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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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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韦研作为大家闺秀,每天的烦恼应该只关于奢侈品、马场和同阶层帅气的接班人。
不到人生的某一级阶梯,决计不懂那个阶段该有的所有感触和视野。
这是一个吊诡的定律。
把韦研的思绪扔进回忆。
她四岁时,韦硕出生了。
那天早上韦研醒得比平常早一些。窗帘是浅粉色的,阳光从帘缝里慢慢爬进来。
屋子很静,韦研叫了声“高姨”,但没人应。再叫一次,还是没人回应。
哦,昨天高姨请假了。
她穿上拖鞋,走出房门。长廊尽头传来钟表的滴答声,楼下的电视没有开。妈妈最喜欢早上看叽里呱啦的财经频道。但此刻沙发上叠得整整齐齐,一点皱褶也没有。
全家都出门了。她一个人被留在了大房子里。
韦研站在厨房的矮凳上,从冰箱里拿出一片面包。没有加热,也没有抹果酱,她一口一口咬着。
她试着打开电视,换了几个台,关掉。
韦研换上生日时穿过的小裙子,蓝色的,上面有一只小狐狸。站在镜子前,自己看起来果然不像今天的主角。
打开花园的门,风很大,吹得她眼睛发酸。秋千上只有她一个人。
韦研抱着毛绒兔子,缩在沙发的一角。再次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得很小。她在微光中睡着了,像是粼粼海面上一只孤独的漂流瓶。
深夜,大门响了一声。她没睁眼。
韦松轻轻把她抱起来,韦研闻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在快要重新入睡的边缘,她听见有人低声说:“她一个人在家?……天啊。”
对此,韦松和陈霜红有过短暂的愧疚。
那天陈霜红耗在产房,新生儿哭声渐歇,护士抱着小小的襁褓从产房推出来。韦松盯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眉头松了几分。
一家人欢喜万分。
许久,韦松有点茫然地看向陈霜红:“大雁呢?”
陈霜红靠在病床上,满眼是刚生完孩子的疲惫和喜悦:“小高带着吧。”
“小高不是周五休假吗?”
她一下愣住,“……大雁在家?”
空气忽然安静了几秒。
陈霜红喃喃道:“我以为你安排了司机带她们来……”
韦松没回应,猛地站起身:“我回去一趟。”
当他赶回别墅时,院子一片漆黑。
沙发上的小女孩已经睡着了,小脸贴在抱枕上,一只手捏着压扁了的吐司面包。
她没吃完。
韦松走过去,将她抱了起来。
韦研眼睛没有睁开,在他将她抱上车的途中,小小的手臂慢慢环住他的脖子。
韦研睡醒已经来到医院,亲戚们围着玻璃窗瞧襁褓里的小宝宝。
韦研穿着早上那条裙子,头发乱糟糟。走进人群时大家没有立刻注意到她,直到韦松把她抱上椅子,才有人“啊”了一声。
陈霜红说:“大雁,来看看你弟弟。”
她小手撑着椅子,抬眼往玻璃窗里探一眼。
“他好小哦。”
对她来说,他只是个陌生人。
回到家后,整个客厅换了颜色。
粉色的玩偶被收起来,新添了一座婴儿床。几个从没见过的大人来来回回,给小宝宝洗澡、拍嗝、称体重,如同在照顾一颗价值连城的水晶球。
吃饭时,小婴儿哼唧,陈霜红立刻放下筷子跑去看。
韦松买了新的录像机,说要拍下韦硕的每一个成长瞬间。
他讲这句话的时候,韦研站在楼梯转角,手里拿着刚画好的画。她画了一只恐龙,打算贴在弟弟的小床边吓吓他。
百日宴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高姨给韦研穿上一件漂亮的小礼服。韦研坐在沙发角落,最后才被叫去合影。
韦研逐渐明白,有些事情不是因为能力、外貌、性格,而是因为她是女儿。只是女儿。
弟弟是“儿子”。那个要被呵护、寄托、铺好道路的儿子。
他将被锤炼,然后戴上王冠。
***
九岁那年,韦研试图让韦硕消失。
他们一家人飞去国外海岛度假。阳光很好,天也很蓝,度假村有会喷水的游泳池,风送来椰树的味道。
韦硕刚开始认字,又黏人,总是笑。一群人围着他。
韦研坐在泳池边的阴影里吃冰棒,国外的东西总是太甜。
下午,韦硕来找她,说:“姐姐,我发现了一个狗洞,我们去后面探险吧?”
父母和阿姨们都不在。
他们从度假村后门的狗洞钻出去,穿过一片灌木,一条细窄的沙土路将他们带到了真正的森林,四周充斥着潮湿树皮和虫鸣。
韦硕宛如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问她:“这后面有没有恐龙?”
韦研没回答。他的问题有时像从收音机随机播出来的,没必要回。
他们走出好远,中途韦硕想回家吃巧克力,韦研随手掏出来一根。
继续走。
直到韦硕走不动了,开始耍赖皮,抱膝坐下。他的鞋带散开,她没有帮他系。
“我回去叫人来接你。”
韦研转过身,开始慢慢走,脚踩落叶发出窸窣声。
走出二十步之后,她开始跑。风灌进她的背心,她的心跳也跟着乱了节拍。韦研没有回头看,这是她期待已久的逃脱。
回到度假村时天色未黑,泳池边传来啤酒拉环“嘶”的声音,大人们正聊着今天的晚餐。
韦研回房间冲了个凉,换了条裙子。
陈霜红问:“看到呦呦了吗?”
她睫毛轻轻颤抖,“还在外面捡石头吧。”
陈霜红笑:“这孩子真爱玩。”
天黑之后,韦硕还没回来。大人们慌了,开始分头去找,喊他的名字,翻遍游乐区、餐厅、游泳池……没有人问她是不是最后一个看到他的人。
韦研站在阳台,默默望着他们如蚂蚁一般来来回回。
夜色把房间涂黑了三遍,她窝在床上睡不着,手指绞进被子里。
良久,韦研穿上凉鞋,偷偷下楼,一个人钻进那片林子。森林的夜变成溢出的墨水,没有边界。她提着手电筒,照在地面,一直走到那棵树下。
韦硕还在原地,靠着树根,蜷缩睡着了,脸颊被蚊子咬了几处红点。
韦研站着看了很久,没说话。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韦硕的肩。他醒了,一睁眼就叫:“姐姐。”
她点点头,说:“走吧。”
一路上他一直紧紧拉着她的手,走得小心翼翼。
这是藏在韦研记忆深处的秘密。她不觉得自己坏,只是一个有点小阴暗的正常人。
与在家里截然不同的是,
从有记忆开始,韦研在哪所学校,一定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璀璨明珠。
她是女王蜂。
走廊上的阳光斜照在她校服的肩膀上,仿佛特意为她留的一束灯。
韦研学习好,体育也好。
她练击剑,比赛前戴上银色头盔,谁都看不见她的脸。比赛时干净利落,一剑封喉,脱下头盔时微微出汗,眼眸明亮。
那种让人羡慕都带点敬畏的大小姐。
学校是光,家里是影,韦研的前十八年徘徊在光与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