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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一百零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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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槐的伤说重不算重,说轻也不算轻,因是伤着头,伤口再深一点,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但也因为差了这一点,加之身体底子好,醒过来后恢复得很快,在这小城医院住了一个礼拜,便恢复大半。
原本攸宁想他好得彻底再回北京,但薛槐不忍看着母女俩配自己受苦,听闻火车线路恢复,立即差人买了回北京的票。
“攸宁……安琪……”
经过大半天的颠簸,火车顺利抵达北京站,一下车,便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
“安表哥!”攸宁循声看去,果然见到一身长衫的沈玉安,正着急忙慌朝自己跑过来。
脸上的圆眼镜差点被熙攘的旅客挤掉。
沈玉安气喘吁吁在三人跟前停下,几个月没见,安琪看到他满心欢心,一把扑进他怀中:“爹地,安琪好想你!”
“爹地也好想安琪。”沈玉安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笑眯眯道,说着又抬头看向安琪和薛槐,一脸心有余悸,“那天听到火车出事的消息,我差点没吓死,好在这回有薛槐在,不然就你们母女,我想都不敢想。”
薛槐轻笑道:“这回倒是我拖了攸宁后腿。”
攸宁不以为然地瞥他一眼:“你说什么呢?若不是你护着安琪,也不会受伤。”
安琪闻言,转身朝薛槐伸出小手:“是爸爸救的安琪。”
薛槐将小家伙接过来抱在怀中:“安琪还怕不怕?”
安琪摇摇头:“有爸爸和妈咪在,安琪不怕。”说着又想到什么似的,看向沈玉安,“还有爹地。”
攸宁听着女儿童言童语,不由自主轻笑了笑,她忽然庆幸女儿还年幼无知,还未来得及理解生死战乱。
周围人来人往,重逢拥抱,欢声笑语,仿若世间还是太平年。
正恍惚着,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一直大手攥住,一股暖意自对方掌心传过来。
攸宁望向薛槐。
对方头上还缠着纱布,是个颇有些狼狈的模样,但眼神依旧从容,这让她凌乱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不管前路如何,至少身边还有人可携手共度。
从前种种,比起生死,又有什么重要?
她如今只是庆幸。
思及此,攸宁轻笑了笑,与对方十指交握。
薛槐一手牵着攸宁,一手抱着女儿,沈玉安自顾地帮攸宁提起那小小的一只布袋。
两人的行李箱已经被炸毁在火车里,这小袋子是这几日添置的几样日用品。
霍六小姐活到如今,第一次如此狼狈。
“攸宁……”沈玉安试探着开口,“瑞哥儿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大哥他?”
攸宁长长叹息一声,摇摇头:“大哥向来是霍家最不用人操心的,谁也没想会出这种事,只可怜瑞哥儿还这么小……”
想到瑞哥儿的脸,攸宁忍不住开始哽咽。
沈玉安是个多愁善感的,见攸宁这般,忍不住红了眼圈。
还是攸宁深呼吸一口气,道:“罢了,刚捡回一条命,伤心事暂且不提。”
沈玉安忙不迭点头:“嗯。”
薛槐先送三人回了公寓,攸宁原本担心他的伤想照顾他,但家中没有多余的房间,到底是不方便。
好在对方打了电话不久,傅文贤便开车过来接人。
她这才想起,这是北京城,薛槐虽不至于呼风唤雨,却也什么都不缺。
夜晚,攸宁刚哄了安琪睡着,便听沈玉安趴在房门口,小声唤她。
攸宁灭了床头灯,小心翼翼走出来,反手将门阖上,问道:“安表哥,你有话要与我说吗?”
沈玉安轻咳一声,试探问:“你和薛槐……”
攸宁微微一怔,难得露出一丝羞赧,但语气却没有任何犹疑:“我打算和他重新在一起。”
“好好好。”沈玉安闻言,喜不自胜似的点头,语无伦次道,“那我们得赶紧离婚,我的意思是,我们到底是名义上的夫妻,还是要登报示意一下。”
“我也是这么打算。”攸宁笑着点头。
“那我明日就去报纸登记。”沈玉安咧嘴笑着摸摸头,“然后搬出去腾地方。”
“不用这么急。”攸宁噗嗤一笑,又歪头打量他一眼,“安表哥,我怎么觉得你对我和离婚这件事很开心?以前不是还对三哥说要照顾我和安琪一辈子么?”
沈玉安傻傻笑了笑,又稍稍正色:“攸宁,虽然我们不是同胞兄妹,但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亲妹妹。不管我们是不是以夫妻之名,我都会永远照顾你和安琪,但我还是希望你能与所爱之人在一起。”
攸宁不由得有些动容,却不想再添伤感,想了想,故意戏谑道:“我看你是想名正言顺去和那位舒老板过吧?”
沈玉安先是一怔,继而又老脸一红,嘟囔道:“攸宁……你别打趣我了。”
攸宁舒了口气:“安表哥,我也希望你能和心悦之人在一起,不管旁人怎么看怎么说,我都支持你。”
沈玉安眼眶又是一红:“从小到大,攸宁你对我最好。”
“你都当我是亲妹妹了,我自然也当你是亲哥哥。”
沈玉安先是感动地点点头,到底没忍住,闷声道:“可你有四个亲哥哥。”
攸宁愣了下,噗嗤笑出声。
沈玉安见他笑,也忍不住笑开。
压抑多时的情绪,难得暂时放松下来。
*
沈玉安的速度很快,翌日上午便写好离婚声明,花钱在晚报上加塞了一则。
等攸宁晚上从学校回来,公寓里已经空了小半。
赵妈妈并不知这对奇怪的夫妻发生了何事,只小心翼翼道:“太太,先生说他搬去了朋友那里,他那间房已经让我收拾好。”
“嗯。”攸宁笑着点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房间。
真是迫不及待啊!
