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传》公孙牧黎

71、化解

　　（七十）
　　婉枫目送叔侄二人出了宫门，交待了宫女几句，轻轻将两扇红色古木门阖上。饶是婉枫皇后动作再轻，小明天依旧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被孟国子民奉为神一样的母后会对自己怎样。一番羞辱责骂？还是痛加捶楚？自己吃不准母后的性子，母后不是有错必罚的外公，也不是宽和仁爱的大舅父，而是只养育了自己三两年的生身母亲，她猜不透母后的心思。

　　明天小心翼翼地观察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优雅地坐下喝茶，手里还玩弄着小涵哥哥遗落的香囊，这个生下自己又送给别人的女人，她的心中究竟想着些什么？小明天嗅到茶水香中泛苦，想着乱七八糟不合时宜的事情。她猜想母后饮下这杯茶，会指着自己的鼻子骂她不自爱，辜负生养之恩，也许会寻来鸡毛掸戒尺一顿敲打，而这杯茶不过是给拥有高贵身份的她压惊罢了……

　　婉枫犹自小口啜茶，明天在等待中而越发没底，那女人居然这么长时间不和自己说一句话？气！你就知道玩香囊，喝茶水，你姑娘杵这儿半天了，是打是骂您痛快来！你折磨人算哪门事儿？哼，再说了，这些年你也没养我育我，也就没批评我的资格！更没有责打我的权力！我就是喜欢小涵哥哥，怎么着吧！说起这事，做女儿的还得好好“感谢感谢”你呢，要不是你把我送到大老远的上官国，我也不会和小涵哥哥朝夕相处了，这媒，有你一半“功劳”呢！

　　明天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理，弄得全天下都负了她似的。难道我不是您的骨肉？不是您辛苦十月怀胎所生？为什么要把我送给别人？是我襁褓中日夜啼哭不止，让您心情烦乱？我的兄弟姐妹就不曾哭闹？哦，当然，我妹妹紫如不会，那其他的孩子呢？为什么偏偏就把我送给外公？再或者，您想弥补外公完全可以把他接到孟国来啊，父皇那么宠爱你，一定会满足你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的。我明天就那么招人烦？我都做出这等不要面子的事情了，母亲你就只顾喝茶，不理我？你应该骂我，狠狠地骂我，应该打我，应该将我禁足，告诉我洁身自好的道理，告诉我女儿家童贞的宝贵，为什么你沉得住气只顾喝茶？为什么？因为你不在乎我？因为我在你心中没有位置？因为我的存在不及空气有价值？你甚至连看我一眼都懒得看！母后！我讨厌你！我恨你！造成今天这种局面都是你自作自受！我恨你！恨你！

　　那个女人兀自品着香茗，偏殿里诡异地安静，小明天手脚冰凉，偏殿里燃着炉子，没理由自己会冷成这样，纵然母后不爱自己，难道自己就该辜负明德外公多年的教诲？自己吃穿文武哪样不是外公给的？外公给自己梳洗打扮，哄自己睡觉，生病侍不离床……难道自己回报给外公的就是不知羞耻，惹人诟骂的小明天吗？天啊，适才，适才我和小涵哥哥做了什么？我不再是外公的好丫头了！大舅父也一定不会喜欢我了！我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我不该没了女孩子家的矜持随便宽衣解带啊！小明天从未有过这样的慌乱，下一步该怎么去做？怎么去做？不知道！不知道！脑袋仿佛要炸了，痛得她扑簌簌掉泪，不想这样，真的！从没想过这件事会这样！怎么办？怎么办啊……小明天手颤抖着，感觉自己就要快窒息了。

　　婉枫听到小明天抽泣的声音，放下没滋没味的茶，啐，真苦！转过身来握住女儿的手，好冰啊。明天处在崩溃的边缘，看到一丝希望，又怎么舍得弃温暖而不顾？即便是鸦片一样的安慰，她也需要。明天没有能力思考这种行为是不是叫饮鸩止渴。但，此刻她真的很依赖这份从天而降的温暖。

