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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章 守墓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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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海面上,两艘帆船一前一后结伴而行。
阿布罗狄打开航海日志,在上面添了几行:“从悬崖上落下后的第十三天,风平浪静,有雾。发现一未知陆地……”他抬头从窗户里看出去,白色烟雾萦绕的海面上依稀可辨出一些黑色屹立的东西,似乎是岩石形成的峭壁。
自从在“伊甸园”相遇以来,两艘船一直一起行动。尽管各怀鬼胎,每个人还是选择将自己的性命放在了第一位。这些天以来,海面上一直微风徐徐,海浪平静。大多数时候海面晴朗开阔,但突然之间会被一团浓雾笼罩,半天不散去。
船上的粮食已经不多了,他们只好每天打鱼为生,好在在“伊甸园”补充了淡水,才可以继续维持下去。但这种状况维持不了多久。坏血病已经在部分水手间初现端倪。
因为始终大雾弥漫,阿布罗狄命令船只停在岛屿外围,以免触礁沉没。从派出去的小船传回的消息,这是一篇布满礁石的危险水域。
然而,等了一天一夜,浓雾始终不见退去。船员们之间已经开始骚动,近在咫尺可能存在的饮水和新鲜食物让他们忽略了潜在的危险。
阿布罗狄将修罗的罗盘拿出来,握在两手之间,放在心口轻轻祈祷,“上帝啊,告诉我,我该向哪儿走?”
罗盘的针指向前方陆地。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吩咐奥路菲带人驾小船在前面探出一条水路来。
奥路菲从小在海中长大,对海洋和陆地的性情了如指掌。他很快探出一道深水道,恰好可供两船鱼贯而入,接近陆地。两条船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跟随小船前进。越靠近陆地雾气似乎越重。陆地那巨大的黑影扑面而来,到处是断裂的岩石和高耸的崖壁,小船沿着崖壁在暗礁间穿行,可以听到岩石上方动物的吼叫以及头顶飞禽飞行的声音。看上去,这似乎又是一座无人岛。
很快,水面豁然开朗。他们进入到一个水湾,这座水湾向陆地方向凹进,似乎通向一条内陆河流。暗礁突然消失,看上去这个海湾非常深。
阿布罗狄走到船头,屏气静神注视着海面上和岸上的动静。
船员们也都一言不发,在这样阴暗的陌生海湾,他们本能地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
渐渐地,两边的石壁向中间靠拢,水道变窄了,看上去似乎快要接触到海湾里面的陆地了,不,可以说甲板上的人们已经能够看到两边黑魆魆的沙滩了。但是,突然,两岸中各有一块向上凸起的巨石,向中间的海面靠拢,像一道黑色的拱门,向着两艘白帆船压下。大雾使得拱石的上端知道靠近了才勉强可见,众人胆战心惊地看着主桅杆勉强从横梁下方经过。
“感谢上帝!”有人跪下来。
阿布罗狄眼底掠过一丝异样,他的脸色在浓重的雾气中愈显苍白,他怔怔地看着从头顶掠过的岩石。
“看上去似乎比想象的要高一点,不如我们不会这么轻易地过来。”珍妮看着岩石说。
“不,其实应该是岩石的中间向上,所以桅杆才能完好地进来。”奥路菲回到“维纳斯”号上,也看到了那面拱石。
“那是什么?”
米罗和斯基拉小心翼翼地驶过那道拱石。那面拱石在他们身后渐渐淡在浓雾中。
“我总觉得,”维基歪着头看着愈来愈远的那面拱石,“像是……两个握着手的人……”
米罗望着那面拱石,皱起了眉头。他腰间的佩剑的剑柄上,散发出微弱的冰蓝色光芒。
阿布罗狄从怀中拿出罗盘,瞥了一眼。
“‘维纳斯’号搁浅了。在他们面前,岩石阻断了海面,一条蜿蜒的石路从岩石之间显露出来。
阿布罗狄命令奥路菲和维基带人守船,其他的人一起上岸。檄第一个跳了上去,但是他没有站稳,魁梧的身子晃了一下,摔倒在乱石堆里。
“我***”他骂骂咧咧地爬了起来,右手臂上和脸上被岩石划出一道道扣子。
众人小心翼翼地跳了过去,才发现,周围岩石上到处长满了湿滑的苔藓,还有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蕨类及藤蔓植物。好在岩石中间有条小路还算平整,众人全神贯注地沿着这条湿滑的小路前进。
“你最好包扎一下。”米罗小声提醒檄。
“老子才不怕,这点伤……”
“他是怕你找来吸血蝙蝠。”一旁的珍妮冷哼。
“哼。”
“这,不会是兽道吧?”一名海盗问。
他们已经顺着这条荒无人烟的道路走进了石山的深处,两侧岩石高耸,从悬崖上吊下各种藤蔓植物,只有这条小路蜿蜒,依旧向着山石的最深处。
“不是。”
“?”
