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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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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些人走后,沈木深沉默地从地上爬起来,没有过多情绪地用那只带灰的手揩去嘴角的血。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风衣,是陈雪送的,让他开学穿,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干干净净,现在却裹上了一身灰,和几个明显的泥脚印。
沈木深的脸也被沙石刮破,细小的刮痕上沁出了几颗血珠,他觉得自己浑身都疼,也浑身都狼狈。
“大树……”
沈木深走向老太太,他走的很慢,但最终还是停在了老太太面前,他看了眼那只已经咽了气的老猫,伸出了手:“把它给我吧。”
这只猫是他爷爷当年捡回家的小野猫,不过爷爷第二年就去世了,小猫就陪了这个孤寡又痴呆的老太太十余年。
老太太不肯,盯着沈木深的眼睛道:“只有它陪着我,大树不肯回来,大树……你为什么不肯回来?”
“我不是沈大树。”沈木深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是沈木深。”
“我……我不认识你!”老太太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酿酿跄跄地往后退去,“我不认识你,你走!”
沈木深仍然上前,要抢她手里的猫:“把它埋了吧,现在太热了,再过几个小时就会臭的。”
“你不要过来,我要大树……大树马上就要下课了,他会把你赶走。”老太太惊慌失措地推开了靠近她的沈木深,“你出去,这是我们家,这是……”
沈木深不知道被哪句话撩着了,方才压抑到现在的情绪一下被点燃了,他像一个迟钝的爆竹,当别人以为他只是只哑炮的时候,突然就炸了:“沈大树已经死了,只留下一屁股债,你喊他做什么呢?你替他擦屁股吗?”
他一把抢过老人怀里的死猫,控制不住道:“你去门口看看,你那个好儿子沈大树,他倒是舒舒坦坦地死了,可他留下了什么?”
“我……”他看着面前无助的老人,突然哑了声。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把火气撒到这个老人家身上,她只是个患了痴呆的老人,何其无辜。
“我去把它埋了,”沈木深垂了垂眼,将既愤怒又酸楚的情绪强行压下,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语调,“你在家好好待着。”
沈木深在老屋后头挖了个坑,又回去取了老太太给它做的那个已经满是补丁的小破软垫,然后珍而重之而将猫裹了进去。他想了想,又取来打湿了的白布,将猫毛上的血迹擦干净了。
他们家没有给宠物取名字的习惯,这只猫跟了老人家十余年,依然只有个“猫”的称谓。
他在那个小土堆前伫立了一会,一种莫名的委屈突然涌上心头,被混混们打的时候他没哭,面对糊涂的老太太的时候他也没哭,可是现在,他有些憋不住了。
他一次又一次红了眼眶,可这泪到底没落下来。
最后,他遥遥朝着那小土堆,痛苦地闭了闭眼。
对不起,他想。
随后他重新平静下来,先捏着鼻子把家门前那一小片地板打扫干净,然后又烧水煮了粥,盯着老人喝了,亲眼见她吃了药,又哄老人去睡觉。
接着沈木深才去不远处提了桶干净的井水来,他也懒得烧了,直接往自己身上胡乱冲了一把,把那些污渍洗干净了,又换了件从前他爸留下的白布背心,下山买了漆,开始往外头的土墙上刷,要盖那红漆字。
这一趟下来已经到了黄昏,墙沈木深才漆了一遍,还是能看见红字,正当他打算再漆一遍的时候,放在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沈木深脱了手套,接通了电话。
对面立刻响起了程韦柯的声音:“是小深吧?”
