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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人蛊(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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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多那张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刻薄的面孔因为不知道该挤出什么表情,显得十分的难看。
小清清年纪虽然小,但是胆气却不小,对上这么多比她大的男性家奴,气势也没有减弱分毫,她扬眉娇声道:“你叫什么,怎么在这乱嚼舌根?”
蒙多噤若寒蝉,颤巍巍道:“小的、小的名叫蒙多,是夫人……夫人……”
玉雪可爱的女孩皱起好看的眉,训斥道:“你结巴?”
蒙多讷讷道:“小的没有。”
小清清道:“我瞧你方才伶牙俐齿得很,还要做府里的少爷?”
蒙多扑通一声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急道:“小的不敢!不敢!”
小清清道:“别说你敢不敢,就你这么个话都说不清,长得又这般难看,办事也不得力的,能留在府里办事都是看我娘娘的面子。下次别让我看见你们在这议论主子,懂么?”
她一顿奚落,骂得蒙多狗血淋头,蒙多一直跪在地上,头都磕破了。
明眼人都看出来小姐这是在为小少爷立威,只是蒙多这小子倒霉,正好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没人同情蒙多。
家奴们有着自己的鄙视链,蒙多这样性格孤僻,没有朋友,办事也常给同事者添麻烦的,自然处在鄙视链的底层。
蒙多也没有指望有人能帮助他,等小清清威风凛凛地离开后,他只是一声不吭地站起来,随便处理了下伤口就去继续为主子办事。
许多家奴看热闹不嫌事大,对他百般嘲笑,可蒙多一直木木讷讷仿佛听不懂一样。
此后,他常常出现在小清清的身边,在所有人不曾注意过的时候,一道阴冷怨毒的目光便会在小清清身后,如跗骨之蛆般,死死缠上。
所有的曾经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在引梦符的记录下,呈现在清清和清雨眼前。
清清有那么一瞬间自责,轻声道:“我那时确实冲动了些。”
清雨摇摇头道:“不是清清的错,蒙多性格阴暗刻薄,他恨你,不过是借由这恨意来掩饰自己的无能罢了。”
两人在多年前的沐府兜兜转转,见了不少童年流连过的风景。
许多故事,清雨讲出来,清清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她一直听着,等待着记忆被唤醒。
他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的故事。
在清雨的故事里,她一直是那么勇敢,那么鲜活,无论什么困难,她都可以解决。
多少次,她将小小的男孩护在身后,把狂风巨浪都挡在身前。
而后,再巧笑倩兮,小心翼翼给小小的男孩塞各种各样的礼物,恨不得将天下所有有趣的东西都捧到男孩的面前。
清清道:“清雨把我想得太厉害。”
清雨微微一笑:“清清也不必那么厉害。若是有什么难事,还有清雨在。”
看着眼前已经比自己高的弟弟,清清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一瞬间,他浩瀚如星的眼眸被点亮,璀璨而耀眼,让人目眩神迷。
清清心神荡漾,走路都飘了。
清雨怕她发愣的功夫绊着脚了,一路牵着她走。
“清雨,你那日说的,可是真的?”
清清走了好久的神后,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清雨疑惑道:“清清说的哪件事?”
清清道:“说的是父亲给我们定亲的事!”
身边的男子脚步一顿,笔挺如竹的身影离清清一步之遥。
清清回过头期待地看着他,他俊美如谪仙的五官上,不出意外露出一丝惯常的从容笑容。
“清雨何时骗过清清?”
“那婚期定在何时?”
他声音迟疑,似有几丝迷醉:“清清……”
清清极不满意这一步的距离,于是自己迈了一步,扑进了清雨怀里,她喜悦地道:“我想与清雨成亲,清雨可愿意?”
他总是这样容易害怕,只好由她勇敢向前。
毕竟沐清清就是这样的女子啊!
回应她的是他感到不可以思议一般,猛然收紧的双臂。
紧紧地将她环住,仿佛这样就圈住了全世界。
清清的心一瞬被幸福填满。
*
婚期却终究没能定下。
快马自南方而来,急报:今上在南下避暑的路上驾崩了!
今上死时,溪午正在轿中与今上议事,因此被打上了怀疑的标签,由今上贴身禁卫软禁,不日即会被押送回金陵。
与此同时,沐府来了一名特别的客人。
最先察觉到它的是已经被陈氏的药蛊培养成灵犬的雪球儿,它在日耀院门口不断狂啸。
清雨目光沉沉,注视着地上的毒蛇,毒蛇嘶嘶吐着信子,蛇身扭曲一瞬,然后颤抖着吐出一封信。
清雨掏出一张帕子,将信取了出来。
雪球儿已经钻了进来,毒蛇身子拱起,电光火舌的功夫一犬一蛇便完成了死斗。雪球儿叼着毒蛇的尸体,邀功一般摇晃尾巴,而后以与外表极为不一样的凶残模样,将毒蛇整个撕开,试图吞吃入腹。
外头清清已经闻声赶来,清雨便飞快读完信,将信纸丢进烛火中,一把火全烧了。
清清一进门就看见雪球儿狰狞地撕咬着毒蛇的尸体,脸色一变:“雪球儿,你别乱吃!”
