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无传（母老虎收夫记）》莲宴

131、夤夜

　　窗外的积雪渐渐消融，暖风和煦草长鸢飞的季节很快便要到来。

　　天渐渐开始亮的早，蛮灯有时会被那些许透过重重帘帐的微光所惊醒，在纷乱破碎的梦境的残像中怔怔的出神。

　　回想她由女娲分别，直到现在身陷魔窟，这一连串的遭遇和打击，情况急转直下，变化太快，简直就与那些身陷黑瘴中看不清前路的梦境一样。蛮灯在很多个晨昏中醒来，或者入睡的时候，都在问自己，这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仅仅一场漫长的噩梦。

　　她并不擅于欺骗自己，蛮灯的世界，虽然也是复杂，却比大半的神仙要简单。或者可以这样说，正因为她前半生过的相当顺遂，所以，很难得的，她还能保有一点点的单纯。

　　不过正因为单纯就犹如温室中生长的小花，那一片遮风挡雨的屏障除去之后，直面阳光和雨露的风险或许便有可能在顷刻间让那一片脆弱的自留地尸骨无存。

　　其实她和太宵宫的上神们，真的不同。

　　曾经，她自己很清楚这一点，她用冷眼的态度跟随女娲来到鼎立在世界顶峰的神众们的世界里，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她偶一回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神众的中央，她的爱，在那里生长起来。

　　太瑛，现在在做什么呢？

　　鳞翩，在这样一场变故中，生死如何？

　　同样的问题想个千遍，再激烈的情绪冲撞也会趋于平静。

　　即使在青珉雪面前不愿认输，蛮灯却还是忍不住将最后一次与他见面的前前后后都回忆了数遍。
　　太瑛到底为什么忽然会出现在那里，始终是蛮灯心中的疑问之一。

　　房间的门被轻轻打开来，蛮灯的思绪一滞，闭上眼睛装作还未醒来的样子。来的人先打开窗棂，转身掀开重重的幔帐，蛮灯感觉到微凉的气流冲进帐内，房内凝滞的雾霭缓缓流通起来，新鲜的气息终于冲散了那些糜烂的香瘴。

　　微凉的气息在床边停了一会，蛮灯知道来的人是童山静，却依然默不作声。只有他敢掀开帘幔让她暴露在光幕下。自她在重重插在身体中的金针和管道中醒来之后，起居的事宜大多是由女侍来做的，他极少在她醒着的时候出现。那时候她深陷昏迷，无法吞咽，为了让她进食，他们用不知是何种动物身上拆解下来的肠管塞进她喉间，将汤食直接灌进她的体内。再用金针插在她身体各个部位刺激凝滞的血气流通，有时候她偶尔甦醒，便会发现自己犹如刺猬般身陷在重重针管之中。

　　待得她醒来的时间越来越长，渐渐恢复日常的作息之后，那些治疗的用具便渐渐减少然后不再出现了。蛮灯知道这表示禁锢她的人想控制她，但是又不想现在弄死她。所以调养到现在这个地步刚刚好，她还是不能动弹，人却一天比一天清醒。偶尔的偶尔童山静会来喂食，顺便为她打开窗户，略略吹去一点屋内浓稠的香馥积郁之气。

　　当然，他做这些事的时候，都是陪在房间里的，现在蛮灯逐渐能够体会到自己的重要性，如此小心的将养着她，恐怕需要她还讫的，将是现在的数倍甚至更多。

　　不过童山静毕竟不是专门用来服侍她的人，所以有时候，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见他。距离上一次看见他和青珉雪，似乎又是很长的时间，蛮灯已经无法计数，那到底是多少日夜累积，才能造成自己对自己记忆的混乱和怀疑。

　　床边的人动了动，似乎有离开的趋势，蛮灯安静的睁开眼睛，入眼的是童山静那张面容淡静的脸。他瞟了她一眼，移开了眼睛。蛮灯一眼便看见了他脖子上层叠的绷带，直缠绕到斜裾襟口里面，面容上倒看不出什么伤痕。这是头一次蛮灯看到童山静身上带着明显的伤，难免多注意了一会。

　　童山静知道她盯着看，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不过蛮灯觉得他多少有点尴尬。

　　童山静转过脸和她对视了一会，又移开了眼睛，转过腰身准备要走，蓦地，手腕一紧，童山静微微颤了一下，回过脸去看蛮灯，她直直的看着他，从被中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他的手腕。

　　那里也是用绷带缠绕的，蛮灯一抓住他就感觉到了，即使藏在了衣袖之下，蛮灯还是从他那一瞬间的瑟缩中发现他或许伤的不轻。

　　“开战了吗？”

