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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八章 塞壬歌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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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尾藻海的海面平静地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又是一个晴朗的傍晚,海水碧绿澄清,海面上万里无云,视野极好。
“船长?”舵手为难地向控制室大喊。
达迪看看甲板上焦虑不安的水手,再看看阿布罗狄。
阿布罗狄拿着那块从修罗那里拿来的罗盘仔细研究,一边似乎是敷衍地说:“左转30°,向北走。”
达迪任命地叹了口气,下去指挥海盗们转帆。
“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珍妮又换上了她那一身劲装,金色的长发高高地束在脑后。她来到甲板上,随口问站在船头吹风的米罗。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出一大一小的两道。
米罗扭过头,并没有因为思绪被打断而生气,“您是指什么,提督?”
“海面上……”她向天空伸出手,微风从她的指尖缓缓流过,“不太对,比如……这风……”
“大小姐,”米罗略略眯了眯眼睛,略带讥笑地说:“你没有来过马尾藻吗?”
“没有。”珍妮很坦然地回答。
“……呃,远洋舰队居然没有涉足过这里?”
“第三舰队的任务范围是加勒比海以南海域,没有战斗任务我们是不会来这里的。”
“那么这一片是谁的范围?第一舰队还是第二舰队?”
“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先生。”珍妮很聪明地没有被米罗绕进去。
“马尾藻海因海水中的马尾藻而得名。但这是一篇古怪的海域,其中之一便是没有或只有极小的风,而且海洋动物也比其他海域少很多,所以很少有人愿意来这里。”
“您知道的真多,先生。那么您来过这里?”
“……没有。”
“那为什么……?”
“是有人告诉我的。”米罗忽然变得很不耐烦,挥了一下手表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珍妮看到他突然反常的动作,忽然联想到什么,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换上一副老朋友的口吻,问:“米罗,听说你跟斯考皮洛的那位法国总督关系不错,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她的眼睛,反问。
“当然。我们现在是战友了。你不能只让洛西上将先生一个人对你放心。何况,我以前的家事都告诉过你了,而你,与我们敌对的总督在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又怎么能让我和我的下属们放心与你合作,上尉先生?”
米罗继续恶狠狠地盯住她,过了很久,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主仆关系!”
“主仆关系?”
“确切地说,我是他的奴仆。你满意了?”趁着珍妮还在发愣,米罗恼怒地转身离去。
“主仆关系?”珍妮想不到会是这个答案,她望着海面上快乐飞翔的飞鱼,有些难以置信地低声重复着。原来令人迷惑的地方更加让人不可捉摸了。
夜幕,很快笼罩在大海上。海面上的星辰格外明亮显眼,一直低垂到水天交接的地方,大海,倒映着漫天星光,使人产生错觉,仿佛置身于亿万星辰之间,在浩渺的宇宙之中穿梭航行,不,是停驻期间。因为海面上已经完全没有了风,“维纳斯”号不得不暂时停驻在这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在他们船尾后不远处,同样停顿在水晶宫般星辰之中的是“大熊”号。奥路菲和一对海盗们过去,帮助“大熊”号与“维纳斯”号紧紧相随。自从那日在岛上遇土著人袭击之后就一直如此了,除了在另一处小岛屿补充淡水外,其余时间它们一直在马尾藻海游荡,形影不离。
一只小船向“维纳斯”号靠近。
“嗨,保尔,在看什么呐?这鬼天气!真难以相信竟然已经是他妈的 月啦。我可从来没碰上过这么令人不爽的天气!”
两个负责在甲板上巡逻的海盗懒洋洋地剔着牙缝,刚刚吃过的硬邦邦的玉米和烤肉让他们心情不好,不过,海面上的低气压也是原因之一。
“你看那是不是奥路菲过来啦?”那个叫保尔的海盗问。
“没错。”他的同伙瞥了那小船一眼,“难道还有其他人?”
他们立即走到船舷边,将小船上的人一个个拉了上来。
奥路菲脸上是少有的凝重,“今天夜里要加倍小心。”他说,头也不回地向船长室走去。
“是的,奥路菲。”保尔大声回应。
“行啦,行啦,保尔,他已经走远啦。来,坐下来歇歇吧……”他率先坐在甲板上,然后去拉保尔。
“你没有听见奥路菲先生说吗,查理?今天要格外小心!”
