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飘香》云逸灵

1、离家出走

　　经常在江湖上走动的人都知道，在雁荡山中有一处四季如春、鲜花遍野、蝴蝶满天的人间仙境，这便是“三绝先生”秦君山的隐居之地——蝴蝶谷。
　　自从十五年前魔教的那场巨变之后，秦君山便携家眷隐居于此，很少再涉足江湖。
　　蝴蝶谷之名江湖中人听过的为数不少，但是知道它确切位置的却是屈指可数。也有人曾试图去寻找过，但不是找错了地方，就是被困在了谷外的九宫迷踪阵中无法脱身，吃尽了苦头。后来被秦君山发现放出之后，也都是三缄其口，不肯透露半点儿消息。
　　秦君山虽然不再插手江湖中事，但因为他的医术高明，找他求医的人却仍是不少。凡是求医之人，都必先要找到一个在雁荡山下教书的私塾先生，将病情对他言明，由他视情况决定是否与秦君山联系。
　　大家都弄不清楚这个私塾先生与秦君山的关系，但是只要是私塾先生认为可医之人，秦君山必会现身为其医治，而且保准药到病除，否则根本就见不到他的人。
　　曾经也有人不信邪，想要仗着自己的家世和武功打破这个规矩，但不是病的更重了，就是从此失去了踪迹。如此一来，便再没有人敢乱来了。
　　这日，一个十五六岁，长得明眸皓齿的少女却从神秘的蝴蝶谷内走了出来。她身着一袭雪白的衣衫，头上斜插着几根翠绿的羽毛，显得无比的俏皮可爱。此刻，她的脸上虽然略带怒容，但却丝毫不减那绝世的风姿。
　　少女一边走一边赌气地拉扯着路边的杂草，不满地嘟着嘴道：“我才不要嫁给那个傻头傻脑的小呆瓜呢，亲事是你们订的，你们谁爱嫁谁嫁去……既然你们都不疼我了，那就别怪我不听话私自出来了，我正想着四处去玩玩呢。”说着说着，她的心情不由得又有些雀跃起来，一手轻触着下巴，喃喃自语道：“……嗯……先去哪里好呢？听说那个小呆瓜住在杭州的烟云山庄，不如就先去杭州看看，顺便捉弄一下小呆瓜，以泄我心头之恨……”少女一拍巴掌，兴奋地道：“好，就这么决定了，先去杭州。”
　　此时的少女却不知道蝴蝶谷中的一群人正为了她的突然出走而急得团团转。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美妇双眼红红地对一儒雅的白衣美男子道：“然哥哥，你倒是拿个主意啊，香儿她从未出过蝴蝶谷半步，对江湖上的险恶更是毫无所知，万一要是遇到什么危险的话，那该怎么办啊？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逼她跟飞儿成亲了。唉！现在可如何是好啊？”
　　白衣美男温言安慰道：“玉妹，这个你倒是不用担心，香儿她已得我们多人真传，而且也够机灵，虽然经验不足，但应该不会有事的。”
　　美妇人仍不放心：“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香儿她年纪还这么小，一个人孤身在外，身边也没个人照顾，你要我怎么能不担心呢？”
　　白衣美男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没事的，我当初不会武功，还不是一个人在江湖上闯荡？香儿她也该出去历练一下了，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跟着她、保护她啊。”
　　“可是，你当初是一直有大哥在暗中保护，而香儿她……”
　　“香儿她从小便得到大哥、秦大哥、还有你我的倾囊相授，武功已不在我当年之下，一般人要想伤她没那么容易的，你就放心吧。”
　　原来，这两人就是失踪多年的萧然和柳玉夫妇，而他们口中的香儿，也就是他们的独生女儿萧香了。不过，如果萧香知道不久之后即将要发生的事的话，也就不会为赌一口气而离家出走了。
　　杭州城，烟云山庄。
　　在所有武林人的眼中，这里几乎可以算是练武者的圣地了，当然也是恶人们的禁地。自从“儒侠”萧然兄弟十几年前神秘失踪之后，烟云山庄庄主“君子剑”楚云峰便俨然成了正派人士的领袖，威望之高，几乎无人能出其右。而且他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因此在烟云山庄方圆百里之内，从来没有人敢为非作歹。
　　然而，今天却有人在大白天偷偷溜进了烟云山庄，而且还是一个年方弱冠的少年。这让正好来到附近的萧香很是疑惑：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然在大白天的闯进烟云山庄？他究竟有何目的呢？楚伯伯是爹爹的结拜义兄，自己可要留神一些，别让歹人暗害了他才是。想到这里，萧香便跟在少年身后，进了烟云山庄。
　　少年看起来好像对山庄里的一切很熟悉似的，轻易地便避开了山庄所有的守卫，悄悄地溜进了一个房间。他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大大地松了口气，这才放松地走到墙边的书架旁，随手翻出一本书，坐在桌边看了起来。
　　萧香在窗外看着少年的奇怪举动，心里暗暗惊奇：这少年究竟是什么人？他冒险闯进来，不会就只是为了看书吧？难道这里藏有什么武功秘笈不成？可是，看起来又不太像啊。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仍然毫无头绪，便干脆转身走到门前，径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少年听到开门声，抬头看到一个素未谋面的蒙面少女，不由得大吃一惊。他深吸了口气，随即镇定下来，朗声问道：“姑娘是什么人？来此有何贵干？”