赵妈又试探道:“太太,你和先生……”
攸宁笑说:“我们没事。”
正说着,忽然响起敲门声,赵妈妈忙去开门。
“先生?您找……”
攸宁闻声转头,却见是薛槐站在门口,她赶紧走过去,惊讶道:“薛槐你……”
话音未落,已经见他身侧那只大皮箱。
薛槐轻咳一声:“听说安表哥搬走了,我不放心你和安琪,便搬过来。”说到后面,声音低了几分,顿了下,又才犹疑道,“是不是不方便?”
攸宁抬头望着他,见他头上的纱布已经取下,但还隐约可见红肿,反应过来,赶紧让开身子,道:“没有不方便,快进来吧。”
赵妈妈满脸错愕地看着男人提箱而入,想问点什么,到底没好多问。
原本在沙发玩耍的安琪,蹭蹭跑过来,抱着薛槐的手:“爸爸,你要来和我们一起住吗?”
赵妈妈愈发心惊,怎么又冒出一个爸爸?
薛槐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笑着点头:“嗯,爸爸来陪安琪和妈咪,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永远不分开了。”
见赵妈妈怔愣在原地,攸宁轻咳一声:“赵妈妈,去给先生倒杯热茶。”
“哦……好……”赵妈妈反应过来,忙去了厨房。
攸宁领着薛槐到沈玉安住过那间房:“安表哥已经让女佣将房间收拾好,我帮你把行李放下。”
薛槐环顾了下空荡荡的房间:“我以后住这里?”
“嗯。”攸宁点头,“只有这一间房。”
薛槐轻咳一声:“我的意思是我一个人住这里?”
说罢目光深深地看向她。
攸宁耳根一热,嘟囔道:“我一直和安琪睡的。”
薛槐轻笑了笑:“嗯,我明白。”
听到两人对话的安琪,却是稚气问道:“爸爸,你一个人睡觉害怕吗?”
薛槐蹲下身,轻笑道:“是啊,爸爸有点害怕。”
安琪苦恼道:“安琪可以陪爸爸,但安琪要和妈咪睡。”说着抬头看向攸宁,“妈咪,我们可以一起陪爸爸吗?”
攸宁还未回答,薛槐已经轻笑道:“那安琪要快些变得勇敢点,可以自己一个人睡。”
安琪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爸爸害怕一个人,却变成要自己勇敢,不过他听老师说过,勇敢的小朋友就是一个人睡的,她已经五岁,不能总要妈咪陪。
于是小家伙用力点点头:“嗯,安琪会变得勇敢的。”
当夜,一墙之隔的两人,谁都迟迟没有睡意。
虽然在德县时,攸宁已经下定决定要和薛槐在一起,但回到北京,一切重回正轨,那决定便变得没那么迫不及待。
原本还想着从长计议,却不想沈玉安和薛槐的速度,一个赛一个得快。尤其是薛槐,招呼不打便直接搬过来,偏偏还一副自然而然,云淡风轻的模样。
倒是让她有点懵然。
而攸宁不知道的是,躺在陌生床上的薛槐,其实并没有那么云淡风轻,他之所以迫不及待过来,便是不再给她反悔的机会。
他无法掌控死别,却再不能承受生离。
翌日清晨吃早饭时,没睡好的两人皆顶着一双黑眼圈。
攸宁正欲盖弥彰地埋头喝粥,身前忽然多了一页纸,上面用自来水笔写着几行俊逸的字。
她扫了眼,微微愕然地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薛槐道:“你们家中刚刚发生变故,不宜操办婚礼,我们只能先登报结婚。”说着顿了下,“我先前已经与我舅舅商量过,他很开心。你看要不要先发电报给你父亲,征得他同意,我们再登报?”
攸宁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道:“我爹已经同意,我们登报了直接发电报通知他就行。”
薛槐嘴角微微弯起:“那我今日就安排登报。”想了想,又道,“还是再等几天,你昨天才和沈玉安登报离婚,被认识的人知道,怕是会有流言蜚语。”
攸宁随口道:“我又不在意这个。”说罢,又觉得自己好像是迫不急的一般,“那就等几天。”
薛槐看着她闷声笑了笑。
生活看似骤变,但一切又自然而然,攸宁并未因为家中换了一个男人而有任何不自在,安琪也几乎立刻习惯父亲这个角色由沈玉安变为薛槐。
所谓的几天,其实也就三天。
女佣今晚休假,攸宁哄了安琪睡觉,正想着去看看还未来得及看完的报纸,刚走出房门,便见薛槐在桌上倒了两杯洋酒,见她出来,拿起桌上一份报纸,朝她举了举。
攸宁走过去,笑着接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打算看报纸?”
薛槐轻笑:“左上方。”
攸宁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目光落在他说的位置。
那是一块刊登启事的位置。
登报订婚和结婚如今已是新派男女的流行风尚,报纸整整辟了半版刊登这类启事。
今日便有近十对男女登报声明。
但攸宁还是一眼看到夹在中间的自己和薛槐。
两人名字并排而立,下方跟着简单明了的两行:我俩之爱发生于数年前,虽历经阻碍,别鹤孤鸾,万幸而今排除万难,守得云开,经长辈同意,于民国十五年九月十五日结为夫妻,特此登报,敬告亲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