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勒比传奇》antares1108

8、第六章 出海

　　海面上，冒着烟的战舰折成了两段，缓缓地沉了下去，只剩下红黄相间的西班牙王室的旗帜漂浮在水中。
　　风不大也不小，正适合航行。
　　“海皇”号战列舰徐徐地划过战场，像一个路过的行人，瞥去冷漠的一眼。
　　朱利安梭罗命人将他的藤椅和橡木小圆桌搬到二层甲板上，用他心爱的中国瓷器盛上香气撩人的点心，一边欣赏着火光冲天激烈的海战，一边细细地品尝着来自东方的珍贵的香茗。
　　这完全是一场屠杀，而“海皇”号根本没有参与的必要，那与这位自视甚高格调高雅的公爵的身份不符。他来到这里，只不过是保证加隆上将的要求能够有令人满意的结果而已。他既然对这场屠杀不关心，当然对那些苦苦求生的战败者也毫无怜悯。
　　海面上，已经成了一片修罗地狱。击沉的战舰的残骸和双方士兵的尸体四处飘荡，血将海水染成殷红。结束了战斗的英国军舰开始放下绳子把活着的俘虏拉上来。
　　副官弗罗斯特来到朱利安的身边，行个军礼：“提督，西班牙无敌舰队中的五艘战舰被击沉，一艘护卫舰负伤逃逸，它们全部属于布恩迪亚舰队。”
　　朱利安垂着眼继续饮茶。
　　“大人，”年轻副官无比钦佩地说：“上将先生真是料事如神，他怎么能如此准确地知道西班牙人的航线呢？我真想看看他们的船长当时目瞪口呆的样子！”
　　“蒂诺西，”朱利安不以为然地说：“你跟随洛西上将先生有多久了？”
　　“呃，……”年轻人搔搔首，不好意思地笑笑，“自从跟随阁下您来到西印度群岛，我才见到上将，以前，只是在军队里听人家说起过。”
　　“那么，人们是怎样说他呢？”
　　“只要在海上，他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只要他想，他可以战胜任何人。虽然是夸张了些……”
　　“不，蒂诺西，一点也不夸张。只要相信它就行了。即便不是神，加隆上将也完全可以称为半神了。”
　　“……”蒂诺西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长官。
　　一阵欢呼声从他们脚下的甲板上升起，夹杂着愤怒的吼声和叫骂声。
　　朱利安捧着他的小茶杯走到舷梯边向下看去，脸上带着迷人的微笑，“啊，那是谁呀？”
　　弗罗斯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哦，上帝，那不是星矢布恩迪亚吗？……感谢上帝！我们竟然抓到了布恩迪亚？！”
　　朱利安一步步地走下舷梯来到甲板上，向依旧骂骂咧咧的西班牙统帅走去，“抓到这么一个冒冒失失的家伙有什么好惊讶的，蒂诺西？只是，真不敢相信这位没有风度地在他的战胜者面前大喊大叫的人竟然是西班牙人的提督布恩迪亚先生？！”他一边说一边歪着头对星矢布恩迪亚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目光里赤裸裸地写着：“西班牙提督就这幅德性？真是把贵族和军人的脸都丢尽了！”
　　星矢的脸涨得通红，如果不是被绑住了双手，他一定上去给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公子哥一拳头。但是，现在他只能像疯狗一样地继续谩骂。
　　“卑鄙！你们这群卑鄙的小人，用撒旦的低劣手段，像市井无赖一样躲躲藏藏，见不得光！……”
　　朱利安好笑地望着这个跳脚的年轻人——的确，他太年轻了，作为一个舰队的提督而言——直到他骂不动了，累得直喘气，才笑咪咪地说：“阁下说的卑鄙，是指我们在无名岛的伏击吧？”
　　“一定有小人出卖给你们情报！不然我和总督定好的计划……”
　　朱利安哈哈大笑起来，像听到一个十分有趣的笑话：“布恩迪亚少爷，你知不知道我们是在交战？”
