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第 43 章 ...
-
向琼书走进画室。陈之祺正低头专心画着画,旁边的颜料盘上乱七八糟,笔刷随意丢着。
金粉似的阳光描摹他高挑瘦削的身形。
原来之祺已经这么大了。
向琼书忽然感慨自己的年纪,她常梦到的儿子还是小时候蹒跚学步的样子,那时候她也还是花样年华,野心灿烂。
陈之祺的初恋折戟沉沙,叫向琼书懊恼。
向琼书懊恼自己在见面时觉察出些许不对劲,却被陈之祺的欢欣所说服。他从小衣食无忧,便对一切淡淡的,很少表露这么大的情绪起伏。
带曾加喻回到那个临时搭出来的“家”,简单吃过一顿饭,女孩笑得温婉,落雪不惊。
也是向琼书看轻了校园恋情,没有第一时间干预。
没想到时过不久,陈之祺遭受巨创,几次想逃出家门,未果,现在每天憋在后院画画。
原也只是懊恼,昨天她却得知了让她感到愤怒的事——陈之祺暑假那一场急病竟然与曾加喻脱不了干系。
陈之祺幼年体弱,导致向琼书陈风青夫妻二人花了很多心力在儿子的教育上。甚至他的外出都有保镖隐在远处跟随。
这次要不是保镖提到了行程,向琼书或许会一直蒙在鼓里。
她向吴邢泽确认,知悉了个中曲折。
向琼书站在门口,停顿两秒,缓步走过去。
“今天画的什么?”语气中带着几分温柔。
陈之祺没有抬头,随口应道:“人。”
他画的是各种各样的人,但是无一例外,脸上一片空白,没有五官。
向琼书瞧着他那双过分专注而显得憔悴的眼睛,心里一阵刺痛,表面不显。
“听说你和你的那个小女朋友分手了?”
陈之祺动作顿住,眉间划过一丝戾气,“没有。”
“我知道你不想让人担心。可是,妈总得知道一些事。”
“你听谁说的?”
她走到他的身边,手指轻轻掠过桌上的一瓶未开封的水彩颜料。
“很多人都知道。”
陈之祺的手指微微用力,低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之祺,你的生活应该开始回到正轨了。”
“妈,你想说什么?”
“你从小到大有很多画,办个画展如何?如果可以,我倒希望你能把心思都放在这些上面,其他的……交给我来处理。”
陈之祺察觉到母亲话中的某些暗示,终于停下了画笔,转头看向她。
“我说了没有分手。只是有一些误会。我能处理,不需要你们。”顿了顿,他继续说,“可以办画展,开学了,过段时间我会回校正常学习。”
向琼书微微眯起眼睛,“很好。”
她说,“只要你不再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浪费时间。”
陈之祺没有回应,重新低下头涂抹那张画布上的最后一笔。
她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极轻。
“妈,她让我快乐过。”身后传来陈之祺的声音,“爱很宝贵,这是我的幸福。”
向琼书回头。
“是吗?你的快乐最重要。”
向琼书推掉一个私人银行的并购会议。
“交给吴副行就好,我今天不去。”
助理在门口站着,不敢出声。向琼书穿着浅灰色修身西装,脚步利落地走出办公室。
车子从中环驶去的途中,她处理了三个电话,修改了一个估值表,最终在茶室门口停下,把手机递给司机:“别让任何人打进来。”
她今天剩余的日程只有两件事。一是感谢女儿的救命恩人,二是见一见伤害自己儿子的那位了不得的姑娘。
对于前者,她带了一只沉静古雅的翡翠手镯作为回礼。
对于后者,她带着疑问和质问。
向琼书还不知道,这两者其实是一个人。
这处私房菜需绕进胡同,进门,满面古朴幽雅之意。
曾加喻和陈念鹿先到,等了一刻钟,陈念鹿看手机消息,说是她妈妈已到,便开心地奔出去迎接:“妈咪!你今天很准时!”
曾加喻随之跟在她后面。
目光触及来者,曾加喻仿佛被什么绊住脚步。
她见过陈念鹿的妈妈。几个月前,她是陈之祺的妈妈。
一顿愉悦体面的家庭晚餐。八十来平的小房子里,对方坐在桌对面,素面亲和,平易近人。
而现在,向琼书身着职业装,妆容精致犀利。她是陈念鹿的母亲。
曾加喻的脑子在这一秒疯狂运转起来。陈念鹿的母亲是向琼书?那陈之祺和陈念鹿是……兄妹?
曾加喻曾以为陈之祺只是一个家境普通、性情温和的学长,现在她才知道,是自己天真了!
陈这个姓,不是一个大姓吗?世界怎么会这么小?
不对,背后的操盘者。
韦研……
原本以为施衍云那边才是权势,现在看来,这一场,她被人组了局。
胃部微微抽紧,一种极冷的战栗感从肩胛骨悄无声息地爬上来。
曾加喻站在原地,努力维持平静,朝陈念鹿和向琼书微微颔首。
低头看一眼手机,屏幕黑着,反射出她镇定的脸。
“妈咪,这位是小曾姐姐!”陈念鹿走近,语气欢快,“这是我妈,漂亮吧!”
