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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戏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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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绾用双手抱住腿,把下巴放在双膝上,盯着一个地方,眼神空洞:“黎生,我后悔了,今天我突然后悔了,我不该来王府的,我很后悔,没有听父亲的话。”
黎生抱住她:“可这都不是你的问题,你又何必自责?”
“怎么不是呢?”唐绾凄惨一笑,“人人都说上辈子的恩怨不应牵扯到下一辈来,可是黎生,只要曾置身于此,就绝不会脱离,你说是么?”
“唐绾,你愿意走吗?离开逸州,离开闵国?”
“离开闵国?能去哪里?黎生,走不掉的。”
“不会的!我去找……”
“元修?”唐绾笑笑,“你要去找王爷?你觉得你凭什么能与他谈条件?”
“王爷人很好的,他对我也很好的。”
的确,在黎生的心中,元修是个好人,一直都很照顾自己。
“对你很好?黎生,那是因为你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本来这种腌臜的事情不该与你说,可你这入了官场,很多事情就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我一面觉着你做官很好,一面又不愿你变成那种阿谀奉承的样子。黎生,初心易得,始终难守啊。”
“那我们可以自己想想办法,不经过王爷,我带你走!”
“你带我走?去哪里?”唐绾轻蔑一笑,“你当真觉得元修当这个洛亲王是摆设么?”
黎生一怔,却还是笑道:“唐绾,你相信我吗?”
唐绾摇头:“我现在不相信任何人。”
唐绾听着外头嘈杂的声音渐渐小了,推了推黎生:“黎生,不早了,你快走吧。”
“好。”黎生起身。
“等等,”唐绾喊住他,“黎生,谢谢你,可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有些事情,身不由己,就不必再强求了。”
“唐绾,”黎生道,“我遇见你之后,就再也不信命了。”
黎生想,就算自己不做这个官,也要保着唐绾离开。
——
当黎生跪在元修面前的时候,他才懂得,何为上位者。
元修坐在主座,左手端着上好的白瓷茶杯,右手则是捻起杯盖,拂去上面浮着的茶沫,低头喝了口茶,这才看向跪着的黎生,冷笑道:“黎官长,你是觉得你当了个小官就真的能差遣本王办事了?”
黎生急忙否定:“黎生不敢!”
“不敢?黎生,你胆子当真是大的很,当了个官长便觉得自己了不得了?那日还打着本王的旗号去牢狱探监?黎生,你可真是让本王刮目相看啊。”
“我,是下官思虑不周……”
“黎生,你打着本王的旗号出去办事,本王没有意见,但也得有个度,没有人是无缘无故对谁都是宽宏大量的,可本王怎么都没想到,你的手竟伸的这样长,这都伸到本王的后院来了。”
“王爷,下官没有,”黎生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那你告诉我,你为何要来求我放了绾儿?”
绾儿?
黎生低下头,好看的眉头皱了皱,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怎么?黎生,”元修嘴边仍挂着冷淡的笑意,“你刚刚不还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么?现在倒不说话了?”
黎生依旧低着头。
“黎生,本王用你,只是因为你在这戏曲一界中还算是有威望,不然,本王为何要找你们这群人来?”
“还有,你应当记住,不是你的不要肖想,凤凰落在地上依旧是凤凰,麻雀飞上枝头依旧是麻雀,你说是么?”
——
黎生从王府出来之后整个人都是懵的,他转弯进了小巷子,背靠在墙上,冰冷的气息从背后蔓延开来,他闭上眼睛,细细地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唐绾大概是不会和他走的吧。
元修也不会就这样轻易放了他们俩的。
黎生想,自己真是魔怔了,唐绾既然都不愿和自己走,他又何必要考虑这样的事情?
他又站了一会儿,准备回府。又拐了个弯进了另一条巷子,一张征军榜赫然出现在他眼前,他走近一看,大约是说国家征军,不管身份皆可入伍,仅限男子。
黎生笑笑,那小乞丐的心愿终于可以满足了。
——
维桢172年,遥国、奕国、湛国已灭,肃国、闵国二分天下。
黎生看着庭前厚厚的雪,伸手去摸,却被人喊住:“天气渐凉,官长怎么不多穿些?”
黎生看着来人,行礼道:“见过王妃。”
秦玉笑笑,虚扶了一把:“官长不必客气,今日来我是有要事找你商议的。”
黎生做了个“请”的手势:“商议倒是不敢说,娘娘若是有什么事,直接吩咐本官即可……娘娘里头请,外头风大。”
“好。”
两人坐下,小厮赶忙上了好茶。
“不错,”秦玉喝了口茶,却赞叹道,“黎生你这两年进步了不少。”
“还是王爷一手将下官教出来的,下官可不敢居功。”
“话不能这样说,元修虽教的好,你若是自己不思进取,怎能带出你这样好的徒弟?”秦玉放下杯子,又接着道,“来说说正事罢,黎生,再过两个月就要开春,肃国王上萧泽睿两月之后要来闵国,王爷的意思是这宣文馆设立也有两年多,想在肃王来时为他唱上一曲,你意下如何?”
“全凭王爷做主。”黎生道。
秦玉起身道:“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给他说说。”
黎生淡淡道:“恭送娘娘。”
等到秦玉走远,小厮上来收拾茶盏,疑惑地问道:“老爷,这是何意啊,哪有一国王上来了给他唱曲儿的呀。”
黎生一笑:“古来戏子位低,你以为是何意?”