米罗蹲下身,拂开地面的青苔,一块浅青色的岩石显出来,“这块石头与周围的不一样,而且与其它石面贴合整齐,看上去是人工凿成的,而这条道路……”他用脚拂开他们路面的青苔,在他们脚下一条窄窄的青石路面显现出来。
一阵阴冷潮湿的风从路的尽头吹来,所有的人都打了个寒噤,脸色变得苍白。猜疑、恐惧、惊喜开始蔓延开来。
“难道说,这里就是宝藏所在地?”
“不,这只能说明岛上可能有人……”
“真的假的?在这么荒凉的岛上,怎么生存……”
“也许是野人……”
“野人会修路?”
“妈的,咱们冲进去!管它是野人还是野兽,有什么东西都抢来!”
“我们是为了宝藏!”
“有人就有可能有宝藏!”
“阿布罗狄,你为什么不说话?”
阿布罗狄似乎从神游中回过神来,他抬起和众人一样苍白的脸,微微一笑,“走吧。”他说。
“看呐!”有人高喊,指着一侧的石壁。
很多人凑了上去,借着火把的火光,他们隐约看到拂去青苔的岩石壁上有些花纹。
“是雕刻。”珍妮说。
“雕刻是啥?”
众人开始拂去更多的青苔,各种各样凿刻的符号显现出来,有船只,有指手画脚的人,有看上去他们刚过去的那块拱石,有刀剑,还有一块块方形的什么东西,以及一些小圆圈。
“这些,是不是说宝藏?”众人议论纷纷。
“一定是的!这里一定有宝藏!”
“这些船只和刀剑呢?”
“肯定是在抢夺宝藏!”
“也许是把宝藏抢来藏在这里!”
“那宝藏到底还在不在?唉……阿布罗狄船长呢?”
阿布罗狄一言不发地沿石路向前走去,并不去理会身后的众人。他站在一段山坡前,抬头望着上方,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
“阿布罗狄!”众人惊骇地发现,在他面前,是一道道崭新的台阶,仿佛是为了迎接他们刚刚砌成的。
阿布罗狄抬脚买了上去。各怀鬼胎的众人也赶紧跟了过去。
一道白玉石砌成的大门挡住了他们的道路。这道门建在半山腰上,与两边悬崖合在一起。们的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盾形浮雕,俯瞰着山谷。它没有像周围的岩石一样布满青苔,潮湿的空气只是在它身上汇集成道道水流,将它冲刷得更加清新干净,在阴暗的峡谷中散发出淡淡的荧光。
檄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眼巴巴地盯着那扇门。
西班牙人和英国人已经把手按到了刀柄上。
那扇门看上去厚重而结实。
阿布罗狄走上前去,伸出右手……
所有人都屏住气看着他。
他的手掌整个触上石门,门应声而开。
几乎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扇门竟然如此容易打开。
阿布罗狄沿石阶继续向前走去。众人连忙跟了上去。
在他们眼前不远处,一个菱形的高台静静地屹立着。
众人屏气立在高台面前,潮湿清新的空气里涌动着一股不安和急躁。但是,没有人动。
“来到死地的勇士们,你们是否已经做好了死亡的觉悟?”