“嗯。”
“刚刚你们新班主任给我打电话说你今天下午没去参加考试,程彻帮你请了假,但老师还是有点不放心,所以给我打了电话。为什么突然请假,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吗?”程韦柯的语气不紧不慢,一直很温和。
沈木深没隐瞒,但还是避重就轻道:“我奶奶现在有些不太好,我放心不下,想在乡下照顾她两天,开学考应该不能去了。”
“嗯,我知道了。”程韦柯斟词酌句道,“唔……不过已经高三了,学习还是要抓紧,老人家那边我和你陈阿姨商量过了,确实是个问题,我们打算雇个信得过的人,每天去看看你奶奶,给她煮饭,叮嘱她按时吃药,这样老人家要是有什么问题,我们很快就能知道。”
沈木深愣了愣,不习惯道:“程叔叔,您已经帮了我够多的了,我不能……”
程韦柯温和一笑,随后道:“和我们就别这么客气了。”
陈雪此时也凑了过来,对着手机说道:“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以后等你大学毕业挣钱了,买点东西多来看看我们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沈木深稍微好受了一些,他明白目前这情况,老太太确实需要一些照顾,而他又不能总陪在老人身边,他没理由为了自己心里舒坦就拒绝程韦柯夫妻的帮忙。
“嗯,谢谢你们。”
“不用谢,你能好好读书就行了,”程韦柯说道,“对了,我刚刚让小彻加你微信,你同意一下哈,我让他把今天的考卷拍了发你,你抽空可以看看,学习还是不能落下了。”
沈木深一时不知该回答什么,只好又重复了一句“谢谢”。
对方又嘘寒问暖了几分钟,沈木深依然木木地应答着,直到电话被挂断后,沈木深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习惯别人对自己过度的关心,也不是抵触,就是有点怕。
不过他是真的挺感激这对夫妻的,他们虽然家庭条件不差,但每月要还车贷和房贷,暂时也没什么存款,能帮他到这一步,已经很上心了。
尽管他知道两人对自己的好是事出有因。
月隐月现,夜风微凉。
此时,刚下了晚自习的程彻和几个朋友在学校附近吃了一顿宵夜,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快半了。
他一打开门就听见那只熬夜成精的鹦鹉叫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小兔崽子。”
那语音语调几乎和陈雪一模一样。
接着又听那鹦鹉自个回答道:“刚和同学吃宵夜去了。”
程彻瞪了他一眼,心想这扁毛畜生怕是要成精。
“闭嘴,小畜生。”
鹦鹉迅速回嘴道:“闭嘴,臭傻逼,给爷爬。”
程彻:“……”还骂不过它了还!
就在这时,穿着睡衣的陈雪出现了,她先是轻轻弹了一下鹦鹉的脑袋,以示惩戒,然后又责备程彻道:“把说脏话的臭毛病给我改一改,人嘤嘤原本好好一只纯洁的小鹦鹉,都给你教坏的。
程彻:他可没在家里说过“给爷爬”这种话。
不过他还是给陈雪留了面子,默默顶下了这个罪名,几步逃回屋,打算拿衣服洗澡,打开衣柜的时候他习惯性地两边一块打开,又下意识一扫视,就看见了沈木深孤零零搁在下层的那个行李箱。
那行李箱看上去已有些年头了,有一角似乎是有破损,让人用胶布缠上了。
沈木深没把衣服挂起来,说明他应该不打算在这儿久住。
程彻并不觉得奇怪,这是意料之中。
正当程彻取了衣服要进厕所时,程韦柯突然敲了敲门,程彻没出声,他就推门进来了。
“今天你们开学考?怎么样?有信心吗?”
程彻:“下午就考了语文一科,晚自习考了化学,还行吧,正常发挥。”
程韦柯笑道:“正常发挥?那应该是挺差的,你说你都偏科成什么样了?哪个老师没说过你。”
“还行吧,我觉得我语文算是弱势科目里挺能打的了,至少能接近平均分。”
“那英语呢,有你数学零头吗?”程韦柯反问。
程彻习以为常道:“我有分寸,我这学期就开始背单词,就开始好好学英语,行吧?”
“你上学期,上上学期,上上上学期……都是这样说的,你都说过多少回了?就口头努力努力,”程韦柯道,“明日复明日,这都混到差班去了。”
“我和你说,你这学期要英语还提不上去,你周末就没了,我让你周日补课去。”
“我现在本来就没周末,”程彻郁闷道,“周六补课,周日上午理综考试,哪有时间?”
程韦柯狠声道:“周六晚上你不没有晚自习吗?还有周日下午,你补完课就直接上晚自习,多好。”
程彻:“……”
“对了小彻,今天你看小深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没有?”
“唔……”程彻想了想道,“他是挺奇怪的,去了个厕所,然后就突然生气,接着就请假了。”
程韦柯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他肯定有事瞒着我们,改明我和你妈放假,就去乡下看看他奶奶,看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要按沈木深说的,奶奶身体不太好了,他该着急,该担心,但绝不该是生气的。
程彻有点不高兴,也有些不解:“你这也太上心了吧,要不是他和你俩长得不像,我都怀疑他是你们谁的私生子了。”
“别乱说。我让你给他发的卷子发了没?”
“没,”程彻抱着睡衣不太高兴地玩床上一坐,“所以我不是你儿子,是服务于你家小深的工具人吧?”
“哪能呢?”程韦柯坐到他身边,顺手揽过他的肩膀,哄道,“这样吧,再过三个多月你生日,随你挑双鞋子,手表也行,只要价位不是太夸张,爸都给你买。”
程彻微微勾了勾嘴角,但又觉得就这样答应,太没志气,于是又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就这?”
“那你还想怎样,要不爸爸亲你一口以表爱意?”程韦柯说完就作势要亲他脸蛋。
程彻吓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别恶心我,要亲亲你老婆去。”
程韦柯忍不住笑道:“谁让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走了,你赶紧的,给小深发完卷子就洗澡去,明天还考试呢,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