　　萧香一边好奇地四处打量，一边淡淡地回答：“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虽然语调很冷淡，但声音娇翠甜美，十分动听。
　　少年闻言不由得一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香以为他是心虚了，继续追问道：“喂，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心中有鬼啊？”
　　少年尴尬地笑了笑：“姑娘说笑了，在下行得正做得端，怎么会心中有鬼呢？姑娘可还没有回答在下的问题呢。”
　　萧香疑惑地微微歪着头问：“什么问题啊？我不记得你问过我什么啊。”
　　“你……”少年以为萧香是在故意回避，不由得有些气愤，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与萧香的眼神接触，心中的火气却怎么也发不出来了，只能耐心地重复着刚才的话：“在下刚才问姑娘是什么人，到这里来做什么，姑娘这么快就忘了吗？”
　　萧香嫣然一笑：“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我刚才不是已经回答过了嘛，这里又不是你家，既然你能来，我也能来，你凭什么来管我啊？”
　　少年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无奈地道：“姑娘此言差矣，这里正是寒舍，在下来这里乃是理所当然的，难道姑娘也是烟云山庄的人吗？”
　　“什么？这里是你家？”萧香惊讶地张大嘴，又上下打量了少年一番，摇头道：“我才不信呢。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进自己家还需要翻墙，需要避开所有的护卫吗？你别以为你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样子我没有看到。”
　　少年年轻气盛，听她这样一说，也不免有点儿气恼，冷冷地道：“我就喜欢翻墙进来，我就不喜欢让别人看到，你管得着吗？”
　　萧香也不生气，眼珠滴溜溜一转，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悠然道：“我是管不着，也不想管。不过……如果楚庄主知道了的话，那……你猜他会怎么做呢？”
　　少年一听急了，沉声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萧香看他这个样子，心里暗笑，表面却好整以暇地道：“我不想怎么样，只是想知道你来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而已。”
　　少年气恼地道：“我……我都已经跟你说了，这里是我家，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萧香站起身，一边漫步往外走，一边悠然道：“那好，那你就去当着楚庄主的面再说一遍好了，看看他到底是相不相信。”
　　少年急忙闪身拦住她道：“我不能去，不能让我……让楚庄主知道这件事。”
　　萧香停下脚步，注视着少年道：“那你就告诉我你的目的啊，我会好好考虑一下到底要不要告诉楚庄主的。”
　　少年灵机一动，寒声道：“喂，你这样做对谁都没有好处的，你不要忘了，你自己也是偷偷溜进来的。”
　　萧香丝毫不为所动地道：“我无所谓啊，反正我正想去拜会楚庄主呢，我可以跟他说是看到你这个小贼偷偷溜进来，怕会对庄上的人不利，所以才跟进来的，我想楚庄主深明大义，应该是不会见怪的，你说是吗？”
　　少年气恼地一跺脚道：“你……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呢？”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就看你肯不肯乖乖地跟我合作了。”
　　少年无奈地苦笑道：“我也已经说过了，但是你就是不肯相信，我也没有办法啊。”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为什么那么怕见到楚庄主呢？”
　　“因为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偷偷出去过。”
　　萧香不解地问：“为什么？”
　　少年叹了口气道：“这是我们的家事，不提也罢。对了，你怎么知道这个山庄的主人姓楚的？”
　　萧香不可思议地盯着他道：“你该不会是吓傻了吧？江湖上谁不知道烟云山庄庄主是‘君子剑’楚云峰楚大侠啊？”
　　少年自豪地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是我糊涂了。”