清雨俯下身子,看了雪球儿一眼,一向不讲道理的雪球儿居然像听懂了他要表达的意思一眼,沮丧地摇了摇尾巴,一溜烟跑了。
守在门口的家奴松了口气,连忙进来打扫。
清清和清雨走了出去。
清清问道:“那毒蛇是怎么回事?是蒙多又来了么?”
清雨垂眸默了默,才道:“他生性多疑,不会随意从宫中出来。倒是方才有人来府里,是出了什么事?”
消息来的时候,清清在前厅,所以听到了今上驾崩和溪午被困的消息,她立刻就把消息转告了清雨。
清雨眉头一皱,隐隐有不妙的预感,道:“兮恐怕有危险!”
两人心意相通地对视一眼,立刻往宫中赶去。
情况紧急,两人拿了端王的信物,一路闯关,好在路上没有受到多少阻拦。
他们赶到时,宫中一处宫殿燃起熊熊大火,如同多年前沐父的那一场大火一样。
水符无法扑灭这火焰,毫无疑问这场大火出自人蛊的手笔。
他们赶往太子东宫,王知兮不在,问了宫人才知道,王知兮此刻正在朝堂。
两人又急急往朝堂去,路过月妃宫时,看见里头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出人气。
借由隐藏气息的符咒,二人潜入朝堂,朝堂之上,左右两边各站着几排官吏,正中是王知兮与王知书,同父异母的两兄弟相对而立。
朝臣道:“太子果真图谋不轨?”
王知书面色沉痛,道:“皇兄为何要铸下大错?!”
所有人都盯着场中央的男子,男子芝兰玉树般的身姿,如同天人一般,他眼底有倦色,应是今日政务劳碌的缘故。可即便是那一点倦色,也无法遮挡他光风霁月,朗如清风的天人之姿。
他原本在为这在场的许多人操劳,在收拾今上南下留下的烂摊子,已有几日不曾好好休息。
可就在这时候,他的好皇弟,王知书陡然发作,指认他和溪午合谋杀害了今上!
庭上因为无人主持,显得乱七八糟,有些官位低又爱八卦的,已经在底下窃窃私语,交流着太子前些日子的“丑闻”。
任性抛下政务去终南书院参加庆典玩乐,还因为作不出诗词,乱发脾气,在庆典上大闹一场……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细小刻薄的恶声,在王知兮耳边嗡嗡作响,让他难以自禁一阵头晕目眩。
王知书在只有他能看到的角度,对着王知兮阴毒地冷笑着。
表面上,他还是那么彬彬有礼,用带着沉痛的声音斥责道:“父皇对待皇兄不薄,不想皇兄居然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王知兮强忍着头晕,清声道:“皇弟可否细细说说,吾犯下了什么错?”
王知书痛道:“皇兄可知父皇在南下途中驾崩了?!”
再度听闻生父去世的消息,还是让王知兮心中一痛,他面色痛苦,点了点头。
王知书道:“禁卫在溪午公主的塌下找到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寻人试过,中毒者死去的样子与父皇的尸身一模一样!”
丞相道:“十六皇子殿下此言欠缺证据,陛下所用食物都是用银针试过的,还有数名侍女为之试毒,溪午公主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下毒?”
王知书道:“诸位别急……”
一个宫人跌跌撞撞跑进来,颤抖着声音道:“抱朴殿走水了!”
抱朴殿中坐镇皆是宫中请来的得道高人,听说抱朴殿着火,并且无法扑灭后,所有臣子们都是脸色一变。
无法扑灭的火,毫无疑问是邪魔作祟,可那么多高人居然无人能够应对?!
这时候王知书露出了一丝笑容!
“皇兄,不少人知道,你几日前去了抱朴殿一趟,从无尘道人处取得两尊鬼神!”
将军……
王知书眼底有一丝癫狂和得意,还有无法枚举的恶意。
这件事却是人证、物证俱全。
王知兮并未避人耳目,有几个宫人看见了他讨要鬼神的过程,物证?反正常人看不见鬼神,伪造一个便是。
宫中最忌讳是便是巫蛊、鬼神之术。
而前面溪午的事作为铺垫,本是毫无证据的,此刻却因为那诱导性的言语,让所有人潜意识里已经相信了。
此事是真的,那件事必然也是真的。
十六皇子不会没有证据就轻举妄动,更何况,他的神情是那么真挚、那么悲恸。
朝臣们一片哗然,个个义愤填膺,群情激奋。
王知书将重头戏抛出后,又列举了不少精心准备的“罪证”,他积蓄已久,自然有备而来,所有人的询问,他都一一回应,有理有据,有条不紊。
扭曲事实,歪曲真相,误导人心,煽风点火。
王知书在这方面展现出的才能,比他在学堂里的所有表现都更为优秀。
溪午被困,月妃被幽禁,王知兮因为弑君嫌疑被人处处监视。
王知书有条不紊地执行着筹备已久的计划。
不讲道理的,面对更不讲道理的跋扈溪禾公主也是束手无策,讲道理的,被十六皇子王知书绕的团团转,出来都仿佛被洗脑了一般。
再无法处理的,第二天都神不知鬼不觉变作了一具尸体。
无形的恐怖围绕着这座金陵城。
天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