“见鬼去吧!你看这海面,清得跟镜子一样,有什么东西还不是一目了然?我都能看到阿拉斯加啦。再说,谁会来这该死的海域?!就算来,没有风,谁也走不动,见到啦也打不到我们……”
“这倒也是。”保尔放心地坐下了。
因此,谁也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海水中,一个巨大的黑影迅速地覆盖了上来。
查理打了个饱嗝,又开始抱怨:“真他妈的晦气,来到这片海面上,连口酒也不能喝了!更想念自由港的那些漂亮妞们呐!宝贝安妮,你现在躺在哪个天杀的怀里呀?……你干啥?”
保尔使劲拽着他的胳膊,将食指放在嘴唇上。
查理一个巴掌扇过去,“你他妈的到底想干啥?”
“听,查理。”保尔低声说。
查理也不禁屏气细听。
甲板上很安静,只能听到船舱里传来的阵阵猜拳声和打架声。
“噢噢,埃尔弗那倒霉蛋又输了。”查理一边细听,一边兴奋地说。
“不是,查理,你有没有听到歌声?”
“歌声?”
“好像是女人的歌声?像唱诗班里那样……你听……”
“你他妈想女人想疯了吧……”
尽管骂着,查理还是竖起耳朵,一丝若有若无,似呻吟似的呜咽的声音从海上传了过来。
两人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啊,起雾了。”一个英国大兵出来透透风,没有看到黑暗里坐在甲板上的两个人,低低的声音在寂静的海面上格外突兀。
两个海盗谁也没有说话。
英国士兵在甲板上转了一圈,发觉一点风也没有,就回船舱里去了。
两个海盗不知为什么长长吁了一口气。但是,“喀啦”一声巨响又让他们两人汗毛倒竖。
那声音来自海上。
两个人的神经莫名地紧张起来。
过了很久,他们才敢探出头去查看海面上的情形。
海面上的确起雾了,不过还很小,只是模糊了很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但是天空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一块黑影样的乌云从海面上升起,迅速遮住了漫天的星光,海面上变得漆黑一片,只剩下些许的微光,勉强能使人辨认出后方的“大熊”号。
海面上并没有什么异常。谁也不知道那声巨响来自何方。然而诡异的是,海面上依旧没有一丝风,但是天上的乌云却走得那样快,顷刻间遮住了整个天幕。
“要不要报告船长,查理?”
“说……说什么?天上起了云?还是海上有人唱歌?”
“……”
忽然,船好像碰到了什么,水里发出轻微的“喀啦”声。
两人一个激灵,把头探出去。在漆黑的海水里,半截挂着海盗旗的桅杆飘荡着,不远处——借着海上的微光,他们看到——还有一块块破碎的木板和白色的布条。
没有风,海浪拍着船体“啪啪”作响。
远处,无尽的黑暗中渐渐分离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两个海盗睁大了眼睛去看。
随着黑影的慢慢靠近,海面上的雾也越来越浓,不过最终他们还是辨认出了那团黑影——那是一只帆船。
“啊~~~船长!船长!”海盗保尔大叫着冲向船长室,查理紧随其后,拔出腰刀向空气中一阵乱砍。
阿布罗狄一个激灵,刚掏出来的罗盘“啪”一声掉在地上,差点粉碎。进入马尾藻海以来,像以往一样他又变得心神不宁起来,一些多年来被他强行压在心底的不好的回忆又涌上心头。桌上的罗盘安静地躺在那里,安静地让人心里不安。于是,他拿出修罗给他的东西……
“鬼叫什么!”他罕见地向他手下的海盗怒吼,这表明这位海盗王先生现在心情非常糟糕。
“老大,老大,”查理抢在前面扑过去,“鬼盗船!鬼盗船!……”
“什么鬼盗船!”
“在海面上,正向这边来……”保尔也挤进狭小的木门。
鬼盗船,是传说中一群死于非命的海盗驾驶的海盗船。那艘船来无影去无踪,被他们光顾过的过往船只无一活口,而这群海盗的鬼魂也因受到巫师的诅咒处于永远不死的状态。
这个传说,在加勒比海行驶过船的水手没有不听说过的。
“但,这是在马尾藻海。”阿布罗狄站在甲板上看着向这边漂过来的船。
“您不觉得它很诡异吗?海面上没有风,它是怎么以这么快的速度漂过来的?”