　　“你本来就不聪明。”萧香白了他一眼，边说边拿起少年放在桌上的书翻看了一下，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武功秘笈呢，原来是《楚辞》啊。这有什么好看的？外面多的是，你犯得着冒险跑到这里来看吗？难道这本书有什么特别之处吗？还是你们家很穷，连本书都买不起啊？如果那样的话，我送你几本好了。”
　　少年苦笑着道：“我家里虽然不是很富裕，但也不至于连一本书都买不起。这本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跟外面卖的是一样的。我在这里看书也是迫不得已的，但不是在冒险，而是在受罪。”
　　萧香更加不解了：“受罪？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啊？”
　　“我也不想啊，但是没有办法，爹规定我每天至少要读两个时辰的书，我又不敢违抗，不然也不会偷偷溜出去……”少年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说漏了嘴，急忙停了下来。
　　幸好萧香并没有发觉，她仔细倾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压低声音道：“嘘，有人来了，我不跟你说了，先走了，你也赶快离开这里吧，一个时辰后悦来客栈见。”说完，不等少年回答，闪身跃出窗外，几个起落，消失在院墙外。
　　少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不解地问：“哪儿有什么人啊？喂，你不是不怕见楚庄主的吗？为什么要走呢？喂……”还未说完，他突然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萧香耳目之聪明。但是他并没有离开，也没有躲避，而是重新坐回桌边，看起书来。
　　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少年头也不抬地道：“进来。”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走进来，躬身行礼道：“少爷，老爷让您到书房去一趟。”
　　少年自言自语道：“唉！又到了检查的时间了啊。”
　　老人没听清楚，问道：“少爷，您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福伯，你先下去吧，我马上就过去。”
　　“是。”
　　原来这少年就是楚云峰的独生子楚飞，也就是萧香口中的那个小呆瓜了。只可惜萧香已经离开，错过了辨明真相的机会。
　　楚飞来到书房，向楚云峰行礼道：“爹，您叫我。”
　　“坐吧。今天读了什么书啊？”
　　“楚辞。”
　　“好，背几段来听听。”
　　“是。”
　　楚飞因为偷偷溜出去玩，根本就没有认真看书，他勉强背诵了几段，却是漏洞百出，惹得楚云峰眉头越皱越深。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飞儿，我知道你对爹叫你读书的事情很不以为然，江湖上很多人也都认为只要练好武功就可以了，读不读书都无所谓。但是，因为人的资质和先天体质的限制，很多人的武功都无法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即使勉强达到了，但是也很难再有所突破了，虽可称霸一时，但迟早都会被人打败的。因此，要想在江湖上立足，光靠匹夫之勇是不够的，还要靠才智。当年你萧然叔叔并不会武功，但是却可以将很多武功高强的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中，一一将他们打败，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他熟读各类书籍，博学多才，满腹经纶，论智慧，江湖上几乎无人能出其右，你明白吗？”
　　楚飞低着头，讪讪地道：“爹，孩儿明白您都是为了我好，我以后会乖乖听您的话，好好读书的。”
　　楚云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孩子嘛。”
　　楚飞从楚云峰的书房出来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他看了一下天色，暗道：那位姑娘临走前说在悦来客栈见，现在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呢。想到这里，他没有回房，直接悄悄溜出了烟云山庄。
　　来到悦来客栈，楚飞向店小二询问道：“小二哥，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一位身穿白衣，头上插着几根羽毛的姑娘？”
　　店小二笑脸相迎道：“原来是楚公子啊，您是找萧姑娘的吧？她原先的确是住在小店的，不过刚刚已经走了。”
　　楚飞失望地道：“走了？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不过，萧姑娘离开前交给小的一封信，说是如果有人来找她的话，就把信拿出来给他。我现在就去给您拿。”
　　“谢谢你，小二哥。”
