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传》公孙牧黎

62、磨炼2

　　（六十二）
　　那一晚，小明天住在东宫，这本来是于礼法所不合的，不过，皇后没在意，皇上也不想提。小明天住在偏殿，偌大的屋子比成王府自己的闺阁还要大上三四倍，小明天一个人睡，就显得空旷了。那一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小的时候，蹒跚学步，摔倒了，母亲就在前面，微笑地招手，鼓励她自己站起来，她好想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可是细小的胳膊根本担当不起这等大任，明天急哭了，玉姨要抱起自己，却被母亲制止了，后来不知道怎么顽强地站起来了，可是，母后却神秘地消失了……

　　小明天抽噎着醒过来，偏殿并非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月色，宫灯，在这种光线下，也能略略辨清一些事物轮廓。明天听得到自己的心跳，鼻腔里裹着泪，酸酸的，明天从枕头底下摸出手绢擦了泪，拧了鼻子，然后叹了口气，母后现在应该幸福地躺在父皇的怀里睡觉吧？

　　白天见母后的第一面，她不是不贪恋母亲的怀抱，可是，母后太博爱了，自己不是母后的唯一，她有儿有女，还有弟弟。其实自己的内心也一直在反省为什么不能像小舅一样挂到母亲身上呢？大概是自己脸皮比他薄吧。

　　您可知道，女儿想你？日日夜夜思念？十年后，明天回来了，您却没有任何表示？我的存在仅仅是一个工具吗？替外婆还情债？好，您的爱，女儿自知要不起，今生今世，我只要我要的，我只爱我爱的，其他勿扰！

　　小明天翻了个身，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眼角滚烫地一行泪滑过，悄悄变凉。泪总会干的，可是会有泪痕。

　　你想我，让我回国，指望道歉后，我原谅你，这事情就两清了？错了，从来就没有破镜重圆这一说，那道裂痕永远那么刺目。原谅我对情感有洁癖，因为爱你，所以被你伤了，会觉得特别心痛！

　　母后，我很好奇，当时您把明天送出去的时候，是一种什么心情？你怎么舍得？我还不到三岁啊！

　　既然您把女儿送给了明德外公，好，女儿一直敬重外公，孝顺外公，和外公相处得也非常开心，外公教我很多东西，不单单是书本上的，还有生活习惯等等，给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小的时候是外公给我洗澡、梳头、哄我睡觉，生病的时候是外公彻夜不眠地把我抱在怀里哄我吃药入睡，诗书琴画，骑马射箭也是外公给我开的小灶，手把手亲自传授，甚至是外公告诉我女孩子大了该注意什么，每个月遇到那事该怎么办。母后啊，哦不，娘亲啊，明德外公当到这个份上，女儿都替您做母亲感到害臊！娘，女儿多希望我的第一次例假是您亲自安慰，亲自端姜汤，亲自悄悄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也不至于慌乱了手脚，甚至愚蠢地以为自己就死掉了，会像小涵的娘一样，没了，世界上再也没有她的气息了啊，娘！你知道那时候的女儿有多恐惧吗？那个时候你在哪里？你又在干什么啊娘？女儿需要的不简简单单就是你隔三差五派精英队送来的美衣美食！

　　……

　　成王府云皓的小院子里。

　　云皓几乎是踉跄的回到自己的房间，点燃了蜡烛，回头看看角落里的铜盆，想了又想，还是洗洗吧。端着个盆子去了井边提水。

　　盆子里映着月影，晃来晃去，这都是空幻的，不真实的，人生是否就是这样不真实？喜怒哀乐都是过眼烟云？辞儿问过自己快乐吗？快乐、不快乐都不是得一天天过日子吗？除了死才能解脱。可是毕竟还有牵挂——小涵，那是一个别扭的孩子。或许这孩子不像他小叔叔活泼跟他母亲去世的早有关系，但，总归是自己这个当爹的当得不好。自己应该给他更多的爱才是。至于爹娘，自己还有一个弟弟云飞，云飞那小子会代自己孝敬两位老人的，若是实在靠不住那小子，婉枫妹子那也不错，孟国这几年发展突飞猛进，国泰民安。师父有明天在，也不寂寞，谁都不需要自己，也没什么牵挂，唯一不舍就是小涵啊！云皓想到这里将铜盆举过头顶，腕子一翻，整盆水倾倒在自己头上，刺骨般寒冷，冷得云皓牙关直打颤。