　　蛮灯脑子里所考虑到的可能性不止这一种，不过挑选最严重的情形发问，才相对比较容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果然，童山静平静的答道：“没有。”

　　“那么，是快要开战了？”

　　“……”童山静沉默了一会，“你还有余暇关心这些么？”

　　蛮灯看着他低垂的眼眸，没来由的一笑，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露出笑容，虽然是诡异的冷笑，童山静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她。

　　“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余暇。”蛮灯的眼珠侧向帘幔掀起的窗口，“你不这样认为吗？”

　　童山静不答，过了一会，蛮灯才淡淡的道，“刚刚，我梦到了御惠，他对我说，我是他的第九十九个孩子。”

　　童山静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看向她，正遇上她似是试探的眼神，童山静怔了怔皱起了眉，却依然沉默。

　　“我被你们养在这里，经脉闭锁，等同于废人，即便如此，我问你什么，你也还是不能回答我吗？”蛮灯躺在床上露出讽刺的哂笑，不过即使是如此，童山静和她对视了一会，转开了眼睛。

　　“我为什么会没有余暇，大约除了我之外，谁都可以知道，”蛮灯毫不客气的指出来，“不过你的意思，不外乎就是我即将，死的很难看吧？”

　　童山静的呼吸略微一窒，迅速的转过眼睛，有些特殊的神情一闪而过，然后又恢复了平时的清冷。

　　“你在怕。”蛮灯撇嘴一笑，颇为不屑，“难道是怕我死吗？”

　　“……”童山静嘴唇张开了一个曲线柔软的形状像是想要说些什么，眼神闪烁的和她对视了一会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什么都没说。

　　“看你的表情，我是真的在劫难逃了……对吗？”蛮灯的表情变得有些迷离，随即笑了，“我有些好奇，你们到底会对我做点什么呢？”

　　“……你想的太多了。”童山静一再缄默，面对似乎已经到达临界点而有些阴阳怪气的蛮灯，也只能够说到这里而已。

　　“是吗？”蛮灯转头看向狭隘帘幕缝隙中的窗外，不再搭理童山静。

　　童山静在她床边站了一会，没有将帘帐复原，也没有关上窗，转身走出了房间。

　　蛮灯犹自在被单之下想要握紧手掌，挣扎半晌，却只是颤动着手指，绵软难以握拳。难怪童山静如此放心的留她清醒着独自一人，如今她连动动手指都是难事，还能够造出什么事来？

　　童山静的欲言又止，蛮灯心下了然，必然是叫她猜中了十之八九，否则他不会如此有口难言的难做表情。虽然早知自己落入红魔手中，必然是凶多吉少的结果，然而拖了这么多时日却只是将养着她，蛮灯心里也难免生疑，难道是主事的幕后在候着时机？

　　时间一长，蛮灯清醒的时候便越来越多，前前后后想了几十遍，也只有那些匆忙纷杂的记忆，却不得外界的信息，想得心里烦乱，又渐渐的半昏半眯睡了过去。

　　本来是晴的日头，入了夜却阴了下来，浓云密密的遮蔽了天际，直酝酿到午夜，忽然狂风大作，降下瓢泼大雨，急势伴着飒飒的声响，兼呜咽的风声愈发凄厉，蛮灯睡得极不安稳，梦见自己正奔逃在未知名的山林中，仓惶无助，狼狈不堪，四周里雾气横漫，阴湿黏滑，不只是清晨，还是黄昏，只是漫茫茫的看不清前路。忽然间脚下一绊，蛮灯却不是往前倒，而是养身向后，心里大惊，却叫喊不出口，眼睁睁看着周围的景色须臾间便横了过来，直望到树冠梢末之上，周围伸过无数人手来，将她牢牢按住，扔进碧绿通透的棺材中，盖上棺盖，蛮灯惊恐至极，挣扎不休，浑身打了个激灵，脚下不受控制地一缩，醒了过来。

　　心里方还惊魂未定，额上冷汗淋漓，背后已经浸湿了一片，蛮灯急促的呼吸了几声，察觉到房间里有些不对劲，立时屏住了呼吸，不等她仔细听查，床对面的椅塌上传来一个懒散的声音，漫不经心的问道，“醒了？”

　　蛮灯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青珉雪来了。房间里除了沉郁的熏香，还多了些微辛辣的酒气。

　　不知是否醉了的缘故，青珉雪此时的声音比平日里的嗓音稍微暗哑了些，格外的淳润温和，带着丝丝媚意，让人心里仿若猫抓，丝毫不见上几次的衔恨入骨咬牙切齿。听着这般若似有意无意的勾引，蛮灯心头无由头地突突狂跳起来，惶然顿生，不知道这番他夤夜探访，倒底携着什么让人难堪的目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