似乎是为了回答这名海盗的话,甲板上突然掠过一阵冷风,让人突然打了个激灵,一股寒意从背后蹿上脊梁,胆小一点的水手们已经是手脚冰冷。
然而,诡异的还不止这一点。那艘漂过来的双层客船上,没有一点声音,甲板上看不到一个水手,甚至没有一丝灯光——在漆黑的海面上。
“阿布罗狄?”维基探询地问他。
“米罗,”他冲后面扬扬头,“挑十个胆大心细的水手,跟我过去。”
达迪抢先一步站出来,“让我去。”
“不,不,你和奥路菲留在这里,米罗足够了。”
“阿布罗狄,”奥路菲也劝他,“让达迪和米罗带人上去吧。”
他微笑着摇摇头,“有些事,他们应付不来。”顿了一下,他又安慰他的朋友,“放心,我不会死在海上,尤其是……在一些事还没有做了结之前……”
船的甲板和舷梯上长满了青苔,潮湿黏滑,散发着木头霉腐的气息。看上去似乎是被人遗忘在某个海湾,多年无人光顾。
海盗们看着阿布罗狄,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于是,海面上飘渺的声音一下子清晰起来。众人都抬起头,侧耳倾听,那声音仿佛是一个少女的歌声,然而仔细一听,又像是个少年的低吟,时而像唱诗班儿童的合唱,时而又似一个人孤独地呜咽。在这阴森森的无人船的船底,这歌声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阿布罗狄突然向船舱内缓缓走去,他绕过长长的餐桌和一个个空椅子,身形在摇曳的火光中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阿布罗狄……”突然反应过来的海盗们大叫。
米罗及时制止了要冲过去的海盗。他一个人走到阿布罗狄身边。
在餐室的另一头,主位的身后,一直模糊不清的巨幅油画清晰起来。画中是一位美丽的人鱼,斜躺在一片血红的玫瑰中,湖蓝色的长发像漂浮在大海中的水藻一样散在玫瑰花瓣之上,银色细长的鱼尾柔软地弯在身下。他长了一张娇美艳丽的脸,雌雄莫辩,波光流转的眼睛笑意盈盈,而在眼角的一点泪痣更是显得风情万种。
不知为什么,阿布罗狄觉得这个人鱼似曾相识。
米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海面上的歌声更加清晰可闻了。
阿布罗狄忽然觉得人鱼那红艳的嘴唇似乎正慢慢绽开一个笑容。
“走吧。”米罗碰了下他的胳膊。
二人退到舱口。阿布罗狄招呼海盗们离开。
“船长,那些面粉和酒……”查理迷惑不解地在后面喊。
“阿布罗狄!”一个身影堵在船舱的入口,焦急地向里面喊。
“达迪?”阿布罗狄听出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你怎么在这里?”
“船长!真的是你们!你们没有事吧?”听得出达迪的声音里饱含惊喜,以至于声音都有些颤抖,“我们在那边喊,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兄弟们都一位你们出事啦。”他侧过身子让开出口。
众人鱼贯而出。
很快,阿布罗狄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焦急了:海面上起了大雾,即便只有不到一船距离之隔的“维纳斯”号也只能勉强辨别出她黑色的轮廓。
然而,海面上的歌声却比船舱内更加清晰了。
“快,”他下令,“立即回到‘维纳斯’号!”
在风口浪尖上混惯了日子的海盗们迅速地通过两船之间搭起的舢板和钩绳滑了过去。阿布罗狄和达迪守在船舷边,直到最后一人也平安回到海盗船上才松了一口气。
“阿布罗狄!”“维纳斯”号上,奥路菲立即迎了上去。
“奥路菲?你还没有回‘大熊’号上?”阿布罗狄瞥了一眼海面上的浓雾。
“‘大熊’号不见了。”
“什么?”
“你上那条船后我和兄弟们就打算回‘大熊’号。那时雾还没有这么大。但是后面黑茫茫一片,‘大熊’号不见踪影了。”
“也许是趁机跑了。”珍妮一边指挥着收回两船之间的舢板和钩绳,一边插话。
“不可能。”奥路菲回答:“他当初为什么要和我们结盟?”