一个女人优美的声音突然在山间响起。伴随着她的声音,石门在他们身后砰然关闭。
斯考皮洛的黎明,暴风雨在肆虐了几天之后终于偃旗息鼓,尽管天空依旧飘着冰凉的雨丝,但是乌云已经变得稀薄,空气带上了一丝凉意,不再那么闷热难耐。
卡妙骑着一匹白色骏马独自立在拉斐尔广场上费尔南代尔将军巨大的雕像下。他挺拔的身体裹在一件黑色的长天鹅绒大麾里,仅从马鞍旁露出部分红色的靴裤和长及膝盖的黑色马靴。插着羽毛的华丽的黑色大檐帽紧压着眉梢,那下面是一双闪着冰蓝色光芒的眼睛和一张苍白消瘦的脸。
总督患病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米罗离开后,他也不想再隐瞒,更何况日益加重的病情迟早会被人知晓。如今,他已经习惯了人们的疏远和恐惧,习惯了那些幸灾乐祸和期满的眼神,甚至习惯了疾病一次次地发作。经常性发烧和头晕就像他的老朋友一样越来越频繁地来探望他,而每天早晨和黄昏他苍白的脸颊上都会出现不正常的红晕。
他微微低下头,湿冷的空气令他不舒服,大麾下面瑟瑟发抖的身体却被他刻意地忽略。这次发烧已经有好几天了,但却不影响他的思维,甚至有时候,他会觉得格外地清晰。
远处的码头上,赶早的人群中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了他。这些人中很多人是要乘船离开这里,而更多的人则是要在这片日益萧瑟的码头上挣扎度日的。几乎没有人的目光中会有友好的情感。他是一个独裁者,而且传说他是一个喜欢同性的魔鬼!他的一意孤行将阿卡利亚斯及其周边的殖民地拖入了战争,而现在,他患病的消息更加增加了人们的恐惧,因为英国人已经兵临城下,不远处的荷兰人和海盗们也跃跃欲试。当然,也有少数人希望总督早点死掉,这样也许会避免一场战争,而殖民地的归属那也许是次要的问题。但是,他们也只能以好奇、疑惑、狠毒、诅咒及鄙视的目光偷偷地瞥上几眼,他们甚至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更不用说走到他的跟前——即便是周围没有一个卫兵的情况下,卡妙家族长久的积威仍在。
卡妙抬起头,仰望着他身边这位统帅的雕像,在这里,他被人们说成是英雄和传奇,甚至似乎米罗,也把他当做偶像和榜样。但是那些歌功颂德的人们不会知道,费尔南代尔、老卡妙以及那些海洋霸主们是如何手上沾满了鲜血,而又有多少无辜者惨死在随心所欲的屠杀中,他们更不会知道,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是如何在争权夺利的斗争中尔虞我诈、卑鄙下流!关于那一段黑暗的历史,活着的人们大概没有一个人比卡妙知道得更多,但是洗去铅华和光环,他依旧景仰费尔南代尔,不为别的,只为那股为了理想不惜一切的气魄和为爱情抛弃一切的勇气!
卡妙顺着他指向远方的手看去,那是天海交接的地方,是能够自由驰骋的七大洋的所在,没有一个男人不想征服七大洋,征服世界!而这里,是梦启航的地方。
清凉的雨丝落在他的脸上,他的目光茫然而欣慰,在那海洋的尽头,有他的爱人,在自由航行!他又顺着费尔南代尔的手指看向海面以上的乌云,他多么想,就像费尔南代尔一样,与那人一起,去征服海洋,征服世界!可是……他对着天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米罗,我要背负的太多了,没法再和你一起飞,……对不起!”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海风将他的话语卷上天际。
一匹黑色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骑士一身红色猎装,矫健而俊美。他的坐骑冲着卡妙飞奔而来。卡妙静静地看着他。在离卡妙五步之遥的时候,他右手一拉缰绳,黑马嘶叫着直立起来,他旋身从疾驰的马背上一跃而下。
骑士微喘着气,优雅地向卡妙行了一礼,“抱歉,让您久等了,大人。”
卡妙按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穆,你是要故意展示你高超的骑术吗?”
穆带着一脸狐狸样的笑容回答:“当然不是,大人。论骑术、剑术、枪法,在阿卡利亚斯,不,是整个殖民地没有人是您的对手。我刚才不过是因为迟到而心急赶路而已。”
卡妙冷哼了一声,“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能笑得出来?”
穆依旧保持着他的笑容,“大人,您知道,以前我是一个很失败的赌徒,如果失去了乐观的心境,是不可能会活到现在的。”
“穆……”
“大人?”
“也许现在你依然是个失败的赌徒。”
“我不明白。”
“我是说……”卡妙看着他的眼睛,“你押在我身上的赌注,也许也是错误的。”
“大人,……”
“你,恨我吗,穆?”