　　“呸！交战就应该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决战，像你们用这种见不得光的卑鄙手段，偷取了胜利果实，上帝会惩罚你们的！”
　　朱利安微笑着摇摇头，“我很期待那一天，不过恐怕要等很久才行。”
　　“不会很久了！我们的‘流星’号已经去请援军，很快就会把你们这群英国狗一网打尽。”
　　“你说的‘流星’号，是那一艘吗？”朱利安深蓝色的眼睛玩味地盯着星矢，手指向天边的一缕白烟一指，“确实船如其名。”
　　一声轰隆隆的闷响从海面上传来。
　　星矢布恩迪亚的脸颊顿时变得惨白。

　　派往墨西哥湾的布恩迪亚舰队全军覆没，但是还是有一个人逃了回来，几经辗转，见到了无敌舰队在中南美洲的最高指挥官瞬德洛尔卡公爵。
　　德洛尔卡公爵是个性格很温柔的年轻人，在他身边人的记忆里，他极少发火，更不用说是情绪失控。但是当艾尔扎克莫雷诺推开虚掩的门进来后，只见到一片废墟，还有站在这片废墟中央的公爵。
　　“大人……？”艾尔扎克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进来吧。”瞬又恢复了他一贯的温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仿佛这满地的狼藉不过是路边的风景一样。
　　艾尔扎克掩上门，小心地踩着碎屑中央的空地走到他的身边。
　　他双肘撑在办公室的窗户上，向外望着浩渺的大海，眼神中充满了落寞和迷茫。
　　落日的余晖在海面上铺上一层粼粼的金色，又从窗户反射进房间，一片祥和的金红色。
　　“为什么？……”他喃喃地说：“我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却不得不去做那些伤害别人的事……”
　　“大人，这就是战争。即便你不去伤害别人，别人也会找上门来的。命运已做好了安排，我们没有选择。”
　　“可是，在欧洲，我们分明还和英国的使臣们一起喝茶。我们曾并肩作战，对付法国人和他们的盟友……为什么？转眼间，我们就得刀剑相向？”
　　“因为这是在新世界而不是在欧洲，大人。而且，在这个世界上，盟友是最靠不住的，我们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只是永远的利益。”
　　瞬叹了口气低下头，很快他又抬起头来，有些心酸地微微一笑，对艾尔扎克说：“这个世界真奇妙，先生。我有一个英国人的哥哥，而你，是由法国人养大的。”
　　“是的，但是，现在，我们站在了与他们对立的一方阵营中，而且我们的朋友每天都在变化。”
　　“您真冷酷，莫雷诺先生，您的养父也是这样的人吗？”
　　“他不是我的养父。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谁，是做什么的，他隔段时间到西班牙来看望我一下，我听到人们称呼他德·特洛瓦先生，而他叫我莫雷诺少爷。”
　　“而我，甚至不知道我那异母哥哥叫什么名字。”
　　“……”
　　两个人一时沉默下来，各自想着心事。
　　远远地传来海鸟归巢的声音。风卷起海浪，拍打在岸边的岩石上。
　　“大人，”艾尔扎克先打破沉默，“让我带船队去阿卡里亚斯吧？”
　　“不必了。”瞬对他笑笑，“你在这里留守，在伊奥回来前全权处理这里的事务。”他碧绿色的眼珠变得深邃起来，“那里，我去解决。”

　　“哎呀，哎呀，马尔丹先生好兴致呀！”
　　海风徐徐吹拂过巨大豪华的客商船“狮鹫”号宽敞的甲板，这里是欣赏加勒比海落日美景的最佳去处。
　　这艘大船的主人米诺斯凡海辛爵士懒洋洋地踱着步子向坐在船尾处一边欣赏落日一边享用水手们刚刚捕获上来的牡蛎的年轻人走去。
　　“爵士先生。”年轻人站起来，“您的船真是一种享受，既华丽又舒适，既可以欣赏美丽的风景，又可以吃到各种美味。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用担心飓风和海啸。”
　　这名年轻人有着一张真诚的脸，健康而有活力的身躯。他看上去率真而坦荡，从而使这句恭维话更能打动人心。
