蛇之间相对沉默了这一晚上最长的一段时间。随后白蛇缓缓开口道，“太瑛，我知道这于你是奇耻大辱，然而，没有什么能够比得过活命更重要，让你心爱的人活下去，这才是最首要的条件。或许会有那样撞到头破血流都不肯低头的人，但那只是一种无知，无知并不值得炫耀，在生命面前谈尊严是可笑的。如果你连这一点都不明白，那便是我的错，今日的谈话，都是毫无意义的。”
太瑛沉默，心中如翻江倒海般的难过。巨大的矛盾横亘在他心中，犹如一浪高过一浪的怒涛，冲击，淹没他的心脏，那种钝重的疼痛让他感到窒息。
他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嘶吼，他在不停地质问自己，难道没有别的方式和方法来拯救这样的世界？正因为他心中还有爱，就要让他付出这样昂贵的代价？！
到底是犯下谁的罪？又是谁在这场惨剧中获得了胜利？太瑛一边在不甘中愤怒，一边又在深刻的绝望中清楚的明白，他是一个必然要被牺牲掉的棋子，然而这盘巨大的棋局，却不知操控在谁的手中。
或许这世界上真的有着未知的神明，与他们这般受着诸多限制和禁锢所谓的神不同，他们不在任何地方，又无处不在，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摆弄着他们的命运，嘲笑他们的无知，以观察他们在命运中苦苦挣扎为乐。
“我们现在的局势，也并非到了灯枯油尽的境地，太宵宫千年基业，侯氏的胃口再大，想要轻易的吞下瀛洲，没有足够大的嘴，必然要撑爆她的喉咙。”白蛇冷静的分析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是在她的势力还来不及掌握太宵宫所有的兵力及金石数量分布之前，就将太宵宫慢慢涣散的人心和族群重新聚拢在一起。侯氏是个心思缜密谨小慎微之人，轻易不肯亮出底牌，你们便也可以慢慢的与她磨耗耐心。”
“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必然能够比我做的更好，唯一的担忧，便是蛮灯。以她的性格，不以实相告，她不会想避让躲藏，然而若是和盘托出，她便更加不肯退后。你从现在开始，便要戴上面具，与她形同陌路，离得越远，则于她越安全……”白蛇说了几句，眼见太瑛的神色越发的黯然难堪，便住了口，两人又是相对沉默了许久，白蛇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已经泛起了青浅，随即转回脸来，长叹了一声。“有些话，你必然已经懂得，无需我多言平添郁堵……”
“……是。”太瑛忍着满心如火炭灼烧般的疼痛，眼中已经泛起水色，却还是肃正了脸色，正面对着螣蛇，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然后答道，“太瑛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只是……”只是，我还没有接受，就这样，仓促的结束了一生中唯一的爱情。
螣蛇又与他对视了一会，才缓缓直起身体，道，“天即将明，我的术只能持续到心中执念有所寄托之后，天明之后，便不再会有女娲这个人存在……如今我所有的重担都已交付给你，望你自要珍重。诸般繁琐，尽力而为便可，如果实在痛得厉害，伤得无力以继，便是放弃，我也并无资格来怪你。本就是，我强求了你来为我承担责任。”螣蛇说到这里，眼角竟然也有泪水汨汨地淌了下来，在夜明珠微弱的光线下，竟然也如晨露般剔透晶莹。它住了口，想是极力忍耐住心中苦痛，“只是求你，若要放下，便先赐那孩子一死，免去了她后世的痛苦，这是我最后的请求，请你务必要答应。”
太瑛面如死灰，强行将喉间的苦涩咽下，勉强答道，“上神放心，太瑛无论如何，不会放弃了她。诸如破釜沉舟之法，不必再提。”
螣蛇攀在横梁上，无声的看了太瑛一会，在天明之前，叹息一声之后，便悄无声息的游走隐没在椽柱之间。
太瑛默默的坐在床沿，低头凝视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思考了一番天明之后将要行使的作为，缓缓握紧了拳头。然后又松开手，扶住了自己发烫疼痛的颜面，发出了一身再也抑制不住的抽噎。
这个世人眼中天纵英明的少年，在螣蛇走后，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啜泣，之后便再也维持不住强行自持的镇定，埋首在自己掌心的黑暗与冰冷的温度中，极力克制的，轻声痛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21章 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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