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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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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氲凉,晨线在北半球来得更早些。赶早课时,整片苍穹如坠雾中,似醒非醒。
A大校园里不乏高大挺拔的乔木,绿了枝叶。
韦研遇到几个团委的同学,热烈聊起最近的活动。曾加喻下节是英语课,在一旁听一会儿,打算先告辞。
这时,她看见陈之祺。
似乎起迟了,微卷的头发顶端有一撮乱。他眉毛尤其黑,外貌生得刚柔并济,颇有辨识度。明明走在一群同龄人中,却凭空比别人多出少年风流。
平心而论,他五官比宁源精致,皮肤也更白。
可以说陈之祺是白古,宁源是黑古。曾加喻忍俊不禁。
这些日子她格外注意分寸,停留在一个若即若离的位置,偶尔旁观一面。
曾加喻对陈之祺的感觉是复杂的。
因着他的长相,有时候她会觉得,这就是宁源二十岁的样子。也许宁源高中发奋读书,注意防晒,暑假做了微整形,然后就成了陈之祺。
于是她会好奇陈之祺的人生轨迹,想象没有自己参与的宁源的生活。
计算机系和建筑系只隔了一条校道。这条校道是曾加喻的安全防线,她不会逾越。
因为陈之祺是陈之祺,宁源是宁源。
一行人路过曾加喻和韦研站的石凳旁,恰好同伴之间有团委的人,互相认识,打招呼后聊起来。
陈之祺没说话,扯一个呵欠。
他看人的眼神不怎么热烈,淡淡的,像音乐家看化石。可偏偏鼻梁太挺、头发微卷,不认真也能致命。
曾加喻忽而说:“看,树叶开始绿了,这是春天的使者。”
陈之祺瞥她,他很高,曾加喻需要仰起下巴,笑眼盈盈。
他的视线停驻在乔木上。霎时间血液往脖子、耳朵涌,极力控制,知道眼前人在和自己说话,淡淡“嗯”一声。
“我去上英语课了。”曾加喻对韦研说完,复看陈之祺一眼,先走一步。
留韦研在原地眼神如炬。
***
下课前收到韦研的信息,说中午一起吃饭。
两人定在离曾加喻更近的甲园,韦研先到,停好自行车。望着校道,曾加喻已经款款而来。
韦研发现了。韦硕对曾加喻有一种奇怪的迷恋,就像曾加喻对植物的迷恋。
一开始,韦研以为窗边几盆薄荷、一盆茂盛的风信子、一棵长得歪歪扭扭的多肉,都只是曾加喻用来装饰寝室的小女生心思。
后来韦研发现,不是的。
曾加喻前一晚不管几点睡,都会给植物浇一次水,用超小的喷壶,一点点地打在叶子正中央。她还会给它们拍照,存在一个叫“Photos of Growth”的文件夹里。韦研偷偷看过,编号从001开始排。
曾加喻的植物都有名字,附着近乎科学实验般的温柔。
过年时,韦硕耐着性子找自己聊天,话语中抽丝剥茧,却在打听自己的室友。
得切断曾加喻带给韦硕的吸引力啊,不然这家伙指不定做什么出格的举动。韦研想。
一直以来韦研并非一位好姐姐。但她意识到这回自己不能冷眼旁观,曾加喻必须尽快脱单。此其一。
其二,她早已厌倦了四大家族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但她亦是局中人。无法掀桌子,只能引入新的变量,变中取胜。
点的是海南鸡饭,食堂人流如织,两人好容易找到位子。
韦研问:“你对陈之祺有意思?”
“有意思的定义是什么?”
“哎,别跟我掰扯哲学。”
“好吧,如果你问我对陈之祺是什么意思。”曾加喻细嚼慢咽,“是想多见见他的意思。”
“难怪上次听你和廖静聊他。”
“你们认识?”
“认识,不熟。”韦研放慢动作,盯着碗里最后一根青菜,“只是,他大概很难搞。”
校内新开了一家奶茶店,吃完饭人手一杯奶茶散散步。冷风孤寂,大雁北归。
韦研说:“你要追陈之祺吗?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我怎么有不祥的预感。”
“玩游戏嘛,人类的本能罢了。这样好不好,如果你追上了陈之祺,我承包你大学开支。如果追不上,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放心,这个要求对你来说可操作性强且不违法。”
看,这样不是很好玩吗?韦研想。
曾加喻望着她。
韦研继续说:“或者直接折现,换成一笔钱你会觉得奇怪吗?”