　　米诺斯鞠了一躬，“您的满意是我最大的荣幸。”
　　“那么，我就毫不客气地享用您船上的一切了，就仿佛是在自己家里一样。但是，您看，我的所有东西都在这场可怕的灾难中落入水里了，因此，请允许我在到岸后再将酬金送来。”
　　“咳，”米诺斯假装不悦地咳嗽了一声，“您竟然跟我提什么酬金？跟一位老朋友提什么酬金？而这位老朋友只不过顺手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
　　“这对您也许是微不足道的，爵士，但是对于我，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因为当时如果不是您，我就在那场可怕的海啸中丧命了。我很珍惜自己的生命，因此不能不感激您的恩情。当然，这种恩情是用金钱无法报答的，我也从未愚蠢地想用金钱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我所说的酬金，是指在船上的吃住费用，我想，您这是一艘客商两用的船，不是吗？”
　　“唉，您这样说真让我伤心，”米诺斯作状地扶了一下额头，“马尔丹先生，能够搭载您这样的贵客是我的荣幸——这样说也许您会不高兴，但我还是得感谢上帝，因为他的那次海啸，把您送到了我身边……”
　　马尔丹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我已经在内心深处把您当作朋友了，可是您却不这么想。看来，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年轻人不由得紧张起来，“这怎么讲呢，爵士？”
　　“您会在您朋友家里参加了一场宴会或是住了一晚后付酬金吗？”
　　“那么您是执意不肯收吗？”
　　“不，恰恰相反。如果您坚持，马尔丹先生，我一定会收下这笔令我伤心的钱的。”
　　“好吧，爵士，我不再提这件事了。”最后年轻人终于妥协了。
　　“这就对了。”米诺斯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让人觉得他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狐狸。“来，来，伙计们，”他招呼他的水手，“再抬一筐牡蛎来，我和马尔丹先生一起享用。”
　　一筐活牡蛎立即被送了过来，一个老水手熟练地为他们打开两片丑陋而坚硬的壳，露出里面白嫩多汁的肉来。
　　“您是第一次来新世界吗，马尔丹先生？”米诺斯示意水手将第一个开好壳的牡蛎递给他的客人。事实上，米诺斯本人吃得很少。
　　“是的，爵士。”
　　“西印度群岛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刚来的时候您可能不太适应，潮湿闷热的空气，雨旱分明的气候，还有粗鲁的居民，听不懂的各种语言，不过很快您就会适应的……”
　　马尔丹微微一笑。
　　“啊啊，我知道了，您一定听到了那些可怕的传言，呆在旧大陆无所事事的家伙们最喜欢渲染新世界的可怕，海啸、飓风、黄热病、海盗，还有野蛮的食人族，没错，这些可怕的东西或多或少都存在着，但是很少能够遇到像您第一次来这里就碰上海啸，这真是绝无仅有的事。相反，您处处都可以看到世界上最美的海景，从未见过的茂盛植物和千奇百怪但是可爱的小动物，这里的土著姑娘美丽而热情，各国商人相处融洽。更重要的是，”他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里有源源不断的财富……”
　　他的听众微笑着点点头，用手帕拭去嘴角的一丝汁液，“我想我很快就会见到您所说的一切啦。”
　　“您会爱上她的，马尔丹先生。”
　　“这很有可能。”
　　“哲洛斯弗洛格先生就是如此。您知道吧？”
　　“是大臣先生派给卡妙总督大人的官员吗？”
　　“看来你们认识。”