“阿布罗狄!”米罗碰碰海盗王的手臂示意他向上看。
“阿布……”众人只能看到二层控制室里探出半个身子的维基模糊的黑影。
他带着众人三两步赶过去,“怎么啦?”
“你看罗盘……”
镶在房间中央的大罗盘,指针在不停地大幅旋转。
奥路菲掏出随身的小罗盘,发现自己的罗盘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哦,我的上帝!”维基带着恐惧的哭腔喊。
众人一致望着阿布罗狄,周围一下子又静下来。于是,海面上的歌声令人焦躁地传了进来。
“他妈的谁能告诉我这该死的歌声是怎么回事?”达迪第一个沉不住气。
“是不是海面上还有什么船?”珍妮提出了一种可能性。
“你们……听说过塞壬吗?”阿布罗狄忽然带上一丝神秘的笑容问。
“你是说那个海妖?”
“没错。她常常在海中唱歌,引诱水手们偏离航道,然后让船触礁沉没……”
“哦,不……”维基惊恐地钻进离她最近的米罗的怀里。
“好啦好啦,”阿布罗狄微笑着拍拍手,“时候不早了,现在的状况我们又做不了什么,大家去睡觉吧。达迪,你安排夜间巡逻。这里就交给我,奥路菲留下。”
米罗独自一人回到他与达迪的房间——这是船上三件双人卧室之一,另外两间分别住着阿布罗狄、奥路菲,珍妮以及维基——今天晚上他的伙伴不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人的气息。浓雾使人感到气闷,而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歌声令他感到烦躁。
他睡意全无,解下佩剑,竖在床头,然后把灯熄了,和衣坐在床上。于是房间内唯一的光源吸引了他的视线,——那是想在“磁”的剑柄上的那颗大冰钻。今天夜里,不知为什么,它看上去格外地亮,甚至像一盏微弱的小灯,照亮了它周围的一小块地方。
他忍不住向它伸出手去。
——“卡妙,你看它真亮真美,就像你的……”
“什么?”
“啊……就像你说的那颗天狼星一样……”
“的确。冰钻,是有灵性的东西呢。”——
米罗的手颤抖了一下,缩了回来。但是他的眼睛却像被磁石吸引的铁针一样牢牢地盯住它。过了很久,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冰钻啊,冰钻,如果你真像他说得那么有灵性,你一定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犯过病,是不是还不顾劳累地工作?他,……有没有想起过我?……你能不能告诉他,我……唉,算了,你不过是一块石头而已……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他把头深深地埋进双臂里,然后往事却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怎样制止也制止不了。
“腰要放松,还有肩膀,……手腕不要这么用力,这样太僵硬……腰部用力……两脚分开再大些……这样不行,米罗,对手刺过来,向后退就会站不稳……”
“卡妙……”
“什么?”
米罗伸出沾满汗水的小手去擦卡妙那沁满汗水的额头。一绺被汗水打湿的额发被小心翼翼地别在耳后,“来,”他拉着他的手,把他按到一边的空地上,“您先歇歇,卡妙老师,我先自己体会一下。”
“等等,”卡妙突然拉住他的手。
“大人还有什么指示?”
卡妙翻过他的手,打开,那双红通通的小手上大大小小四五个水泡,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从那些水泡周围游走,动作是那么地轻柔,“算了,米罗,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回去好好想想也是一样……”
“那可不行!”
“?”
“我说过,不要再是你的累赘。我要尽快学会,能够保护自己,更能够保护你……”
“米罗……”
“而且,卡妙,你那么忙,还要来教我剑术。我可是我们伟大的卡妙大人第一个嫡传弟子,并且,我希望是你唯一的弟子。好不好?”
“米罗……”那一刻,外人从未见到过的浅浅的宠溺的微笑浮现在法国总督的脸上,足以让日月失色。
“唰”“铮”伴随着清脆的刀剑相交的声音,一串火花擦亮了黑夜。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米罗本能地向右侧一偏头,剑锋带起的空气像利刃一样割得脖子上的皮肤生生地疼。他只觉得虎口酥麻,似乎一点力气也用不出来了,急忙向后撤步,稳住身形,对方倒也没有乘胜再追上来。
“卡妙!”他不满地大叫:“你要杀了我吗?”
