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传》公孙牧黎

45、夜无眠（2）

　　（四十五）
　　“爹，这些下联不是凌涵自己对出来的。”
　　云皓快笑出泪花了，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天冷冻的。傻儿子，爹当然知道这些，在你还没来到这个世上，世间就有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对出这些下联，她就是你娘啊！
　　“爹知道。当年你爹第一次见到你娘的时候，你娘就是以这几个对子镇住在场的每一个才子书生的。”
　　小涵心中偷笑，也包括爹你吧。
　　可这笑仅仅是一瞬，随即整个人都黯淡下去了，娘，娘是什么样子都忘了，为什么娘教的书和画画自己都记得清清楚楚，唯独淡忘了、模糊了对娘的印象？现在能记得的模样完全是靠娘生前的自画像。
　　“希望你娘和你妹妹在另一个世界快乐！干！”清脆的瓷杯碰触声。
　　“你知道聚朋茶楼的事情？”云皓问。
　　“回爹爹的话，知道一些。”
　　是啊，儿子怎么会不知道公辛的事情呢？娘子生前留下大量墨宝，多数落款用的就是“公辛”，极少珍品用的是“张辞”，其中婉枫妹妹送给自己的那六幅画落款署名就是张辞，所以是极其珍贵的。
　　公辛这个名字家喻户晓，而张辞这个名字是真正的行家才晓得的，奉为神一样的文坛画坛领袖。因为辞儿出来行走都是女扮男装用的公辛名号，所以“公辛”的影响无论是影响力还是影响面都远比“张辞”要强大，蒙在鼓里的时人经常把公辛和张辞相提并论，直到张辞完婚才恍然大悟。
　　云皓一喝酒就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从夫妻俩见面说到每月初五约会，又从约会说到成婚，喝一盅说几句，再喝一盅再说几句。
　　云皓只要举杯儿子小涵就陪着喝，两个人连盘下酒菜都没有，空空的石桌上两个酒盅，一个酒壶，地上一埕酒。
　　爹爹说什么，小涵也不搭茬，只有在爹问自己诸如“你猜怎么回事？”“你知道为什么吗？”才说句“恕凌涵愚笨，凌涵不知。”
　　一埕酒喝了一宿，丑时一刻，小涵彻底喝趴下了。小脸贴着冰凉的石桌也没醒，云皓满眼醉意，伸手摸儿子的头，自己嘟嘟囔囔地说着含混的话，谁也听不懂。
　　儿子第一次喝酒，傻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死要面子活受罪！云皓虽然一身酒气，醉意浓浓，但是云皓一点都没醉，云皓在装醉，他甚至渴望自己能够像小涵一样醉得一塌糊涂，这样起码暂时可以忘记辞儿，可惜，他酒量太好了。
　　爹抱起儿子，把儿子抱回自己的卧房。
　　云皓眼睛布满血丝，看看儿子的酣睡，一晃十年啊。十年前小涵在这张床上睡过，十年后儿子醉卧于此，只是物是人非了。
　　云皓亲自起身打来滚热的水，双手小心的伸入盆内洗着手巾。外面寒冷令人瑟缩，如今热水滚烫，冻过的手指碰触过热水，奇痒难比。
　　云皓坐在床边为儿子擦过脸和手，甚至还解开衣怀为小涵擦了前胸，意外地发现他胸前居然有一片紫色瘀痕！随后云皓急着解开小涵的衣服，移近灯烛，仔细查看儿子全身，心中稍稍宽慰了，浑身上下除了两个膝盖下方因为跪久了而有些青肿，只有这一处伤不明原因。
　　旋即，云皓皱起眉头，这胸口的伤不是旧伤，云飞小兔崽子避重就轻！云皓恨得咬牙切齿，哼！打也打不好，教也教不明白，云飞什么时候能够老老实实给我回话？
　　自己手指腹蹦蹦跳动，脚也缓过了过来，有些麻痒。云皓才抬起手看看，一冷一热，已经红肿了，云皓丝毫不在意，就着儿子洗过的水自己也净了面。
　　儿子酒品不错，喝醉了不吵不闹的。没吃什么东西也不吐，不过以后还是不要让他喝了，喝多了胃难受。唉，不过是想和儿子好好谈谈，可是小涵他好像一直对自己这个当爹的有戒心，跟他说话他就听着，他不说，我怎么知道他内心是怎么想的？云皓看不透和自己流淌着一样血液的儿子，小涵不像别的孩子情绪变化大，他一直以来都这么安静，包括他亲娘的死，为什么一个孩子能够做到不流一滴眼泪？难道辞儿对他不够好吗？难道他是冷血动物吗？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自己儿子内心是怎么想的。回过头想想娘子走后的这十年，儿子开口对自己说的最多的就是“凌涵给爹请安。”“凌涵不知。”“凌涵知错了，请爹责罚。”“劳爹记挂。”小涵跟自己说话时间最长的就得算是自己考他功课背书的时候了。
　　知道最令人伤心的是什么吗？不是没有人疼，而是想疼别人，别人拒绝。
　　小涵没了娘，当爹的云皓便一直很小心的面对儿子，记挂着儿子温饱，看儿子的脸色，猜儿子所思所想，甚至找话题引着儿子跟自己说话。可是小涵一直很懂事，我不冷，我不热，我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一副乖巧拒人于千里之外。

　　云皓取来跌打酒倒入碟内，点了火，蓝色的火苗噗地覆盖在整个跌打酒上面，一边搓着伤口，一边思考这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这瘀痕，像是踹上去的，伤势应该不超过两天，虽然并无大碍，可是敢踹我上官云皓的儿子，分明是给我颜色瞧么！府里上上下下是寻不出来这号人物的。爷爷宠孙子比疼云飞还甚，更何况父亲大人不在府中。虽说孩子们换师父了，不过徐大人（婉清丈夫，十几年前上官国恩科状元，《吾》中跑龙套的）的亲哥哥徐师父一代大儒断然做不出这等事来，惹怒了也不过是罚些手板，抄抄书的小儿科东西。武功课自己亲自教，也没问题的……排除了各种可能性后。云皓敲定，是这小子偷去皇都时惹了什么事情，别人不晓得他世子身份，动了武，自家儿子吃了亏。
　　云皓摇摇头，我当爹的都舍不得动他一根寒毛，居然有人就敢上脚踹！轻轻捏了一下小涵的鼻子，你这臭小子究竟惹上了哪号人物？伸手疼爱地摸摸儿子红红的脸蛋，似乎有些发烧。
　　云皓才觉得有些疲乏，给儿子擦了身子换好亵衣，又抱来一床棉被，凑合着睡下了。侧身看着儿子熟睡，稍微有些乱的头发，喉结微微凸起，呵，没留神，长成半大的小伙子了。帮小涵把被往上拽了拽，轻轻掖好被角，然后自己才沾着枕头，隔空用掌风灭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