　　马尔丹摇摇头，“我在大臣先生那里听到谈起过他。”
　　“哦哦，”米诺斯笑起来，“看来他也没有被忘记。我想您大概要去拜访他吧？如果不嫌弃，我可以带您去哪里。他可是住在…… 一个很有情趣的地方。因为贸易关系，我和我的管家阿鲁贝里希先生曾去过那里几次。”
　　“这样么，那真是太好啦。您看我对新世界一无所知，而且我的仆人和随从们都在那场可怕的灾难中丧生啦。”
　　“那么，马尔丹先生，在您找到新的仆人并安顿下来之前，就尽管把我当成您的仆人，把我的地方当成您的家吧！”
　　“您说哪里话！我已经把您当成了朋友，又怎么能把朋友当仆人呢，爵士！”
　　米诺斯笑咪咪地摆摆手，“啊，失言失言。那么靠岸后就请先到我家里，请把那里当成您自己的家，直到您找到更满意的居所为止。”
　　“不用了，爵士先生。我在斯考皮洛的住处已经找好……”
　　“是住在官邸吗？那么您重要的文书一定还在身上没有丢失吧？”
　　马尔丹将空了的牡蛎壳交给一边的水手又接过一个刚撬开的牡蛎，递给米诺斯：“也尝尝啊，爵士，虽然您可能已经吃过太多美味而对于这些海鲜不是十分贪恋，可是您的水手们刚捕获的这些东西真是人间美味，是我在其他地方从未尝过的，比西海岸那些腥臭的东西好吃多啦。”
　　“唔……哦，当然……”米诺斯接过托在白手帕上的牡蛎，并没有急着吃下去，隐藏在长长额发后的闪着精光的眼睛紧盯着他的客人。
　　“您为什么这么问呢，爵士？”马尔丹一边将牡蛎连汁带肉一起吸进嘴里，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像我这样从未来过新世界的人，一定会先派人或托人找好住处的。”他用手帕擦干净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有字的纸递给米诺斯，“为了不忘记，在获救后我又凭记忆把它写了下来，喏，欢迎您常来，爵士。”
　　“‘女人镜’旅馆？”米诺斯努力地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奇怪的名字。
　　“听说是家不错的旅馆。”
　　“可是，旅馆毕竟不如自己家里舒服吧。亲爱的朋友，我有一套公馆，正好闲着，在……”
　　“哦，不，不，你误会了。这是个很不一样的旅馆，它其实就是一套民居，只租给一个人，于是我的仆人就为我订下了那里。瞧，住在那里有人侍候，连自己的仆人都闲下来……”
　　“那，既然这样……”
　　“我会记住您的好意的，爵士。”
　　“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先生，就不要再称我爵士啦，请直接叫我米诺斯。”
　　年轻人微笑着欠了欠身表示遵从，“也请您直呼我亚路高就好。”
　　“咳，亚路高，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啊，爵士，我们已经是朋友啦。”年轻人叫起来。
　　“是米诺斯。”米洛斯严肃地纠正。
　　“是的，米诺斯先生。”
　　“在海啸中，您是不是丢失了很多重要的文件？”
　　“您是怎么知道的？”亚路高马尔丹惊奇地望着他，不过随即释然，“唉，您当然会知道，我被捞上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了。随身的一切东西，包括我的仆人们都被大洋拿走啦。”
　　“是啊，可怜的朋友。”米诺斯把手上的牡蛎肉吸进嘴里，微笑的眼睛看着他，“不过，您还活着，这是最重要的。”
　　“这得多亏了您，先生。”
　　“那些遗失的东西里有什么非常重要的吗？”米诺斯装作漠不经心地从水手手中又接过一只肥嫩的牡蛎。
　　“您是指？”
　　“文件。您从巴黎来，总会有带给总督大人的文件或者命令之类的吧？”
　　亚路高抬起头，警惕地望着他，“您怎么会知道呢？”
　　“啊呀，真是的，难道我还会占卜不成，”米诺斯的眼睛隐藏在额发下，脸上依旧带着笑容，“是您告诉我的呀，在您刚被救上来时，说您是巴黎到斯考皮洛的使节。您……不记得了吗？”
