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太阳》小知秋

9、第 9 章

　　“阿循，祖母年纪大了，你也该听一次话了！”张怀珊颇有长辈语重心长的样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和锦程爸爸早结婚了，而且啊，人都是你祖母亲自选的呢。”

　　这话初听没什么，可是仔细琢磨，就会品出不对味儿。
　　表面上是劝慰张循，可实际呢，老太太听了这话只会更不开心，好像孙子真的很不懂事。
　　自己一番操心都喂了狗。

　　张怀珊是张循的姑姑啊，她为什么要挑唆老太太和孙子的关系，让家庭不和谐呢？

　　宋词突然想到了在网上看到的扒皮贴。

　　张循爷爷在参加战争之前，有过封建时期的包办婚姻，并且生下一个女儿，那应该就是张怀珊。
　　后来，妻子生病去世。张老爷子忙于工作，一直没有再娶。

　　而张循的祖母，祖上世代簪缨，是名副其实的高户门第。家里给她订下过一门亲事，但是在战争末年，未婚夫婿突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老太太母家又是顽固派，绝口不提退婚。
　　还是未婚夫家里实在看不下，不忍心老太太白白蹉跎年华，主动取消婚约。

　　如此，老太太才有了自由身。
　　可是，在那个久远的年代，年近三十、出身又好的姑娘，实在不好找婆家。
　　高不成低不就的。

　　还好，经人牵线张循爷爷，两个人走到了一起。

　　换言之，老太太是张怀珊的后妈。

　　在普通人家里，这种家庭关系就已经是鸡飞狗跳的模式了。
　　更何况他们这种豪门大院。

　　表面上一团和气，大家都知礼又体面。
　　但是暗地里，腥风血雨。

　　张怀珊是要使出浑身解数让老太太不痛快的。

　　话又说回来，张老爷子中年得子，对张怀珉过度宠溺，等到老爷子意识到自己教育的失败时，张怀珉已是一个桀骜难驯的混世魔王了。

　　于是老爷子心一狠，把宝贝儿子送到部队去历练。

　　张怀珉从部队出来，老太太打算让他跟随父亲从政。在老太太成长氛围形成的观念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从政做文化人，是最正确的。

　　可张怀珉偏偏不。
　　恰逢赶上下海经商浪潮，张怀珉激情澎湃的参与创业去了。

　　也因此，和沈氏集团千金沈亭一见钟情。

　　张怀珉弃政从商，已然违背老太太意愿。原本想给他找一个门当户对官场大员的千金联姻，可他偏偏喜欢上商人的女儿！

　　在老太太眼里，商人是最低贱的！

　　张怀珉能娶到沈亭，可以说是经历百般阻挠，换做其他人有个这样铁腕又顽固的母亲，可能早就承受不住放弃了。
　　可他愣是和母亲斗争到和沈亭结婚。

　　而结婚的代价是，生出的孩子必须交给她教养——生怕孙子再走他父亲的老路。

　　所以，张循其实是在祖母跟前长大的。
　　小时候他不明白，明明自己父母幸福，而自己要天天面对古板冷苛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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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张循脸色阴沉，连筷子都不动一下，唐亭打圆场说：“也没让你立马和李小姐怎么样，就是先见一见嘛。”
　　她才不想儿子去搞什么无聊的联姻，只是为了避免和老太太发生冲突。
　　在张家苦心经营二十几年，还是摸索出一些规律门道的。凡事没必要硬杠，表面乖巧答应就行。

　　“就是。”张怀珊从来看热闹不嫌事大，“毕竟咱家这条件，再往上，也没人了，只能同等的看看，往下看看。李家的关系网，你又不是不知道，对你爸的生意是有很大好处的。”

　　最后一句是年轻人的命穴，好像家长为了家族荣誉可以随意牺牲孩子幸福。

　　张怀珊心里雀跃，等待张循发脾气。

　　果然，只听酒杯重重扣在餐桌上，张循却没有生气的意思，淡淡哂了下：“李家这么好，姑妈怎么不让锦程娶？”

　　“他……他……”
　　张怀珊憋得脸通红。
　　要是李家能瞧上薛家，她也懒得掺和这心机了。
　　“这不你是哥哥嘛，哥哥都还没订婚，弟弟怎么……”

　　“好了。”老太太打断，说，“这周就见一下，沈亭，你安排。”

　　宋词拧了拧拳头，无措地盯着张循，等待他反抗，说不行。
　　可是只能看到他漆黑的眸子，平静冷漠如常。
　　并没有什么反应。

　　宋词垂眼，盯着桌布上盘旋的花纹。
　　心，一点点往下沉。

　　“宋小姐，让你看笑话了。”
　　老太太示意，管家给宋词添茶。
　　她又说：“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也是有很多不足外道的烦恼……”

　　Excuse me？？？
　　普通人家？？？

　　宋词笑笑：“张奶奶也都是为循哥哥好。”

　　“你看看，连你宋词妹妹都都知道，就你还气我。”老太太闷声说完，立即又说，“锦程，今晚天挺不错，你姐弟俩陪宋小姐去逛逛。”

　　宋词知道，大概是他们自家人有话要谈，她可以回避，但真心不想和姐弟俩一起。

　　求助地望向张循，张循对她的抗拒视而不见：“一会回来。”