　　店小二从柜台拿出一封信交给楚飞，楚飞打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清秀的字迹：“言而无信非君子。”
　　他不由得苦笑道：“现在可好，我在她的心目中不仅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小偷，竟然又变成一个言而无信的人了。”
　　楚飞若有所失地回到烟云山庄，福伯见到他，关切地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您刚才去哪里了？夫人正找您呢。”
　　楚飞无精打采地道：“娘找我有什么事吗？”
　　“夫人让少爷到客厅跟他们一起用饭。”
　　“我知道了，你去跟娘说，我马上就来。”
　　“是。”
　　楚飞一回到房间，便看到了坐在桌边的萧香，不由得大吃一惊，但心中又有一丝窃喜：“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萧香白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楚大少爷不肯屈驾到客栈来见我，我自然只好自己来这里找你了。”
　　楚飞急忙辩解道：“不是我不肯去，只是有点事情耽搁了，等我到客栈的时候你已经走了。等等，你刚才叫我什么？你是怎么知道我姓楚的？”
　　“这里是烟云山庄，你不姓楚姓什么啊？”
　　“烟云山庄的人也不一定都姓楚啊，而且，你不是不相信我是山庄里的人吗？”
　　“一开始我是不相信，但是现在我信了。没有哪个笨小偷会这么长时间都呆在同一个地方吧？而且，我刚才听到有人叫你少爷了，我想，你应该就是楚庄主的独生儿子楚飞吧？”
　　楚飞闻言感激涕零地道：“谢天谢地，你终于肯相信我了，我终于洗脱小偷的恶名了。”
　　萧香边打量着楚飞，边自言自语地道：“你的样子跟以前变了好多哦，我都认不出来了，而且，人好像也没以前那么呆板了。”
　　楚飞不解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哦，没什么。对不起，刚才误会你了，我还以为你是在骗我呢。不过，这也怪不得我，哪儿有人进自己的家还要鬼鬼祟祟的翻墙呢？你这样的确很容易让你误会的嘛。”
　　楚飞板着脸道：“你我素不相识，而且你又是私自闯入寒舍的，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吗？”
　　“我当时是以为你要偷什么重要的东西，或是要对楚庄主一家不利，所以才……对不起嘛，我已经道歉了，你就不要这么小气了嘛。”
　　“我哪儿有小气啊？”
　　“这么说你是原谅我了？太好了！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既然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为什么你还以面纱遮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呢？”
　　“我这么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萧香心中暗自盘算着：我可没有骗你啊，我不想嫁给你，所以不想让你认出来，这应该也算是苦衷吧？
　　楚飞真诚地道：“有什么苦衷啊？你不是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吗？难道连朋友都不可以说吗？说出来，说不定我可以帮助你呢。”
　　萧香有些歉疚地道：“对不起，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并不是有意要隐瞒或欺骗你的，我真的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
　　“好吧，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就不勉强了，等你愿意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好了。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以后你会知道的。好了，我不打扰你了，你赶快吃饭去吧，不要让你爹娘他们久等了。”萧香匆忙说完，就准备开溜。
　　楚飞急忙道：“哎，你要去哪里啊？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萧香头也不回地道：“我也不知道，一切随缘吧。”说完，人已经消失在视线中了。
　　楚飞望着萧香的背影良久，若有所失地道：“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那么复杂呢？我们以前见过吗？你就这么走了，一点儿留恋都没有，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我要去哪里找你啊？下次再见面的时候你还会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