　　“……”过了一会儿，笑容才又回到亚路高脸上，“我是真不记得了。我醒过来时就已经躺在您的床上，您说我昏睡了三天。”
　　“是这样。那么……有什么地方需要我效劳的吗？关于您遗失的那些东西。”
　　“谢谢，不过……没有。”
　　“？”米诺斯因为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的结果而睁大了眼睛。
　　“真的没有，米诺斯，都只是些随身物品而已。”
　　“那带给总督的文件呢？”
　　“没有文件。”
　　“？”
　　“离开巴黎前，大臣是召见了我。不过是让我告诉斯考皮洛的总督，要他尽快与英国人决战并要保证一定打败他们而已。”亚路高满脸诚挚，一点要隐瞒的意思都没有。
　　“那你这样去，怎么能向斯考皮洛那些顽固的家伙证明你的身份呢？”
　　“这很简单，如果印信丢失的话，我们还有其他方法接头。”
　　“什么方法？”米诺斯不禁好奇。
　　“哎呀……这个……”年轻人面露难色。
　　“啊，失言，失言，”米诺斯笑着摆摆手，“我是太好奇了，这种事怎么能打听呢，呵呵，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呢，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别说这些啦，过会儿我请您吃正宗的烩海鲜。”
　　“哦，那是什么？”年轻人来了兴致。
　　米诺斯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一道美味儿，过会儿你就知道啦。”
　　夕阳落下了海平面，黛蓝的天幕上已经闪烁着几颗明星。米诺斯吩咐水手们将牡蛎和牡蛎壳收拾好，与亚路高并肩走向船舱。
　　“船长，在这个季节，您为什么从南边过来呢？据我所知，现在是东北风向贸易的黄金时间。”亚路高终于忍不住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哦，原因很简单。”米诺斯伏在他耳边小声说：“这片海域发现了宝藏，……”
　　“宝藏？”
　　“对。听说就在百慕大，因此，我来是要碰碰运气。怎样，你有没有兴趣？”
　　年轻人涨红了脸，心里将信将疑，“可是，米诺斯先生，这么重要的情报，您怎么能告诉我这个外人呢？”
　　“啊呀啊呀，原来亚路高还把我当外人，真令我伤心……”他捂住胸口，一副伤心欲绝的神态。
　　“不是，不是的……”年轻人忙辩解。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老狐狸对年轻人单纯的表现很满意，他抬头望着天边的北斗星，“真正的游戏，还是要人多才好，不是吗，亲爱的亚路高？”

　　清晨的坎瑟湾一片繁忙。
　　除了例行巡逻的战舰，所有舰队都回到了港口，坎瑟湾内泊满了休憩的船只。
　　“把这些绳索抬到船尾去交给库亚尔。”
　　“巴塔伊，这个绳结不是这样结的，马里于斯大叔没有教过你吗？要这样，从这里绕过去……中尉，富威尔中尉，去‘阿卡里亚斯’号看看，那边修复得怎么样了，需不需要帮忙……”
　　刚刚经过大修的“黄金狮子”号上，船长艾奥里亚特里蒂昂意气风发地指挥着他的手下动手修整海啸在他们船上留下的大大小小的痕迹。
　　“特里蒂昂船长，”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和悦耳有如音乐般的声音，“如果每位船长都像您一样事必躬亲，那么所有的中层军官们都要面临失业的危险了。”
　　艾奥里亚转过身，看到一个年轻儒雅的军官披着晨光向他走来，紫色长发在那人身后被束成一束温顺地垂至腰际。
　　“将，将军阁下！”艾奥里亚吃了一惊，方才想起来要行礼。
　　阿卡里亚斯的最高军事统帅，军事总督安东尼穆少将微笑着回了礼，随即拍拍年轻船长的肩，“我听说第一舰队回来了，特地过来看看。”他扬扬手，示意船员们继续自己的事。