穆抬起那双紫罗兰般的眼睛,迎上卡妙近在咫尺的目光,“大人,您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对于所有的选择,穆从来没有后悔过。即便时光能够倒流,能重新选择一次,我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穆……”卡妙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感动,“我会毁了你的梦想。”
“大人!”穆再次露出他的笑容,春风一般清新,“您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我们在其,不过是各取所需,我的所得所失我自己知道,前途命运也能看得清楚。而我的梦想,不过是功成名就,能够率领大军在大海中与敌人战斗至死,着就是我的愿望。至于写在史书上的是英名还是骂名,我并不在乎。穆愿意用一生来换取这样的机会。大人,肯成全我吗?”
卡妙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很久很久没有如此的感觉了,他握了握剑柄,调转马头,“走吧,不要让尊贵的客人久等了。”
安德罗麦达是在天英港和斯考皮洛港之间的一个小村镇,但是他不临海,而是散落在起伏不定的山丘中,这里是佐迪埃克山区的丘陵地带,距离最近的海港也有一百多英里。
因此,当洛尔卡公爵决定买下这里的一幢小别墅及其周边的一小片土地时,很多人都不能理解,要知道,这里也算是法国殖民地的腹地了。不过,公爵本人却是非常喜爱这片拥有西班牙风格的小楼,尽管它因为历史久远而显得陈旧。每个清晨,瞬都喜欢在山坡上的小树林狩猎或是在庭前新栽的棕榈树下散步,而后在书房里阅读信件或是接见客人,晚上则会躺在卧室里那张铺着美洲豹美丽毛皮的椅子上看书。在这里,他能真正享受到休闲的田园生活。有的时候,他会想,这样的生活才是最适合自己的。等到战争结束,他一定会……然而现在,他能够这样休息的日子屈指可数了,而来到这些地方,往往是为了更重要的事。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瞬从棕榈树下走出来,目光沉静地望向来路。
两名骑士骑着骏马疾驰而来,直到他的身边才放慢了脚步。
瞬有些吃惊地望着他的客人们,不仅是应为传说已经得了重病的卡妙侯爵依旧有这样敏捷的身手,更是因为来的还有两个人,没有随从也没有卫队,甚至连仆人也没有带。
卡妙和穆跳下马,对着主人欠身行礼,“就为了,公爵先生。”
仆人们上前来接过他们的马缰。
瞬也换上了一贯谦和真诚的微笑还礼,“两位大人的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他请两位客人到书房用茶,一面吩咐仆人任何人都不能来打扰。
“我听说总督大人身体欠安,没有想到您会亲自前来。”他说。
“您是在责怪在下的迟到吧?”卡妙回答:“您这么繁忙却让您在这里耽误这么就真是不好意思。”
瞬微笑着摇摇头,“不是的,鄙人在这里也没有闲着,还有其他的公事要做。”
卡妙挑挑眉。
瞬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笑。
主宾间很默契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有的时候,白天的朋友就是黑夜的对手。
洛尔卡公爵的书房是个不大却雅致的地方。这个小房间位于小楼的顶层,与楼前的棕榈树等高,明亮的阳光从树冠的上方和缝隙之间大片大片地洒进来,小巧却精致的书柜放置在一边,宽大的檀木书桌的一旁还有一个双层书架,放着日常看的书籍,另一侧的墙上挂着几把刀剑,刀剑下方的小几上放着一个贝壳做成的帆船模型,一盆深谷兰花正在书房的一角争奇斗妍。书桌的另一侧,零散地放着两三把藤椅。
“这里太过简陋,请贵客将就一下。”瞬亲手端上两杯热茶,谦虚地说:“这是从东方来的绿茶,不知二位可喝得习惯?”
卡妙点点头。
穆将青瓷茶碗碰到鼻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轻呷了一口,在口中用舌尖慢慢品尝,过了一会儿方说:“是雨前龙井吗?这里居然有这样的好茶!”
瞬的眼睛亮了起来,“看来穆大人也喜欢东方的茶,可惜经过海上长途运输,到这里已经算不上新茶了。”他的目光又黯淡下去,“真想去东方,亲自尝一尝当地的龙井新茶。”
穆微微一笑,对于这个和他有相同嗜好的直率的年轻人又多了一分好感。
卡妙环顾了一下书房,“只有您一个人来吗,阁下?”