是陈之祺的母亲,也是陈念鹿的母亲。
即使内心早已风暴席卷,抬头的一瞬,曾加喻把所有惊愕藏进眼底。
她知道接下来每一句话都必须小心。向琼书会听,陈念鹿会听,她必须表现得毫无破绽。
这时曾加喻对上向琼书的目光。
没有错过对方眼中划过的那一丝惊诧,惊诧过后眸色深沉。
“阿姨,您好。”
向琼书站着,目光落在曾加喻脸上,停留须臾。
对面的女孩一如记忆中漂亮,安静白皙的面孔上多了一点别的东西。打量、怀疑,还有某种迟来的恍然。
实际上当曾加喻抬起头的一瞬,向琼书的心头亦是微微一震。
只是她养气功夫极深,不至于露出什么大惊小怪的情绪上的破绽。
站在门口这几秒,向琼书的思绪如穿了针的线。
陈念鹿还在身边絮叨,说她是怎么被救的,说对方有多果断沉着。向琼书听着听着,忽然心里一沉。
果断。沉着。
太危险了。
室内很静,窗外有光照进来,落在桌上的瓷杯边缘。
陈念鹿拿起茶壶,替两人各倒了一杯茶。
“是你帮助了念鹿?”
“嗯。”曾加喻点头,“举手之劳。”
向琼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语气缓缓:“原来,是你。”
陈念鹿在旁边说:“妈?你们认识?”
“认识。”
“什么!加喻,怎么回事,你快跟我说说!竟然这么有缘!”
先前得知曾加喻才读大二,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后,陈念鹿当即改了称呼。
向琼书端起茶杯呷一口。
“念鹿,这些先不急说,今天我过来,是要感谢曾加喻同学仗义相助。我们家孩子从小娇生惯养,许多地方未能周到。这是给你的谢礼。”
她从手袋中拿出纹理精美的方盒,打开,其中呈着一只水色极佳的手镯,瞧那样子价值不菲。
“对的!当时要不是加喻,妈妈你可就见不到全须全尾的我啦!”
向琼书横陈念鹿一眼,“净瞎说。”
一时间气氛轻盈些许。
曾加喻礼貌地接过:“谢谢。”
“现在快告诉我你们怎么认识的呀!”陈念鹿坐不住,一手搭在向琼书胳膊上撒娇。
眼神重新落在曾加喻脸上,向琼书徐徐道:“你说说你这次为什么回国?”
“为什么回国?还不是因为我哥!我哥……”
陈念鹿惊疑不定,定睛审视曾加喻的眉眼,目光探向向琼书。
只见母亲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曾加喻说:“念鹿,陈之祺是你哥?”
陈念鹿点头。
“我们在一起过。”
“你就是……”陈念鹿双唇微张,鹿眼闪烁。
想必琴岛发生的事情,陈家都已经知道了。那一瞬间曾加喻心中打破了调料盒,五味杂陈。
后悔。
如果她没有接受韦研的游戏。
如果她早在刚接受韦研游戏的时候,不那么自傲,查清陈之祺的背景。
如果在商场遇到施衍云的时候,她选择向陈之祺坦白。
懊恼。
甚至有些恼陈之祺的小题大做,恼陈家为什么这么大阵仗。不就是谈一场恋爱。都已经二十一世纪了。
向琼书发话道:“念鹿,你先回家。”
“妈……”
“你的事已经了了,回去吧。”
陈念鹿不是忤逆的性子,犹豫着起身,瞥曾加喻一眼,说:“妈,加喻真的很好,她是我的朋友。”
“好,我知道了。”向琼书微笑,用眼神催促她。
陈念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向琼书收回目光。
茶水氤氲,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被某种极薄的膜隔着,不戳破,也不后退。
向琼书手指轻轻敲着杯盖,良久。
“‘在一起过’。”她研磨她的话,“为什么分手?”
曾加喻抬眸望她:“因为另一个男人。”
“你很坦白。”
“骗您也没意义。毕竟这是大学里的自由恋爱。”
潜台词是无关嫁娶,你们这群大家长能不能别管那么多。
“你觉得你配得上我儿子吗?”
“您儿子非常好,我们在错误的时间相遇了。”
向琼书的视线落在她指尖。曾加喻的手纤细有力,没有佩戴任何饰物,骨节分明,如同她整个人的气质:干净、直接。
“其实我觉得很有趣,他竟然被甩了。”
向琼书扯出一个苦笑,“只是你们到底是年轻人,就连分手都要这样刚硬。你救念鹿,是在弥补?”
“不是。我救她的时候,不知道她是谁。”
“知道之后呢?”
“惊讶。”
“你要什么?”她终于问。
“我没有开价的习惯。”
“你有野心。”
“但我没背景。”曾加喻眼中毫无羞愧,“所以我小心。”
窗边日光从她肩上落下,水壶冒着腾腾热气。
依稀间,向琼书觉得她像是一个故人。又像她年轻时,在镜子中见过的自己。
“一个小地方来的姑娘,长得漂亮,话说得也漂亮。”曾经,同陈风青聊起陈之祺的大学生活时,她这么评价曾加喻。
向琼书沉默了很久,她在做一个长线投资评估。
对方面带礼貌的笑,眉眼安稳如初。她忽然觉得,有些话可以暂时不说。
“你和我年轻时,还真有点像。”
“谢谢您夸奖。”
向琼书站起身,拿起手袋:“你救了我女儿,我会记得。但之祺那边,我希望你能干脆一点。”
曾加喻点头:“我一向干脆。”
“我会再联系你。”
曾加喻没有相送,只起身说了一句:“谢谢您还肯听我说完。”
行至光影处,向琼书意味深长道:“如果你们还有以后,请你对他温柔一点。”
门合上的声音清脆。
曾加喻坐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圈淡淡的指痕。
车上,司机问:“回家吗?”
向琼书点头。
给秘书发了一条语音:“明天挂牌仪式我照旧出席。帮我查一下曾加喻——家庭背景、成长轨迹、现有社交关系,以及她近两年的兼职和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