　　海啸发生时，第一舰队正在群岛执行任务，因此是损伤最严重的舰队，在海啸过去后，艾奥里亚立即率领船队前往天英港的船厂进行大修和补给，然后才返回斯考皮洛。
　　“没有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因为……想到外面的局势，只留……第三舰队在……恐怕……”作为整个曙光舰队最年轻的船长之一，艾奥里亚特里蒂昂虽然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但面对直属长官时却仍然紧张不安。
　　“恐怕斯考皮洛遭到袭击是吧？‘曙光’号不是还在吗？”穆故意这样说。
　　“可是……”艾奥里亚涨红了脸，却始终说不出下文。
　　“可是什么？”穆紫水晶般的双眸探讨地盯住他。
　　“嗯……”艾奥里亚被他盯得更加紧张了，他英挺的双眉绞在一处，但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以大义凛然的神态说：“大人，恕我直言，我们不能过度地依赖一艘船，哪怕那艘船是‘曙光’号。”
　　穆赞许地点点头。
　　“何况，第一舰队战舰的主要部件已完全修好，只有这些刮痕和清洁工作，我们的船员比那些工人更有经验得多。”
　　“怪不得总督大人会让你来代理他的提督一职，你可真会替他省钱哟，船长。”穆揶揄地笑道。
　　“不……不是的。”艾奥里亚支吾着低下头。
　　“损失如何？”
　　“长官，第一战舰十艘战舰中五艘受伤严重，包括护卫舰‘光速’号，炮舰‘黄金狮子’号、‘闪电’号、‘阿卡里亚斯’号和‘米诺斯岛’号，现在除了‘米诺斯岛’号的炮台及‘闪电’号的船尾仍在修理外，其他军舰全部修理完毕，返回坎瑟湾。”
　　“很好。”穆信步走在甲板上，查看“黄金狮子”号的损伤情况，艾奥里亚紧张而兴奋地跟在他身后。
　　“艾奥里亚，”穆正色道：“你觉得现在我们的形势如何？”
　　“我们的形势？”
　　“是，我们，与我们周围的对手，还有那些所谓的朋友们。如果将来，不，将来一定会在加勒比海有战争的，你认为，我们会有几成胜算？”
　　“这个……”艾奥里亚想象着整个新世界的殖民地图，觉得这个命题有些大。
　　“随便说说你的看法。”穆鼓励他。
　　艾奥里亚搔搔头上乱糟糟的金发，从他最开始想到的说起：“我们和英国人……事实上我们已经和他们多次交手了……”
　　“这个，你深有体会，船长先生！”穆微笑着说：“我们不占优势，而且，那个男人，是传说中不可战胜的。”
　　“我不相信什么传说！没有人是不可战胜的！”
　　“说来听听。”
　　“从实战上讲，英国人，尤其是在加勒比海和墨西哥湾这些地方，他们善于伪装自己搞突袭，但是在开阔的海面上，英军与我们正面交手的话，我不认为我们总会处于劣势。没错，英国人的炮舰势大威猛，而且火炮的门数众多。但是我们的炮舰在射程和准确率上却远好于英国炮舰，而且我们的战舰速度快、灵活性好，如果能够在战术上充分发挥这些特点，不让英国人迫近和把我们分割包夹就不会落于劣势。而且，如果您和总督大人允许的话，为什么我们不尝试更多火炮的炮舰呢？”
　　穆很认真地倾听着，不时微笑着点点头。
　　“英国人目前是我们的敌人，但是游弋在我们东方和南方的无敌舰队也不见得会帮我们对付英国人。大人，因此我们得随时准备，准备来自任何方向——我们的敌人或是‘朋友’的袭击，坚决保卫光荣的法兰西帝国的一切荣耀！”
　　“您说得对，先生！”
　　“但是……”艾奥里亚突然又变得沮丧起来，“战争最终还是靠实力，而我们，和加勒比海其他国家的战舰比起来，力量还是太弱。无论是英国人、荷兰人或是西班牙人，他们在整个中南美洲的战舰力量都合在一处，仅靠我们分散舰队的力量，靠那些互相推诿落井下石的总督们实在很难和其他舰队抗衡。”军人艾奥里亚心思单纯，并没有意识到把他的上司们也一起骂了。
　　穆微微一笑，自动忽略掉他的抱怨，感叹一声：“艾奥里亚哟，你果然没有辜负卡妙少校的期待啊。看来取代他已经是指日可待了。而且，很快就接替我成为下一任军事总督也说不定哟。”