　　婉枫把小明天领上轿子，带回祥云宫，再次阖上门的时候，明天才猛然惊醒，上了贼船了。不！不要打我，不要骂我！之前希望通过责罚洗涮自己耻辱的想法通通抛开了，原来自己面对即将到来的惩罚就是这般没骨气，好吧，我鄙视自己，可是我真的怕痛。“呃。”痛！原来一步一步后退，竟然撞到了床！小明天腾地脸红了，比起她跌坐在那床鸳鸯红被的颜色还要红。

　　母后一步步朝自己逼近，怎么办？怎么办？母后的手碰触到自己的衣服了，重复着今天自己做得最多的动作。不！责打已经够难看的了，光着身子被打我怎么受得了？小明天紧紧抓着自己的纽扣，不让母后碰自己，她不敢保证，如果母后执意要她脱光挨揍，她能有什么好的对策，那就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堕落下去吧。

　　“不脱，怎么洗澡？”婉枫笑着问那个被自己吓得一愣一愣的小丫头。

　　明天这才注意到母后的寝宫中预备下了洗澡水，洗澡水还冒着热气，水上已经撒了鲜花花瓣，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这香气还有安神的功效，想必是加了金银花、远志、檀香、沉香、旋复花、重楼、菊花等一些中草药。

　　连家法程序都这么讲究，明天环视奢华的祥云宫，像所有第一次准备挨打的孩子那样战战兢兢，不知道暴风雨究竟哪一刻到来，不知道暴风雨会持续多长时间，也不知道暴风雨究竟有多么“暴”。她颤抖地解开自己衣服，爬进浴盆，婉枫紧紧盯着自己的女儿凝脂般的肌肤，努力地寻找着什么，婉枫皱眉心中暗自嘀咕不能够啊。就在女儿转身的时候发现腰上隐约有块青色，腿根有点红，除此之外，身上干干净净，婉枫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一半，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婉枫拿着自制的浴巾给小明天擦洗，这感觉真陌生，自己这几个孩子从小都是玉儿一手带大的，婉枫好像从来没给他们洗过，她只给令贤搓过澡。眼前这个漂亮的丫头真的是自己和令贤所生的吗？生命真的是一个伟大的奇迹！孩子多了，有的时候都顾不过来，向来最令自己牵挂的孩子是最淘气的，懂事的孩子不会让自己操心，不操心又怎么会惦记呢？所以懂事的孩子最容易被大人给忽视了。婉枫想起前世，生出很多感慨，自己是独生女，爸爸妈妈整天围着自己转，大把大把的爱任由自己珍惜或挥霍，自我存在感很强，可是当自己为人母者，生下这么多宝贝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自己有点冷漠，有点无情。她不知道怎么平等地去爱孩子，她努力的一碗水端平，可是她发现自己做不到，孩子就像小猫小狗一样，给他们吃的就会自己长大，开心的时候随便拎来一个抱抱捏捏，不开心的时候，他们拥上来安慰自己，小的们出现什么状况，自然有大的替自己分忧解难，大的行差踏错，自然有他父皇管着，左右婉枫从未头疼过孩子们的事。

　　今天，呵呵，愁了，愁明天。

　　婉枫拿瓢扬起洗澡水，缓缓地浇了下来，腾起氤氲香气，水声脆耳。婉枫见明天心神不定，按着一下腰间淤青，小明天吃痛，回过神。婉枫问：“怎么弄的？”

　　小明天忆起小涵那无情地一甩，心中咯噔一下，如果将来两个人在一起了，他还会甩开我吗？淡淡地道：“不小心撞桌子上了。”避重就轻。

　　见小明天眼睛往左下方斜视，知道她在回忆往事，婉枫也不急着逼问，只是说了句：“下次当心点儿。”

　　明天点点头，泪水划过蒸红的脸蛋，婉枫搓完后背，侧过身来给她擦胳膊，然后徐徐道：“感觉怎么样？”