　　“嗖”，云皓条件反射，弯下腰，险险地避过石子。淋湿的长袍贴裹着云皓清瘦的身板，整个人呈现一个漂亮的弧形，待直起身子的功夫，第二枚石子朝云皓大腿扫去，此刻若直起身板再移动身形明显来不及，情急之下，云皓借助腰肌力量，翻身旋花，又躲过去了。第三次不是一枚石子，而是寒气逼人的飞镖！五枚！从不同的方向射过来，根本不给云皓思考时间，云皓腾空抱身旋转两周，还赤手接住一支镖，高速飞镖摩擦手指，竟觉得烫手，比起这烫手，左肩中了石子恐怕更疼，云皓空中旋转，左肩剧痛，泄了丹田之气，摔在地上，腰、腿又被石头命中，云皓疼得五官紧凑成一团，头顶阴影笼罩，熟悉的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你说我第一次就飞出十个八个石子，你会怎样？”
　　……
　　“你说我要把这些石子统统换成飞镖，你会怎样？”
　　……
　　“你说我要在飞镖之上涂了腐蚀剧毒，你会怎样？”
　　……
　　“你说如果发暗器的不是我而是刺客，你会怎样？”
　　……
　　如果第一次就是十个八个石头，自己肯定中招。如果石头换成飞镖，肩膀、腰、腿挨得那就……如果在飞镖上涂了腐蚀剧毒，那自己接镖的手就……
　　云皓冷汗，亏得对手是师父，如果遇到师父这么强的对手，自己不知道怎么个死法。

　　“手伸出来。”

　　云皓忍着被石子折磨的躯体跪好，微微颤抖的伸出左手。

　　师父打掉左手：“那只。”

　　打手心，从来都是打左手，右手留着写字的，怎么？也不敢质疑师父的命令，伸出右手，唰一下手心就像撩起了火，藤条打手心比戒尺难挨！戒尺的是一种厚重的钝痛，藤条的尖锐火辣：“这只手想不想要了？不要为师成全你！”

　　“云皓……”‘知错’二字断不能再说，“要！”

　　明德很满意自己的教育成果，云皓骨子里多少有点优柔寡断，也难怪他，他老子把他的路铺得太好了，连娶媳妇都是逼出来的，要么，靠云皓自己估计现在连儿子都不知道在哪攥筋呢。最值得高兴的是，云皓既然表态“要”手，那么他就会惜命，不会搞出绝食上吊的节目来。

　　再给一记，手心里隆起两道红檩子，痛是痛了，不过师父到底没下狠手，这要是爹打，恐怕早就紫黑发亮了，这眼前了，他心里竟还存了对师父的感激。

　　“接飞镖的时候就没想到要手？你当是元宝呢，什么都敢接？你对你府上的侍卫就这么有信心？”问一句抽一下手心，却都抽进云皓心里去了，刻了模板，上曰：不接任何不明飞行物，面对任何状况都不要掉以轻心。

　　“起来，听我问题，刚才五枚齐发的那种状况，你应该怎么化解？”

　　云皓沉思，往左往右闪都不可能，因为逃出危险范围的时间不够用，如果脚下用力腾空得再高点就没问题了，如实回答。

　　明德“笑”得肺叶都炸了，好好好，好徒弟，自己教了半天教出了一个孙猴子，你干脆说你变个苍蝇飞岂不更妙？明德一脚踹趴下云皓，踩在他的后背，将要挣扎起来的徒儿又踩回大地母亲的怀抱，挥着藤条抽他屁股：“你给我记住这个姿势，趴地上没什么可耻的，能保命！衣服脏了可以洗，人死了就活不成了！”

　　云皓那个窘啊，师父，我都是有儿子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