　　“啊……长官，不……这怎么可能……我从来没有……”
　　“穆哟，你就不要吓唬他了，”一个浑厚的男人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特里蒂昂船长现在的资质根本远远不够领导一支分舰队。”
　　两人转过身，看清来人，“艾俄洛斯。”
　　艾俄洛斯没有理会他的弟弟，径直对穆说：“穆大人，我有事找你。”
　　穆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好啊，特里蒂昂医生，我们回去谈。”

　　穆将热气腾腾的茶倾入玉色的茶杯中，顿时满室茶香。
　　“穆，”艾俄洛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问：“你对现在的局势怎么看？”
　　穆狡黠地一笑，紫水晶般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戏谑，“特里蒂昂船长不是说过了吗？哦，那时也许您没有听到。”
　　艾俄洛斯习惯性地拧了拧眉头，“穆，卡妙不在，你就是阿卡里亚斯的最高长官……”
　　“军事上的……”
　　“事实上，行政院必须要与你一致。我作为卡妙留在斯考皮洛的助手，来请教你的意见。”
　　“艾俄洛斯先生，您不必这么谦虚。尽管我不知道您与卡妙总督之间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但是卡妙大人能不留一句话地离开，就是对您处理阿卡里亚斯事务十成十的信任，或者……”他淡紫色的眸子里掠过一道亮光。
　　“穆将军……”艾俄洛斯看着他，眉头拧得更紧了。
　　穆浅浅地微笑了一下，垂下眼帘，啜饮着手里的香茗。
　　“内阁大臣派出的特使快要到了。”
　　“？”穆敛去笑容，缓缓地将茶杯放下。
　　“对于西班牙舰队在伊西斯岛东南公海上遭遇英国舰队，全军覆没的事，你听说了吧？”
　　“……”
　　“还有，那个愈传愈烈的宝藏传言，你有何感想？”
　　穆若有所思，“说起来，总督大人离开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呢……”
　　“可能是因为海啸，在哪个港口耽误了。”
　　“说起来……”穆含笑望着艾俄洛斯，“您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大人的安危。”
　　“我们要考虑的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阿卡里亚斯的事务。至于他的安危，那是随行人员的事情……”
　　“但是，艾俄洛斯，大人他带了几个随行人员，又去了哪里呢？”
　　“……”艾俄洛斯严厉地，并且饱含警告意味地看了他一眼。
　　“总之，大人他逾期不归，还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呐。”穆揉着太阳穴说。
　　“特使的船遇上了海啸，据可靠情报，他现在在西印度公司到斯考皮洛的船上，预计三天后到达，到时他一定会要求见卡妙。”
　　“没错。可是哲洛斯弗洛格是怎么被安抚的？”
　　“这不一样。弗洛格是一个没有大脑的人，而新的特使，我们必需做好准备。”
　　“拒不接见么？”
　　“只能等卡妙回来。”
　　“总督何时能回来？”
　　“上帝知道。”
　　“那么……”
　　“对于大人的行踪……”
　　“我明白，但是……还有，不久后，西班牙方面一定也会来协商这次遇袭事件，我们怎么说？”
　　艾俄洛斯苦笑了一下，“只好这么说，但是瞒不了很长时间……但愿快点结束。”
　　“哼。”
　　“一切等卡妙回来再做决定，即便是战争也是一样。”
　　“那是自然。”穆垂下眼帘，眼波下闪过一道复杂的神色。