小厮仍是不懂:“何意啊?”
黎生笑着摇摇头,推开门走了出去,看着满天的大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年过得真是慢,慢到你只能看到花开花谢;两年过得也是真快,快到连自己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
黎生想,真是矛盾啊。
转身回房的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两年前唐绾的话:初心易得,始终难守。
——
元修当真给萧泽睿唱了一出戏,不过这戏黎生却是让手下的徒弟上的,他站在后台,听着前头咿咿呀呀的调调,嘴上竟也跟着哼了起来。
“哟,那不是唐小姐么?”有人在后面小声道。
唐绾?黎生口中的调调依旧没停,心下却有了思量。等到前台的戏唱完,元修派人来后台请黎生出来。
黎生笑了笑,随着下人走了出去。
“见过肃王,见过王爷、王妃。”
“起来吧,”元修一指黎生,对萧泽睿笑道,“这就是今日唱戏的师傅。”
“嗯,”萧泽睿满意地点点头,道,“曲儿唱的不错……不过孤总觉得今日这戏唱的不对。”
“敢问肃王,哪里不对?”元修笑问。
“你看,刚刚那出戏唱的是当年沇朝乾、坤二王争天下,但是今日孤来逸州则是为了与贵国和谈,这出戏唱的恐怕……”
元修拱拱手:“曲儿唱的就是个史事而已,肃王不必当真。”
“孤也有一妃,善戏曲,可孤最爱听的还是那出《绛红豆》……”
《绛红豆》唱的是书生和闺秀情投意合,却被那方的一个恶霸富豪夺妻,后来书生亲手杀了恶霸,最后却因为闺秀已为人妻而不愿再娶她的故事。
黎生一惊,抬头望向萧泽睿,却不想萧泽睿也在抬头看着他。黎生看了看皱着眉的元修,心道他不懂戏曲自然是不知这《绛红豆》唱的是什么,他上前一步,道:“肃王果然是喜好听曲儿啊,不过今日唱的这出《双王争霸》,的确是有深意。”
萧泽睿流露出一副好奇的模样:“嗯?你说说看。”
“这《双王争霸》表面上是说这乾、坤二王争了天下,可细细想来,不论这二王哪一位做了天下霸主,这天下还是姓墨不是吗?兄弟手足,本就不该自相残杀,今日肃王愿意屈尊来我闵国,本就是我们的荣幸,这天下儿女,千百年前恐怕都是一个姓的呢,若是今日和谈妥当,也是天下百姓的福气,所以这戏啊,唱的是让后人怀古观今,莫要重蹈覆辙。”
“好!”萧泽睿大喝一声,对元修道,“洛亲王好福气,手下竟有这样的良才!”
“肃王谬赞。”元修笑道,又对黎生欣慰一笑,和肃王一行人离开了。
秦玉站在黎生旁边,目送着他们离开,用胳膊肘撞撞黎生:“看不出来,你还真有两下子啊,你要知道,刚刚和你说话的人,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呢。”
“娘娘真是抬举我了……”黎生笑道。
“那我就先回去了,”秦玉犹豫了一下,“让唐绾留在这里帮你收拾东西吧。”
“不必,这边小厮也有很多。”
“这是王爷的意思。”秦玉说完,带着丫鬟离开了。
黎生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旁边低眉顺眼站着的唐绾:“你坐着就好。”
唐绾看看黎生,却开始擦起了桌子,黎生一把按住她:“我说了,你坐着就好。”
唐绾的动作一顿,收回了手,看着一群小厮忙着收拾。她又看看黎生,嗯,是比两年前多了几分英气,刚刚他面对萧泽睿依旧能对答如流,这是远超唐绾预期的。
黎生注意到唐绾的目光,转头看她,唐绾一惊,急忙转开眼。
“唐绾,你这两年过的可好?”黎生道。
“挺好的,你呢?”
黎生今日穿着六品官的衣服,转了一圈,问唐绾:“你觉得我过得如何?”
“风生水起。”
“不错。”
“黎生,我要走了。”唐绾突然冒出来一句话。
“去哪里?”黎生问道。
“不知道,走到哪里算哪里吧,这大千世界,好玩的地方多着呢。”
“你……”
“黎生,这么多年,感谢你。”唐绾的双手往后一背,俏皮一笑。
黎生看着她,这一幕,熟悉的很,在多年前的戏社,他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黎生坐在梳妆台前,唐绾也是这样背着双手,俏皮地笑着,问道:“你的曲儿唱的真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黎生,我叫黎生,黎明的黎,小生的生。”
——
半个月后,洛亲王出了张寻人的告示,画像上的女子抿嘴轻笑,眼中似有柔情万种。
闵州边境的一个小茶棚里,不少过路人在这里喝茶,突然一众将士闯入,一一查看相貌,说是要找人。
角落里坐了个戴着面纱的女人。
士兵走过去,示意她把面纱摘下。
女子起身,背对众人,面对着那士兵,把面纱取下,那士兵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了一步,带着人离开。
“通身气质这么好,可惜这脸上的这一道疤啊……”
女子撩起面纱的手缓缓放下,面纱下是一道由眉骨到下巴的宽大刀痕。
她看着桌上从窗棂溢出的阳光,笑得格外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