　　小明天想了想：“挺奇怪的。”小涵哥哥一直用研究者的眼光来看自己。

　　婉枫乐，照明天后背就是一巴掌：“我是说洗澡！”

　　小明天羞了，耳根子通红，扭捏：“母后~~~”

　　婉枫大笑。

　　婉枫没有杂质的笑，宽和的笑很有感染力，小明天也低低地偷笑自己的傻。

　　祥云宫里飘着紫盈公主洗澡水中草药香味，嘈嘈地水声，混着母女俩毫无芥蒂的笑声，一切都那么和谐，适宜的水温，洗澡水拥抱着自己，舒服、恬适，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口都惬意张开，大口呼吸，浴巾和肌肤摩擦的舒适居然让小明天短暂地忘记了之前的不安、耻辱、怵惕与不满。小明天从惬意升级为得意。

　　事实一直教训我们，得意不要忘形，小明天问母亲：“父皇看母后多长时间，您就有了我？”

　　婉枫一呆，明天说得什么火星语？片刻后，婉枫心中的石头彻底落了下来。

　　婉枫笑：“行过房事才有机会怀上你。”

　　小明天迎上母亲的目光，求知欲毕露。婉枫也不吊她胃口，从女孩子月经讲起，她知道女儿上个月初 潮，所以讲起来很轻松，边给小丫头洗澡，边指着她身上的部位给她讲生理知识，尤其讲到男孩子性特征的时候，看着小丫头不断地回忆，笑着逗她道：“喂，姑娘，你看到实例了吧！”

　　小明天羞透了，脑袋像熟透的苹果，沉沉地坠着枝头。婉枫看了小明天身体的痕迹，听了小明天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看着她的反应，对之前发生的事心中大致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婉枫见时机成熟，道：“小涵是个好孩子，母后很喜欢他，你愿意他成为你的驸马吗？”

　　啊？驸马？哦！我是公主。我是孟国的公主！为我洗澡的是我母后，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小涵哥哥成为驸马，我求之不得！母后真好！真善解人意！真宽宏大量！

　　小明天偷偷地笑着，心里早就乐开花了。

　　婉枫絮絮叨叨地讲了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应该相扶相持、相敬如宾的一些陈旧调调，小明天都虚心地听着，一点都不觉母后啰嗦。

　　婉枫用浴袍裹住小丫头，出了浴盆，明天一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人清凉了，才想起之前害怕的事情，怎么一到母后寝宫就有洗澡水？之前在偏殿，母后好像和身边的宫女吩咐什么来着，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母后的手中，那接下来还会责罚我吗？不像啊，洗澡的时候，母后好温柔的，于是，她弱弱地证实一下：“母后，明天和小涵哥哥做出这等没脸的事，您不生气吗？”

　　婉枫心中暗爽，就等你这句主动认错呢，板起脸道：“生气！怎么不生气！不过你们还小，什么都不懂，很大一部分责任在我们家长身上，是母后没有时常耳提面命，你固然有错，可母后也有错，母后今天改了，你呢？”

　　“我今天也改！明天说到做到！”小明天搂住母后的脖子。

　　婉枫亲了亲小丫头，又问：“那你以后和小涵哥哥怎么相处？”

　　小明天想想，说：“没按祖宗规矩大婚前，他是我哥哥，明天会恪守本分的。”

　　婉枫再亲，小明天欲言又止，婉枫察觉到，鼓励她说出来，明天细声道：“母后为什么独独把我送给外公？”

　　做娘的心一酸：“其实，母后还没嫁给你父皇的时候就许下了这个愿，要把第二胎孩子送给外公，让他有子嗣，延续明家香火。母后不是独独送了你去，只是你恰巧就是我第二胎的孩子。你明白了吗？”

　　小明天点点头，这就是命中注定。注定我是母后的孩子，是母后的第二胎孩子，被送给明德外公，享受外公的温暖关怀，和小涵哥哥一同长大，喜欢上他，和他相爱，原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既然注定了，何必再自寻烦恼，想着怎么能开心才对。明天翘起小嘴主动亲吻母后，婉枫顿时心满意足，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