　　宋词赌气地站起来，给长辈打声招呼，没再看张循一眼。
　　慢腾腾地跟在薛家姐弟后面。

　　从室内出来，冷不丁一阵风迎面吹来，宋词冻得缩了缩脖子。

　　抬头看，哪有什么月亮，院内灯光明亮，照出黑黝黝的天，密云笼罩。

　　“宋词是吧？你和表哥住在一起多久了？”
　　薛锦程看起来比她要大几岁，吊儿郎当，没一点豪门世家公子哥儿的矜贵。

　　宋词踩在石阶上，刻意和姐弟俩保持一定距离：“八月初张伯伯让我搬进去的。”

　　三人向前走，路过一盏明亮的路灯，暖黄的光倾泄在姐弟俩脸上，宋词这才认真打量两人的模样。

　　薛锦程棱角分明，眼中有种颓废的狠厉。
　　而薛锦绣眉眼柔和，全脸找不到一丝攻击性。

　　从没见过这么不像的双胞胎。

　　“你喜欢我表哥吧？”
　　薛锦程很自信，为看穿别人心思得意。

　　“听不懂薛先生在说什么。”
　　宋词假装强硬的回应，其实心虚的很，都没注意到已经走出庭院大门。

　　“我又不瞎，一顿饭你偷看了表哥八次，还叫不喜欢？我告诉你，小姑娘的心思我从来都是拿捏得死死的。”

　　因为宋词走得慢慢吞吞，薛锦程干脆转过身倒走，越看宋词越觉得赏心悦目，完全长在他审美上。内心开始评估，拿下她的几率有多大。

　　“我第一次来你们家，除了循……除了张循谁都不认识，我不看他还能看谁。”

　　老太太如此精明的人，怎么会让宋词听到自家人讲张循婚配的事情？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故意讲给她听的。

　　不得不佩服老太太思维缜密，怕她和张循发生些什么，趁机敲打。

　　只是她打压晚了。

　　不过由此也能看出来张家人对自己的态度，至少在老太太哪里，只要她活着，是绝不同意展张循和自己在一起的。

　　既然如此，也不能让张家人轻视，咬紧牙关也要说两人没关系。

　　薛锦程想了想，好像她这个说法也说得过去。

　　“我觉得是你想多了，宋词怎么可能喜欢表哥呢。”
　　薛锦绣说“表哥”二字时咬得特别轻，声音酥软缠绵。
　　继续说：“你没听外婆说，要和李家联姻呢。”

　　时刻提醒宋词，张循的婚事自有安排，你没机会。

　　宋词迎上薛锦绣的目光，弯了弯嘴角：“薛小姐说的对。”

　　薛锦程眉开眼笑，靠宋词更近些，直截了当问：“妹妹，跟我试试？”

　　他从小就不缺女人，显赫的家世配上还不赖的外表，即使什么都不做，也有不少女人主动贴上来。
　　只要长得漂亮，他基本来者不拒。

　　所以，女人对薛锦程来说，就像衣服一样，想穿就穿，想脱就脱，轻松得很。

　　宋词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你真会开玩笑。”

　　“没开玩笑啊。”他干脆不走了，一米八多的个头挡住宋词。

　　宋词扭头向左走，他向左挡；宋词往右走，他就在右面挡。

　　“敬酒不吃啊？不答应就别想走了。”
　　薛锦程笑着说的，玩世不恭的样子，眼底一片阴寒执拗。

　　他是认真的。

　　宋词升起一阵恶寒，心中仍保有一丝希望，半开玩笑地对薛锦绣说：“薛小姐，你看你弟弟。”

　　薛锦绣白裙飘飘，纯洁无暇，冷冷道：“我管不了他的。”

　　难不成还想逼迫她？
　　宋词转过身往回走：“太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她不敢往后看，加快步伐走回头路。

　　一路快走小跑，好几分钟过去了，还没有看到张宅。
　　慌乱停下，宋词绝望的接受现实。
　　她迷路了。

　　再回头，早就看不到两姐弟的影子。

　　虽然有路灯，但是周围仍然黑漆漆一片，路就在脚下，但是不知道往哪里走。
　　这是山上，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也看不到张宅。

　　宋词想给张循打电话，发现自己根本没带手机。

　　夜越来越深了，阴风呼啸，衬得夜更加静谧。
　　越是静，人的感官越敏感。

　　头顶的云越来越沉重，哗啦一下，瓢泼雨水砸落。
　　雨水给山披上一层朦胧的外衣，烟雾缭绕，路灯恍惚。

　　宋词全身湿透，幸亏没打雷，跑到一棵不知名的树下躲雨。
　　雨太大了，根本挡不住。秋雨寒凉，冷得抱紧身体。

　　视线早就摸胡了，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比起雨水和寒冷带来的不适，最让人难受的是心理的恐惧。
　　黑夜和山林交织一条巨网，把她牢牢困住。

　　“是被包养了吧……”
　　“不要透露我们的关系……”
　　“去见见李家……”

　　这些话混着雨水，一遍遍围绕在耳边。

　　疲惫蹲在地上，背后沟壑纵横的树干硌得后背发疼。

　　她低垂着头，一双黑色皮鞋进入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