“怕什么呢,米罗?剑离你的要害还很远呐。还是说,你的勇气已经……”
“胡说!”
“不过,比起前几天,倒是进步了不少,竟能隔开我的剑了。”卡妙清澈的眼底盛满了笑意。
“真的吗?”听到夸奖的米罗立即又兴奋起来,上帝知道,刚才那一下,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再来!”他舞着剑说。
“好。”卡妙说着,随手把护具扔给他。
“又来这个……”
“我也带上,这次我们都放开手脚。”
米罗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这是卡妙第一次在他面前带上护具,这是不是对他的肯定呢?
“好。卡妙,我可要攻上去了!”
米罗前踏一步,长剑又稳又准直刺卡妙的棉布,卡妙沉着后撤一步,抬剑轻轻地拨开对方的剑尖。只是一瞬间,双方就交换了十几招。米罗全神贯注,几乎忘我地投入到战斗中,而卡妙则不断地出声,指出米罗需要注意的地方。双方都步履稳健,进退有据,只见他们周身都罩在刀光剑影中,转瞬几十个来回未分胜负,只听到“铮铮”之声,看见刀剑摩擦迸出的火光。
突然之间,卡妙一个上步刺了过去,竟然门户大开。原本已经刺出剑去的米罗,在自己的剑尖将要吻到对方胸膛的时候一滞,卡妙的长剑已挟破突之势刺到他的咽喉,米罗本能地闭上眼睛……
空气中只能听到两人的喘息声。
米罗小心翼翼地睁开半只眼睛,看到在咽喉前不断颤抖的剑尖。然后,他顺着剑身小心翼翼地向上看去……
对面卡妙用另一只手摘下面具,昂了昂头,“你以为我躲不开吗,米罗?”
米罗心里忽然一阵气恼。
“不过,米罗,这么久才找到你一个破绽,真是不容易呢,刚才足有三十个会合吧?”
“……”于是,米罗因为这变相的表扬又得意起来。
“你超过我,只是时间问题了,米罗……”年轻的总督看着他,带着满满的希冀和赞赏。
米罗感到一只手抚上了他的头发,他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卡妙的身影仿佛笼罩在月光之中,稀薄而透明,号线给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他苍白而修长的双手抚上米罗的脸,替他拭去满脸的泪痕,眼神爱怜而哀伤……
“卡妙……”他抓住他的双手,站起来,冰凉的骨感提示他真实的存在,“你……你怎么在这里?”
“米罗……”卡妙说,声音仿佛夜间的一阵清风,“不要哭……”
“我没有!”一股怨毒之气突然冲上心头,他狠狠地摔开卡妙的手,后退了两步,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事到如今,你还来干什么?!”
“米罗……”
“不是你要让我离开吗?是你为了你的前途宁可让我死,让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吗?如今,我永远离开了你,胸口上海插着你赠予的那把匕首,你又来干什么?莫非是你还不放心,要来确认我的死亡吗?看到我还活着,是不是失望了呢,侯爵阁下?!”
“米罗……”
“如果是,请你再往这,往我的心口上再刺一刀,并要确保我停止了呼吸!我就在这里,决不反抗,也不逃避,因为这是你,吕克尔德卡妙先生赐予我的死亡!”
他快速地转过身去,怕他那夺眶而出的泪水被卡妙看到眼里。
“不是的,米罗,不是这样的……”他听到身后的声音有些哽咽。
“那是什么?请你给我一个理由,侯爵先生!”
“……”卡妙叹了口气,轻轻摇摇头,“没有……我没有什么借口,先生……”
“那么请你离开,先生!我在这里很好,不再是什么人的奴仆,也不会再为什么人担心,为他放弃生命、尊严和生命,在这里我只为自己活着,不会受制于什么人,更不会妨碍了别人。放心吧,先生,我会死在海上,像一个海盗,一条丧家犬那样死去,悄无声息,而不会再出现,去给你惹麻烦!”
“米罗……”卡妙向前跨出一小步,但米罗伸出手臂制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我希望你离开我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能过得比以前好,仅此而已。”
“那么您的希望我已经做到了,总督阁下!我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在没有你而有一大群可以交心的朋友的日子里,我过得很快乐!因此,请您离开!从这里,从我心里,永远离开!现在就走!我不想再看见您!”