瞬的心思还在茶上,因此对卡妙的问话有些反应不过来,“这里还有我的随从和仆人。”
“唔,”穆放下茶杯,“大人的意思是,西班牙军方的将领们……”
“处理这种事情,我一个人足够了。”他澄清的眸子直直地望向卡妙,他又成为了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最高长官,“正如您二位来此,也是能够全权代表法国当局的,不是吗,卡妙阁下?”
“的确。”穆接口道:“但是您的舰队,一直在阿卡利亚斯辖区外的海域游弋。”
“作为最高统帅的我在这里,他们总不能走远。再说,他们在这里,一来可以组织海盗和敌军对阿卡利亚斯海域的侵扰,而来也可以显示我们两国的盟约关系,对贵军没有什么坏处吧?”
“也许吧。”穆微微一笑,“在这里的,是斯基拉舰队吧?”
“是的。”
“……”谈话一度停滞了下来。
卡妙看了一眼穆,问洛尔卡,“大人打算怎么办呢?”
“您是指克罗地亚舰队?”瞬十指交叉放在颚下,像一个老练的外交家。
“难道这不是您来的目的?”卡妙看着他,目光中看不出一点情绪。
“的确,不过……”他停了下来,看着他们。
另外两人都沉默着,等待他的下文。
瞬忽然笑了起来,“你认为多呢,侯爵阁下?这件事该怎么办呢?”
“首先,我需要知道我的盟友们的态度和看法。”卡妙很巧妙地回答。
“好吧,好吧。”瞬举手投降,正色说道:“在您二位面前不必遮严。不过,我来,并不是兴师问罪的。”
“哦?”
“克罗地亚在阿卡利亚斯之外被劫,我相信这不是我们双方乐意看到的事情,如果我们就责任问题互相推诿,势必引起盟友之间的争吵,而这,恐怕是英国人最愿意看到的。”
穆看了卡妙一眼。
瞬为客人们填满茶水,继续说:“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不是为了过去而争吵,而是为了未来而筹划的,不是吗?”
“……”卡妙的唇角微微翘了翘,依旧看着他。
“克罗地亚舰队的覆灭对无敌舰队的打击是不可估量的,而对于阿卡利亚斯,想必您也已得到情报,南美的英国人正集结大军向中美洲而来,他们想必不是来度假。而我们国内在欧洲的当权派们……总之,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您来到在下的家里,与在下来到阿卡利亚斯的道理,是一样的。”
卡妙终于露出了微笑,“的确是这样的,公爵阁下。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
瞬微笑不语。
“就像您所说的,将会有一场战役,而且很快会到来。对阿卡利亚斯,对无敌舰队而言,都只能是胜利。因此,我才将穆将军带来,作为阿卡利亚斯的军事总督,他全权负责一切军务。”
“不,这不是战役,而是关系两国殖民地存亡和势力格局的战争。”瞬突然出人意料地拒绝了,“我是作为西班牙在整个中南美洲所有军事力量的最高统帅来到这里,也只能与法兰西有权调动中南美洲所有殖民地军事力量的最高长官来商谈此事。”
“哦?”
瞬澄清透明的湛绿色眸子里透出咄咄逼人的气势,他逼视着卡妙,“也就是您,洛林与阿卡利亚斯的侯爵卡妙殿下!”
“呛”一声刀剑出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穆前踏一步,无所畏惧地迎视着他,紫水晶般的眸子里杀气隐现。
卡妙微微笑了一下,用手握住穆握剑柄的手,将已经出鞘的剑推了回去。他看着微微有些紧张的瞬——毕竟还是个孩子啊!他心里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瞬恢复了他的镇静和自信:“在大西洋海域,法国唯一一艘能够与‘海飞龙’号和‘洛尔卡’号相抗衡的一级战舰‘曙光’号,她的主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来到死地的勇士们,你们是否已经做好了死亡的觉悟?”
一个清脆可人的女声从浓重的迷雾透出,在这阴湿昏暗的山谷里显得诡异而迷惑。
“……是谁?”
“你是谁?……什么人在那里?!”
有人已经开始后退,但是他们搞不清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因此也就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退。
阿布罗狄代表大家向前一步,“请问这里是哪里?您是这里的主人吗?”
迷雾中的声音冷笑了两声,“你们不知道要去往哪里吗?”
阿布罗狄欠欠身,“请指教。”
“这里是死灵安息的地方,而我,是这里的守墓人魔铃艾尔。”伴随着她的话语的,是不徐不缓的脚步声,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的身影出现在高台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隔着朦胧的雾气,人们隐约看到那个女人一身劲装,红色的头发与腰间长长的红绦带一起随风飘摇。
确定他们眼前的只是一个女人,而非一群恶鬼之后,人群变得不耐烦起来。
“我操!是个娘们儿!”
