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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无亲无友,无人照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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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笙月楼仍是平安无事。
夕浣纱昏昏欲睡地爬楼梯,虞芽担心她摔倒,便扶着她道,“明日就是茵茵姑娘挂牌的日子了,倘若白嫖客今夜再不下手,他便是要历史重演,让茵茵姑娘和安婉姑娘一样,在挂牌当夜失去贞洁。”
夕浣纱眼皮打架,迷迷糊糊道,“那白嫖客也太没人性了,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打笙月楼的脸。到底笙月楼哪里得罪他了,他非要如此冒险且嚣张地报复?”
这也是虞芽、上官辞和西风琼宇都没有想通的问题,白嫖客既有本事来无影,去无踪,要想摧毁笙月楼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若只是一时兴起,有意作恶,又为何揪住笙月楼不放?
虞芽答不上话,西风琼宇便无所谓道,“恶人自有恶念,谁知道他怎么想的,说不定他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反正他的死期也就这两日了,到时你有什么疑问,尽管盘问就是。”
正好走到房门口,夕浣纱随口“哦”了一声,忙忙地推开房门,直奔软床而去。
虞芽也快睁不开眼了,向上官辞和西风琼宇打过招呼便转身回房,关上房门,游离地摸索到床边,倒头大睡。
上官辞和西风琼宇亦是如此。
照例睡到正午时分,四人聚于一室共进午餐。
夕浣纱忽然想起昨日那曲琵琶,茵茵姑娘作为他们的保护对象,也不知这两日有何感受。
她索性提议道,“要不我们等会儿去看看茵茵姑娘吧,昨天她看起来就很不高兴的样子,当然这儿的姑娘们也没几个看起来高兴的。不过她如今境况尴尬,说不定很为自己的人身安全忧心呢。”
虞芽附议道,“我觉得可以。”
上官辞和西风琼宇也表示同意。
但,茵茵姑娘十分地不欢迎他们。从他们进门到喝上茶,茵茵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
“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她的声音和她的脸一样冷。
夕浣纱不自在道,“我们就是来看看你,怕你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想来跟你说不用担心,有我们几个守在这儿,那白嫖客一定伤害不了你的。”
茵茵冷笑道,“若是如此,那你们该说的都说了,可以走了?”
她如昨日一般身穿白裙,面上妆容极淡,穿戴的首饰也没两件。若是存恩和她站到一起,那可真是浓艳与素净两个极端了。
她言辞如此不客气,要不是看她是名女子,又是他们要保护的对象,夕浣纱早便愤然起身,掉头就走了。
但她没走也不意味着她还愿意好声好气地同茵茵姑娘讲话。
西风琼宇见她把头扭到了一边,心知她生气了只是按捺住没有发作,也不强求她还能假意给个笑脸,便自觉接话道,“茵茵姑娘何以如此不友好?听闻姑娘被卖到笙月楼时只有十岁,但过去五年姑娘的性子还没有被磨平么?若是怨恨命运不公,也不该把气撒在我们几个外人身上。”
他的话拆穿了茵茵伪装的清高,就好像未成精的狐狸强行幻化成人的模样,小和尚一句“阿弥陀佛”就将她打回了原形。
茵茵忍住心底席卷而来的酸涩,声音不稳道,“我该如何,与你们何干?既然你们知道自己是外人,那便做好你们该做的事,事情了结后便有多远滚多远。”
夕浣纱忍不住怒道,“你让谁滚呢?”
眸中雾气凝聚,泪珠就那么不争气地落下,茵茵哭着笑道,“若是我能滚出笙月楼,那倒好了。”
夕浣纱立时愣住,方才的怒火瞬间熄灭,她不大会安慰人,只能以眼神求助于虞芽。
虞芽默默叹息,静了一会儿才道,“茵茵姑娘可曾想过将来?”
茵茵抬眸看向她,虞芽镇定地与之对视。稍显平顺的远山眉,无波无澜的乌黑眼眸,没什么特别的鼻梁、嘴唇、双耳,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去,都只能用柔美来形容,而不显得特别,更无出众之处。
这样温和却平淡无奇的一张脸,竟让她充满矛盾与迷茫的心渐渐释然。尤其是那双不具半分魅惑力的杏眼,云淡风轻的眼波悠悠流转,竟让她感到心安。
“将来?”茵茵丰润的檀口边携着一抹自嘲的笑意,“我这样的人,还有资格谈将来么?”
虞芽不动声色道,“将来不过是往后的日子,但凡是活着的人,都有将来,为何谈不得?难不成茵茵姑娘已动了轻生之念?”
“我…”茵茵迟疑道,她的确想过,但那样可怕的念头,只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罢了。
虞芽接着道,“茵茵姑娘对这世道了解多少?困于红楼绣阁之中,仰头望见的,仅有一方天地。茵茵姑娘大概也想去花花世界看看吧?不曾做错事,不曾害过人,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死去,怎么甘心?”
茵茵微微发颤,这些的确都是她内心深处的想法,可与自己相对的这位姑娘年岁与她相仿,是如何能洞察她从未宣之于口的心思的?