“……这样很好!那么,米罗……”身后那人的声音变得悲伤而飘渺,“永别了!”
米罗的泪水滂沱而下,全身因为压抑着悲伤的哽咽而颤抖着,牙齿在下唇上留下深深的齿痕,鲜血顺着下颌汩汩流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通过大口喘气来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身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声音了,他仿佛从自己编织的噩梦中惊醒,猛地转身。
身后,已空空如也。
“不,不……不,……卡妙!……卡妙!!!”他发疯一般地追出去,穿过船舱狭长的走廊,疾驰的脚步声在船舱内回荡,但是他除了自己的呼唤什么也听不见,除了他在竭力寻找的那个身影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卡妙……不要走……别走……不,卡妙!别走!……不要再次抛弃我!……别离开我!……”内心深处的痛苦像火山的岩浆一样喷薄而出。
他冲到甲板上,但是什么也没有。
“卡妙!!!”
月朗星稀的海面,一个白色的身影转过身来。他的脸上依然是刚才那种淡淡的哀伤与释然。夜幕与海水中的星辰包裹着他,那个衣袂随海风飘飘的身影像是站在宇宙的另一端。
“卡妙!”他喊着,不假思索地跳下船舷,然而他并没有落入水中,而是被海水稳稳地托住。但是他,米罗,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站在海面上,他撒开腿向他的朋友跑去……
夜幕与漆黑的海水在海平面上合拢,很快将二人以外的东西吞噬进去,他在天与海之间的星辰中奔跑,海风带起了他的头发和衣裳。他的身体只有奔跑这一个动作,而无暇去思考他们之间是否隔着整个宇宙……
“ ”
他终于还是奔到了宇宙的尽头,紧紧地将那个颀长的身子扣入怀中。两个人忘情地拥抱在一起,仿佛化作了宇宙间一颗明亮的恒星。
“卡妙,原谅我,原谅我,对不起……”
“米罗……”
“说你原谅我!”
“我从没有,以后也永远不会怪罪你,无论你做什么,说什么,我的米罗。”
“那么,不要走,卡妙,不要再抛下我……”他扑进卡妙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卡妙修长的手指在他的脑后一下一下轻轻地梳理,温柔的动作使得米罗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答应我,好吗,卡妙?我愿意做你的仆人,像以前那样。而且,也不在人前缠着你,让别人误会……”他把头埋进卡妙的颈窝,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
“卡妙,答应我!”他抬起头,水色的眼睛看着他的爱人。
“米罗,我不能骗你……”
卡妙低下头去,米罗忽然又一种不祥的预感。
卡妙的身体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他微笑着,带着诀别的意味:“我要走了,米罗,对不起,不能,带着你……”
“卡妙!”他伸手去拉,但却只抓到一把空气——他的手从卡妙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不,不……不要!卡妙!!!”
卡妙依旧在微笑,“回去吧,米罗,听话……”
米罗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脚下的海水突然负担不住他的重量,他坠入了海中……
米罗猛地睁开眼睛,发觉房间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亮得刺眼,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那是他握在手里的大剑“磁”剑柄上的冰钻发出的光芒,几乎耀亮了整个房间。
——原来,刚才的一切又是一场梦。
他抬手拭去满脸的泪痕,但是充斥在整个房间里的诡异的气息让他的哀伤一扫而光。他立即警觉起来。
周围一片死寂,空气中有淡淡的腐臭的气味。
他立即提起剑,轻轻打开了房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其击倒。他捏着鼻子站在门口,渐渐看清了外面的情景。
“维纳斯”号上一片死寂,向一条死去多年在幽冥之中漂泊的“幽灵船”。