“滚下来!做爷的马子吧!也省得你孤身一人……”
“啧啧,身材不错,可惜看不清模样。”
海盗们口无遮拦,让珍妮皱起眉头。
不知为什么,米罗觉得那座台子比刚才离他们更远了。但是他来不及疑惑,他们脚下的大地摇动起来。
“愚蠢的人们,看看你们脚下,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无数支火把像长了翅膀一样从四面八方飞来,反应慢的人直接被点燃了,惨叫着在地上翻滚,被避过而掉落到地上的火把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借着冲天火光,他们惊骇地发现自己是在一片人的白骨扎成的筏子上,而这些人骨头上似乎是浇注了某些易燃的东西,而他们所在的这个筏子正在一片水湾中漂浮,只要他们中的人翻滚挣扎,筏子就会倾斜,更多的人会落入水中。不过相对于漫天而降的火种和筏子上冲天而起的火光,也许跳入水中会有更多生还的希望。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不!”珍妮最先发现了水中的危险,她试图拉住身边跳水的人,但为时已晚,身上着火的人不顾一切得跳进,或者说掉进水中,但是很快被下面血盆大口抛上来的残缺的尸体阻止了人们的疯狂行动。
他们脚下的水已经染成了红色,更多的食人鳄蜂拥而至,而在它们周围,一群群的食人鱼撕咬着伤员们的伤口,惨叫声在山谷上方荡漾。
“怎么办?”
檄无安神着了火,血红的两眼看看身畔熊熊大火,再看看脚下疯狂撕咬的食人恶魔们,大吼一声:“妈的!老子拼了!”纵身跳下了水。
与此同时,另一个影子也一起跳了下去,是伊奥斯基拉。
“阿布罗狄!”米罗一只手拉着珍妮冲到阿布罗狄身旁。
阿布罗狄勉强环顾四周,振臂一挥,“兄弟们,下水!”
烟雾之后,那个高佻的身影立在高处冷漠地观看着下面地狱般的场景。
由于人数众多,鳄鱼们一时无暇顾及,人们忍受着被食人鱼撕咬的痛楚拼命向岸上游去,那些稍微停下来与食人鱼搏斗的人很快都变成了一堆白骨。
第一个人爬上了岸,然而他还没有站稳,立即被呼啸而来的箭穿个透心。在他身后的伊奥立即扑倒了身边的檄,箭擦着檄的肩膀呼啸而过,他们眼睁睁看着前面那具尸体又摔回水里,成了食人鱼的美味。
越来越多的爬上岸的人成了活靶子。然而更令人痛苦的是,箭似乎来自四面八方,他们只好背靠着背,用刀剑等各种能拿到的武器来击打这些猝不及防的飞箭。
米罗和阿布罗狄护着珍妮爬上岸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
趁着阿布罗狄拔剑当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米罗迅速撕掉了咬在他身上的七八条水虎鱼以及它们都肿咬住的自己的肉。顾不得去体会这种剧痛,他立刻拔出剑,与阿布罗狄一边一个将珍妮保护在中间。
“我能行!”珍妮烧伤了膝盖,但她立即拔出刀,与他们并肩作战。
斯基拉用西班牙语命令手下向一起靠拢,阿布罗狄和珍妮立即翻译成了法语和英语。越来越多活着的海盗和海员们向他们聚了过来。
但是,箭似乎无穷无尽。而人,越来越少。
斯基拉愤怒和仇恨的目光船头浓雾逼视着上面的那个人影,大喝一声:“掩护我!”