她轻笑,“我是不甘心,可那又如何?这胭脂笼,我出不去。便是有朝一日出去了,往后的日子也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不求金碧辉煌,有瓦遮头足矣;不求华衣美食,粗茶淡饭足矣;不求前呼后拥,有一知心人不离不弃、相伴到老足矣。”虞芽似乎偏了题,可寥寥数语却吸引了在座每个人的目光。
她淡然笑道,“我是这么想的,可能我就是个没有追求的人。”
茵茵泪眼婆娑,唇角微扬,“若能如此,我愿一生只为那一人弹琵琶。”
虞芽与她相视一笑,新泪划过旧痕,但此时她的心境与方才已是截然不同。
从茵茵闺房中出来,夕浣纱大大地松了口气,好像打了一场硬仗。
虞芽也是舒出一口气,夕浣纱勾过她手臂,讶然道,“芽儿,我看你全程气定神闲、泰然自若的,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很轻松呢。”
虞芽笑意惨然,“说那些掏心窝子的话,怎能不费力?我们与茵茵姑娘是初相识,彼此都不了解,我也不能确定用怎样的说辞能安抚她受伤的心灵。”
夕浣纱茫然道,“她不是还没受伤吗?”
虞芽低声道,“她是自伤。”
夕浣纱,“哦…”
入夜后,四人坐在老位置上,索然无味地赏舞听歌。午后练功,通宵熬夜,上午补眠成了他们新的作息规律,好在这一规律即将被打破,两天内完成任务,而后潇洒人生,想想就觉得很美好。
夕浣纱在满桌糕点甜品中挑来挑去,游移不定。
西风琼宇随手递给她一块蝴蝶酥,“两面全是肉眼可见的糖粒,肯定很甜。”
夕浣纱接过蝴蝶酥,咬了一口,“唔…确实很甜,可是我有点儿腻了。”
她把剩下的半块蝴蝶酥丢到一边,“我想吃小笼包、阳春面、煎饺和锅盔。”
西风琼宇愣道,“你晚饭没吃饱?”
夕浣纱托腮道,“吃饱了,可那些东西已经很久没吃过了,这儿怎么一样也没有。”
西风琼宇磕着瓜子道,“大概是因为那些东西不适合美人享用。”
夕浣纱直起身来,困惑道,“为什么?”
西风琼宇漫不经心道,“有损形象。”
夕浣纱认真地想了想,似乎的确很难想象美人满嘴油、啃面饼的样子,“可我怎么吃着很痛快,难道我不是美人?”
西风琼宇笑得随意,“可能是因为你不在乎形象。”
夕浣纱乐了,“那就是说我是美人咯?”
西风琼宇眼珠一转,笑道,“是啊,谁说只有在乎形象的美人才是美人了,我就觉得不在乎形象的美人也可以是美人啊。”
夕浣纱难得地不胜羞赧,低下了头。
西风琼宇又道,“尤其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艳美人,谁能想到美人看似遥不可及,实则一碗阳春面就能收买了呢。”
夕浣纱不大听得懂,她略略抬头,疑惑地看向他,“你说谁呀?”
西风琼宇的笑僵在脸上,“没谁,我胡诌的。”
夕浣纱,“哦…”
虞芽克制住自己不安分的念头,尽可能地不四处张望。
存恩既把他们当作救命稻草,自然全心全意地待他们好,不然不会送来这么多精致的点心。
可虞芽基本不感兴趣,反倒有些嫌恶。
正好茵茵的丫鬟特意来找她,说是茵茵邀她上楼一叙。
虞芽顿时有种浮萍上岸的感觉,喜不自禁道,“我这就去。”
夕浣纱抓住她手腕道,“芽儿,你走了,我怎么办?”
虞芽四两拨千斤地推开她的手,“你和琼宇继续讨论美人的问题,我一会儿就回来。”
夕浣纱目送她远去,苦大仇深地看向上官辞和西风琼宇,“为何茵茵姑娘看上的是芽儿而不是你俩?”
上官辞、西风琼宇,“……”
虞芽独自来到茵茵房中,茵茵正伏倚在一张稳固的小桌上,手里还握着本附有图画的蓝皮书。
虞芽一看即知那书,不是正经该读的书。
茵茵见她来了,缓缓起身向她招手,“虞姐姐,过来坐。”
虞芽坐于她对座,眼风无意间扫过蓝皮书中的一张图,果然…
图中男女身着片缕,交颈而卧。
茵茵给她斟了杯茶,却见到她脸色泛红,目光闪烁,似乎有点儿坐立难安。
“虞姐姐,你到底还是瞧不起我们这种人。”她苦笑。
虞芽心虚道,“不是的,我…”
茵茵打断她的话,“不必解释了,没关系的,我已想明白了。明日我便要委身于人,这类的书阿娘早叮嘱我看看,我原是碰也不肯碰的。但今日听了虞姐姐那番话,我才意识到浮于表面的清高自傲是多么可笑。挂牌在即,我又不想死,何不坦然接受命运安排,慢慢筹划,以待来日。”
虞芽亦是苦笑,“我原是想开解你,却不想成了存大娘的帮凶,为推你入深渊而出了一份力。”
茵茵面色一白,合上图书道,“虞姐姐,你推与不推,结果都是一样。”
虞芽轻叹,“茵茵姑娘,你喊我来,是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吗?”
“我…”茵茵凄婉道,“我只是想有个人陪我说说话。”
窗外树梢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即便月光恰巧透过窗户,也会被明亮的灯光所掩盖。茵茵生长于此,无亲无友,无人照拂。
虞芽心头一酸,忽然很想抱抱她,这样冰清玉洁、天赋过人的女子,却像她的琵琶一样孤单。
“我希望有那么一天,你的知音能吹着玉箫与你相和,他是为你而来,也将带你远走。他会爱你一生一世,你会待他一心一意。”
茵茵眼前好似出现她所形容的画面,山泉边,槐树下,才子佳人相会,曲音惊飞鸟;草屋外,篱笆旁,牛郎织女携手,晨曦耀背箱。
她心中充满感动,更对未来充满期待。
“虞姐姐,谢谢你。”她的声音清冷惯了,只是如今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弱。
虞芽牢牢握住她的手,“茵茵姑娘,你一定会有个好的归宿。”