他试着走出门去,轻手轻脚地在走廊上移动。船舱房门都紧闭着,沿途没有看到一个活人。于是,他上了甲板,甲板上也是静悄悄一片,但是恶臭味更浓了——原来那气味是从海上飘来的。
海面上的浓雾似乎散了些,并且有浅绿色的磷光点点升起。他借着这些光向海中瞥了一眼,之间无数只黑色的小船在海面上缓缓漂过,每只船上坐着两到三个人,船头无一例外地点燃一只蓝绿色的小灯。原来,海面上的光不仅来自海底,也来自这些船灯。船桨拍水的细小声音隐隐传了过来,但是却看不清船上人的脸。
米罗闻到船上的臭味越来越浓,不禁趴在船舷上向下看去。
船下面的水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色,而且这黑色像章鱼一样伸长了触手向船上攀爬。
米罗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黑色触手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在船身上连成了一片,继续向上侵袭。
先前那已经消失的歌声又从海上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靠近“维纳斯”号的一条小船上一个人突然转过脸来向他笑了一下。
“卡林!”他脑中突然响起这个名字——那个七年前被穆处决了的军官。
无数只挂着腐肉的五指的白骨从水中伸了出来,抓住“维纳斯”号的船身,像壁虎一样地向上爬,很快,他们腐烂的身体也从黑色的海水中露了出来。
“阿布罗狄!”他大喊,必须立即把所有人叫醒,召集起来。
但是,没有人回应。
腐尸和黑影越来越近。
他拔腿向船头奔去。果然,在舵盘下,倚坐着脸上挂着甜蜜的笑意的阿布罗狄。
“阿布罗狄,快醒醒!”他摇着海盗王的肩膀大喊。
被叫的人毫无反应,反倒是他手中的额那个奇怪的小罗盘“啪”一声摔到了地上。
米罗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惧,怕俯下身去看。还好,阿布罗狄呼吸和心跳都很均匀,只不过是昏睡过去了。
一滴眼泪忽然从阿布罗狄那张俊美的脸上滑落。
米罗呆了一下。
突然,一声裂帛一样清脆悦耳的声音打断了那飘渺的歌声。接着一阵流水般的琴声从甲板上二层炮楼上倾泻而下,将米罗心中因那股沉闷的恶臭和未知的歌声而产生的烦闷一扫而光。
米罗站起来,望着琴声传来的方向,他想到了一个人:
奥路菲!
控制室里一片漆黑,但米罗还是凭着音乐和窗外的磷光找到了他。他的情况很不好,似乎用尽了一切力气似得倚坐在地上,背靠着窗子下的墙壁,脸色苍白,头发可能是因为汗水而紧紧地贴在脸颊上。他手中抱着一架小竖琴,琴弦断了两根,但是他用牙齿咬住断弦继续弹奏。每弹奏一下,海面上的歌声便断开一次,但是血也从他的手指和口中不断地流下来……
“奥路菲……”米罗的心中涌起一种消失了很久的感动。他想到刚才在梦中,他对卡妙说的那些话,是的,他在这里,的确交到了一些新的朋友,知心的朋友,尽管他们残忍、自私而冷血,干着犯罪的勾当,手上沾满了鲜血。
“奥路菲。”他在他面前蹲下,轻轻叫着他的名字。
但是,奥路菲毫无反应,仿佛他的灵魂也融入了乐曲之中,渐渐地,海面上传来的歌声支离破碎了,而奥路菲的琴声却越来越流畅,像清泉一样濯去人心灵上的阴影与肮脏。
米罗站起来,向外望去。海面上恢复了平静,而且似乎起风了,浓雾正在退去。
“可以了,奥路菲,可以了。”米罗拍拍他的肩膀,转身下了楼。他已经感觉到了风,帆正在被它鼓起,离开这里的时机到了。
船动起来。米罗让阿布罗狄枕着缆绳睡去,拾起他的小罗盘看了一眼。但是,在右浓雾的未知海域上,这显然是没有什么用处的,他只能凭自己的记忆和感觉小心地撑着舵,避免碰上浅滩和礁石。
奥路菲的琴声还在继续,海水彻底恢复了深蓝色,雾持续地散去,海面上越来越开阔。
突然间,琴声在激烈处戛然而止。米罗心里一惊,不自觉地向楼上望去。
在东方的海平面上,一道浅蓝色开始出现。奥路菲靠在船舷上,一手提着他那破碎的琴,依旧挂着血丝的唇角带着微笑,他的头顶,是宇宙最深处的繁星。
“看。”他流血的手指向开阔的海面。
顺着他的手指,米罗看到远处水气朦胧的海面上,似乎有一个个少女立在水中,露出赤裸的上身,有的,甚至怀抱婴儿,似乎正在喂奶。
“那是什么人?”米罗大声问。
也许是听到了船上的声音,那群“人”惊叫了一声,突然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海面上,彻底恢复了平静。东方的天渐渐变成了浅蓝色。黎明,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