檄心领神会,巨大的身躯为他挡住身后的剑,与冲上来的米罗一起掩护住他向前冲。
烟雾渐渐散去,女人的身影在他们面前愈来愈清晰起来。但是她依然站在原处,似乎是一尊雕像,对即将到来的危险闻所未闻。
眼见冲出箭阵的包围,伊奥心中一阵窃喜。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声。十数只黑色的大鸟俯冲而下,领头的一只雄鹰铁钩一样的双爪向斯基拉的头顶抓来。斯基拉慌乱之中倒在地上躲过一劫,他身后的檄就没有那样幸运,被冲上来的两只鹰生生撕掉了半条机械手臂,利爪造成的伤痕从肩膀一直蔓延到断肢顶端,深可见骨。
米罗反应奇快,“刷刷”两剑刺穿了攻上来的两只黑鹰,但是身后的箭随行而至,只听“铛”的一声,阿布罗狄的长刀为他挥开了这致命的一箭。珍妮也赶了上来,两人为通过箭阵的人挡住追过来的冷箭。
伊奥一只手拔出枪,击毙了一只冲上来的苍鹰,但是鹰的速度太快,他来不及再换火药。
“我来!”米罗冲过来,一剑解决掉两只逼近的大鸟。
“好剑法!”斯基拉赞了一句,劈开挡在前面的一只受伤的鹰,拼着被鸟抓伤撕咬的危险向前冲去。
魔铃没有料到他会完全不顾头顶的攻击,刚向后退了两步,钢刀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甚至没有人能够看清他是怎么冲上来的。
“停下!不然……”他冷冷地说。
更多的人因为流血过多和体力不支而倒下。
檄在砍下一双鹰爪之后终于支持不住坐倒在地,伤口的剧痛和流血让他的眼前一阵阵发暗。“想不到还没有见到宝藏……”他在心里惋惜,一面放弃地看着另一只黑鹰从天而降。
突然,那只鸟像受到什么惊吓一样尖叫了一声飞走了。
不止这一只,所有的鸟、食人鱼和火都消失了。
烟雾散去,幸存的人们看到了被斯基拉拿刀架在脖子上的魔铃。如今他们只有几步之遥。所有人在看到这名女子时都大吃一惊,这名女子的脸被一个银白色的面具遮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珠儿从面具上眼睛位置的两个窟窿中显露出来。
“杀了她!杀了她!”倍受折磨的人们愤怒地叫嚣着。
魔铃只是冷冷地注视着他周围的凶神恶煞的人们,没有一丝动容。
“慢着!”檄提着刀浑身是血地走过来,“瞧这娘们身段,一刀杀了太便宜她了!”
“没错,没错……”他的提议得到男人们的赞同。
珍妮皱起了眉头,她的腿伤得严重,只能由阿布罗狄扶着走,眼看着那群禽兽要扑了上去,急忙用眼睛瞪着阿布罗狄,希望他能说句话。
阿布罗狄笑眯眯地靠近她,“你希望我说什么,美人儿?”
珍妮愤怒地扭过头。
“等等。”伊奥突然说。
众人停了下来,不解地望着他。
他将刀又向魔铃的勃颈处移动了一分,“你是这里的守墓人?”
“当然。”她高傲地回答。
“宝藏在哪里?”这一问立即得到众人的附和。
“哼,你们是来找宝藏?”
“废话!”
“臭娘们快说!不然有你好看!”
“我不知道宝藏……”
“剁了她的手脚!”
“挖掉她的眼睛!”
“看看她说不说……”众人又嚷起来。
魔铃冷冷地笑起来,清冷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
“笑什么?”
“不过,我知道一个密室。那里有一些秘密……”
“在哪里?”
“什么秘密?”
“小心,她在骗人……”
“真的假的?……”
“没有人从那里出来过。”她继续说:“我可以带你们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你说呢,斯基拉提督?”她问押着她的那人。
伊奥看了眼阿布罗狄,低声说:“走。”
魔铃突然扬起右手,即便是伊奥那样快的躲闪速度,也被她从腹部至颈下连铠甲、衣裳、皮肤,一起划开了长长的四道。血顺着她长长的钢指甲滴了下来,妖娆而恐怖。
她冷笑一声,优雅地转过身,“诸位,来吧!”
敲门声打断了瞬的思绪,他放下书,面向门的方向,“进来。”他说。
得到允许后,一名两鬓斑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了进来。
“他们走了,弗雷斯先生?”瞬问道。
“是的。”那名叫“弗雷斯”的老人毕恭毕敬地回答。
“……”
“……”
瞬抬起头,碧绿的眼睛温和地看着他的老管家,“您是由什么话要问我吧,弗雷斯先生?”
“……是的,阁下。”
“您是要问,为什么我会答应要与法国人联手对付英国人?”
“先生您大概有自己的考虑。但是我不明白……”弗雷斯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英国人的强大众所周知,而法国,不,阿卡利亚斯大区……注定要失去,我们为什么为了明显会落败的一方而去与强大的英国人开战?”