　　“那么，百慕大宝藏的传言……”艾俄洛斯双手撑在桌子上，若有所思，“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仿佛是有人刻意为之……”
　　“不用管它。”
　　“？”
　　“那就不用去管它。”
　　茶杯里水的渐渐凉了下来，穆顺手将杯子里的冷茶倒掉，又续上热茶。
　　艾俄洛斯默默注视着他，“你说得对……”
　　穆突然警觉地站起来，“谁？”他警惕地望着门的方向。
　　门慢慢地打开了，伸进来一个紧张惶恐的少女的脸。
　　“艾丝美拉达？”穆皱眉叫出自己府邸的小女仆的名字。
　　少女慌忙地行了个礼，“先……先生……”她害怕地说：“维洛瓦兹先生，他……”
　　“他怎么啦？”穆一扫平日温和有礼的形象，目光锐利地盯着瑟瑟发抖的女仆。
　　“他，他……他骑，骑马……摔，摔伤……伤了……”
　　“谁叫你来这里的？”
　　“管，管家……说，说……您……”
　　“贡特朗呢？”
　　“贡，贡特……贡特朗先生，他，他……不，不知道……”小女仆显然被两个大男人居高临下的杀气吓坏了，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穆绕过她打开门，“来人！”他对门外喊了一声。
　　走廊尽头立即传来卫兵跑步过来的声音。
　　艾俄洛斯低头喝了一口茶杯里的茶，发现因为时间太长而变得苦涩难咽。
　　“长官？”
　　“是谁将她放进来的？”穆指着艾丝美拉达。
　　“是，是我，长官。她说有急事……”
　　“您被开除了，上士。把枪和佩章给我。”
　　“长官……”
　　“立即！”
　　“……是。”
　　等倒霉的年轻人消失在走廊尽头，穆才转身看着面色苍白颤抖不已的女仆，“艾丝美拉达，”他平静地开口，温和的眼眸里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如果你再出现在这里，我就处决你。”

　　三天后，斯考皮洛港。
　　内阁大臣派来的特使亚路高马尔丹听完艾俄洛斯特里蒂昂的托辞后，意外地没有进一步地询问。
　　“那么，”年轻人笑容可掬地说：“我们就等总督大人回来再说罢。”
　　虽然对轻松过关有些惊讶，艾俄洛斯还是比较满意。他鞠了一躬准备送客，“大人很快就会回来的。”
　　亚路高却不着急离开，“哦，对了，特里蒂昂先生，还有一封书信，是一位故人托我带来给总督大人的。能否请您转呈一下？”
　　“当然可以，马尔丹大人。不过……”艾俄洛斯略一沉吟，“您为什么不等大人回来，当面给他呢？”
　　“我想先去拜访一下我的前任哲洛斯弗洛格先生，您看可以吗？”
　　“当然，先生，这是您的自由。需要向导吗？”
　　亚路高鞠了一躬，“如果方便的话……”他脱下外套，从外套内层的夹缝中取出一小卷被油纸包着的纸，“您看，万一落水的话，也好有个防备。我的经历证明，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他笑眯眯地将信递过去。
　　艾俄洛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才接过信，但当他的目光碰到信封上红衣主教的花印章时突然变得锐利起来。
　　亚路高马尔丹微笑着鞠躬，退出了这个单独的会见室。

　　天英港。
　　悬挂西印度公司旗帜的小船灵巧地穿过红树林，一直驶到开阔的海面上。那里，修整一新的豪华战舰“狮鹫”号容光焕发地等在那里。
　　米诺斯德海辛的脚刚踏上甲板，整个战舰笼罩在一片哨声之中。
　　阿路贝里希为他的主人披上防风的大麾，“亲爱的主人，您决定了吗？”
　　“当然，亲爱的阿路贝里希。”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长长的白色额发后的眼睛中闪过一道精光，“出发！”他说。
　　伴随着三声礼炮的鸣响，“狮鹫”号掉过头，向着深蓝色的海域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