那疑惑的模样,万分真诚。
半晌。
“你在冬天皮肤皲裂的时候拔过皮肤的倒刺吗?”曾加喻不答反问。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曾加喻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拔了一根小小的倒刺,牵连到肉流出血来,说痛也痛,说不痛也不痛,只有手指头缺了一条皮是实实在在的。
大学以前曾加喻一心想逃离家乡的一切,逃离以后她又想给自己的人生增加更多珍珠一样宝贵的东西。
比如说,朋友。
拔掉倒刺的疼痛唤醒了曾加喻。
曾加喻想和韦研成为朋友,带着点微妙的心理。但对于韦研这个阶层的人,最先想的却是这个人好玩不好玩。也就是说,她最先把人当成玩物。
曾加喻笑了,注视着韦研:“韦研,既然你说到这些,有一件事想拜托你。我想去灰岩集团总部实习,但是他们不收大一大二的实习生,如果可以,能否请你帮助。”
“我父母认识灰岩的一些人。”韦研纤长的睫毛颤动,“你得让我看到你的实力啊。”
“好,既然如此,我加入游戏。不如你把选择权交给我,赢之后让我自由选,或许我也会提出一个要求,对你来说可操作性强且不违法。”
“成交。”
安静下来。
“北方还是这么干燥啊。”
“你脸上有一根头发。”
她们同时说。韦研伸手拿下曾加喻腮边那一根黑发。
她那时候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韦研蓦地想起茨威格感慨断头王后玛丽的这句话。
很快,她又觉得自己看见的只是一部分曾加喻。
也许另几个部分的她清楚人生不可能因为得到几枚佼佼男性的青睐,就一步登天。相反的,会吃大亏。
***
复盘来时路,其实曾加喻没有实打实追过别人,上一回主动出击的猎艳还以失败告终。
所以她并未将这件事看得很严肃,更多当作学习之余的调剂。
音乐有通往灵魂的魅力,能让曾加喻静下心来。正在演奏的是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虽然只是大学生交响乐团,琴音绕梁。
曾加喻闭目聆听。
连续来一周,曾加喻发现陈之祺的确喜欢小提琴,每回都会细致地给琴弓擦松香,目光温柔。
陈之祺的家境大抵是小康的,不然不会学小提琴,足球还踢那么好。
但他的衣服、琴、包都明显用过很久,留下陈旧的磨损。
日常生活分外简单,锻炼、学习、社团、兼职。一位按部就班、没什么不良嗜好、年年都是国家奖学金获得者的三好学生。
对了,曾加喻还发现陈之祺画画很好看。
那天她没带耳机,实在受不了自习室里两个男生的私语,偷偷爬上了建筑学院教学楼五楼的后梯口。
已经有人坐在那。一条长椅,一本摊开的建筑手稿,还有一瓶喝了一半的苏打水。
陈之祺穿着有点旧的浅色衬衫,正低着头在素描本上画线。
如一块冷玉。曾加喻静静看了一会儿,没有靠近。
一周后曾加喻被王婕妤撺掇,拉去足球场,陈之祺正在球场挥洒汗水。
大学生处于荷尔蒙泛滥的年纪,王婕妤劝过曾加喻不要跳火坑了,见她还不死心,便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眼下王婕妤化身场外军师,往曾加喻的手里塞了一瓶水。
在后方嘻嘻哈哈笑着,很快吸引足球场上其他同学的注意力。
哦,对象是陈之祺,见怪不怪。
陈之祺独自一人先下场,坐在观众席抽出纸巾擦汗。运动过后的他浑身散发着热量。水滴从发尾滴下,地面晕染出小小一处深色。
曾加喻不愿弗了王婕妤的好意,走过去,掌握恰到好处的角度,把水递给陈之祺。
“喝水吗,那边的女生送的。”
指向王婕妤鬼鬼祟祟瞧的方向,陈之祺望过去,她马上做贼似的转身。
水仍在半空中。
从曾加喻的角度,能清晰细数陈之祺的眉毛。
他的瞳色深棕,眉形完美,是典型的剑眉星目型古装美男。这样的五官搭配,冷然不说话透出几分震慑力。
紧捏着瓶身的手指感到一丝僵硬。
“谢谢。”陈之祺的视线轻飘飘地拂过她的鼻尖,终于接过水。
曾加喻展颜,眼睛如同月牙弯弯。
不枉她曾经用整个周日的下午对镜找出自己最有魅力的表情,陈之祺此时喝着水,拧瓶盖时却带有几分手脚并用的笨拙。
他左边侧脸更像宁源。曾加喻想。
“不客气。”她转身走了。
于是陈之祺原想说的话便吞回肚子里。
***
这学期课业密度远高于上学期。压力山大的时候,曾加喻喜欢一个人窝在学校的小树林里。
曾加喻脱掉帆布鞋,哼着歌,光脚踩在草坪上。
“树姐,A大真是太卷啦!”
她给这一片树都起了名字,眼前的是“银二五”,一棵年芳三十载的银杏树。
不知过去多久,不远处亭子里传来一个清澈的男声:“天快黑了。”
顺着声音望去,那人站在亭子外的一棵柳树下,他一手抓着包,一手架着滑板,整个人仿佛从漫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是陈之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