“那么,您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与英国人重新结盟?”
“没有永远的敌人,先生,只有永远的利益……西班牙和洛尔卡家族的利益。”
瞬微笑起来,“弗雷斯先生,从父亲那时起,您就跟随他南征北战。您在战场上几乎度过了一辈子。对于如何战胜敌人也许您比我更擅长,但是对于政治,您,不适合。”
“……”
“东方人有句话,叫做‘唇亡齿寒’。英国人的野心是称霸海洋,因此他们会一个接一个地打败对手。在西印度,当他们消灭了法国的卡妙家族后,法国人在中美洲的势力就不足畏惧了。您向,他们下一个会对付谁?”
“但是……阿卡利亚斯已经被抛弃了。”
“这不会改变他们做殊死搏斗,而且,……也许会更加猛烈。在这个时候,我必须要做些什么……”
“即便这样,也不一定能重创英国人。从情报上看,他们参战的力量非常巨大。
“因此我们只能在外围打伏击。“
“……”
“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受到伤害。”他有些哀伤地说:“但是……即便无法改变结局,也让我们做点什么,至少……让他们的血流得更有价值……对无敌舰队的价值。”
斯考皮洛码头。
夜幕之下,码头上冷冷清清,只有偶尔一两名喝得醉醺醺的水手摇摇晃晃地向泊着的几只小船走去。即将到来的战争让斯考皮洛港失去了往日的繁华,大型船只几乎不再在这里停靠,码头上的工人都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活计,只有渔民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出海捕鱼。港内现在只停泊着一只中型商船,是要毁诺曼底去的,因为前两日的暴风被吹到了这里。不过,明天早上,它就可以离港返航了。
月亮还没有升起,海面上的雾气聚成薄薄的云层,天上只能看到几点残星。
一辆黑色的马车从南边向拉斐尔广场驶了过来,马车前面只有一匹马,看上去是最普通的那种马车。
马车在费尔南代尔将军的塑像下停下,那里站了三名教士,他们的黑袍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马车门打开,从那里下来一名全身裹在长斗篷里的人。
等候的三名教士一起施礼,“法座。”
斗篷帽子下露出了迪斯马斯克的脸,“艾亚哥斯,”他对为首的人说:“不是说不用送我了吗?”
“法座,”艾亚哥斯说:“是 镇上的 老爷病重,他的家人希望我们能去为他祈福。既然已经出了城,总要和法座再见一面,要等到再次见面,不知道……”他的声音哽咽起来。
迪斯马斯克长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艾亚哥斯的肩膀,他的语气里也带了一丝伤感,“小艾亚,以后教区就给你了……”
一阵马蹄声打断了他们分别的愁绪,身着红色制服的一队卫兵从斯考皮洛城涌出,很快到达他们面前。
巴比隆萨里埃骑在一匹高大的骏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迪斯马斯克,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这么晚了,法座还要去布道吗?”
艾亚哥斯连忙上前打算辩解,不过被迪斯马斯克拉了回来,“这么晚了,上尉先生是去巡逻吗?”主教冷冷地回应。
巴比隆唇角的弧度更大了,仿佛在这里与主教大人说话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喏,您误会了,大人。我来,是给您传话的。”
“什么话?”
“您涉嫌向外国人泄露机密,因此您以叛国罪被捕了。喏,这是总督大人亲自签署的命令。”他将一张纸在迪斯面前晃了晃。
教士们都大惊失色。
“先生,您搞错了吧?我是教职人员……”
“哦,对了,我还忘了告诉您,从今天开始您不是了,这是教廷的命令。”他像变戏法一样又拿出一张纸得意洋洋地在迪斯面前晃,“主教一职就由副主教艾亚哥斯先生暂代。”
迪斯马斯克终于变了脸色,“……为什么?”
“因为……”巴比隆装着瞥了一眼纸上的字,“因为阴谋罪和背叛教廷罪……不过,法座,您不知道红衣主教先生是总督大人的老师吗?”
迪斯阴沉着脸,目光阴森地盯着巴比隆,“就算教廷和帕斯卡尔家族都垮台了,阿卡利亚斯也是卡妙家族而不是萨里埃家的。”
“这个自然。”巴比隆仍旧笑咪咪地说:“而且,谁又愿意在这个时候成为阿卡利亚斯的最高统治者呢?”他意味深长地望了站在后面的艾亚哥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